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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说,他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已经是天字第一号的人物了,还要的什么‘后福’?这个居心可怕不可怕?”
汪铭道听着,觉得索额图的话太露骨,李光地这会儿听着有理,过后一想,难免打折扣,便插进来说道:“也难得圣上心里明白,贴身侍卫调动换人,都是自己亲手简拔,一人不问、一人不靠。”说罢深长叹息一声。索额图也回过神来,笑道:“是啊!魏东亭走后,明珠几番请旨,要调穆子煦去做江宁布政使,后来又说让穆子煦补图海的抚远大将军缺,皇上只不吐口,他也是没法子!皇上春秋鼎盛,天威赫赫,圣断英明,奸邪小人一时之间不至于就有什么妄想,但谋夺东宫之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晋卿,你可要心里清楚,放远一点看,太子,可是没有亲娘啊!”
“我这就写本参他明珠!”李光地想到明珠处处掣肘,与自己为难,而且居然包藏夺嫡祸心,是可忍孰不可忍?握拳向桌上一砸,说道,“参倒了他,就化掉了胤禔的冰山,太子复有何忧!”
兜了半日圈子,终于将李光地引到了本题上。李光地康熙九年未入仕时就与康熙有交往,做了翰林,又回福建,在耿精忠叛乱当日,从藩库中抽了三十万两军饷卷款逃走,寄蜡丸书密报军情,种种功勋加上力排众议计取台湾,已是名倾朝野的栋梁大臣。以他此时的身份,参本一上,康熙决不至于无动一于衷,留中不发;只要发到部里,必定一哄而起,围而攻之;即便不能一下子送他到绳匠胡同,上书房的职位是肯定保不住的。索额图和汪铭道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早就看你是血性儿男,柱国栋梁!不然,今日一席话宁死也不敢讲的。你只管参,不必瞻前顾后,有我在里头担待着呢!就是南京科场一案,连明珠带徐乾学一兜儿包了,还有余国柱,都是些什么东西!这些个国贼不去,朝廷哪得安生?你这一举,进上书房已是不值一提的身外之事。”当下三人在席上边吃,边计议,直到天断黑,李光地才辞了出去。
索额图直送李光地至仪门才返回来,请汪铭道安歇了,因见蔡代带着小厮们拾掇残席、扫地抹桌,便道:“这些营生叫他们做。蔡代,你跟我来,我有话说!”蔡代忙答应一声,跟着索额图出来。因见索额图并不回正房,径自踅向花园西压水凉亭上,蔡代不禁一怔,忙紧走几步跟上。
是时正是七月中旬,孟秋时节,凉风渐起,薄云遮月。塘荷倩影摇曳,清香沁人,四周煞是寂静,只有蟋蟀此起彼落的鸣叫声和青蛙咕咕咯咯的呼应声。
“蔡代,”暗中,看不清索额图的脸色,只能瞧见他跷足坐在凉亭上的身影,“你是康熙十年来我府里的吧?”
“是……”蔡代茫然地回道,“奴才是山东逃荒来京的。康熙元年圈了奴才的地,没有吃的,没法子进京混碗饭吃,就在东园种菜,……后来熊大人看我可怜,荐到您这儿……”索额图笑道:“你履历背得好熟!只怕种菜那阵子,就在十三衙门当差了吧?”蔡代一听这话,几乎魂儿吓出了窍,好半日才回过神来,说道:“小的不明白爷的意思,小的哪里知道十三衙门是怎么回事?”
原来清朝立国之后沿袭明制,效法前明东厂锦衣卫制度,设立十三衙门,专门侦探各家大臣臧否行动。索额图揭出蔡代系康熙皇帝派到自己身边的坐探,听蔡代吓得声音发抖,支吾搪塞,便道:“还是听我来说你的履历:顺治十六年你逃荒来京,在东园种菜,熊赐履就住在附近,见你年轻精干,荐到十三衙门当差,后来十三衙门撤裁,你到内务府跟魏东亭,在他府里装成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直到鳌中堂坏了事,你的“差事”办完。嗯……九年到十年……你又种了一年‘菜’,老熊又叫你来我这里——我说的不错吧?”索额图说完,格格一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蔡代。
蔡代完全被惊呆了,如此机密大事,授受之间根本不允许有第三人知道,除了奉特旨查阅内务府档案,那就是永久的秘密。但像索额图这样的宰辅重臣,觉察了自己的身份,回去按规矩也得死!蔡代木然呆立良久,嗫嚅着说道:“中堂揭破了这层纸,再瞒也没意思。不过您说是熊中堂派我来,许是误听人言,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派的差使。既如此,明日请中堂辞了我。这些年中堂待我恩重如山,我也从没见您有什么不检点处,捅出去于您也无益。有道是山高水长峰回路转,将来蔡代再报你的恩罢了。”
“我从不在暗中做昧心的事,自然不怕你这样的小人告状。”索额图冷笑一声道,“你在这里勤谨办差,并无失误之处,我辞了你岂不叫人犯疑?你得留下,除了为内务府办差,还得真心为我办差,我加三倍的月例给你,如何?”
“这个断断使不得!”蔡代被他阴森森的话音吓得打了一个冷战,联想到这些日子索府清客们说的“夺嫡”,他纵然不敢如实向内务府回报,也绝不敢为索额图打听内廷消息。他慌乱地双膝跪下,摆着双手道:“这是有干禁例的,一个不慎,连中堂也要……”说罢捣蒜价似的只是叩头。
索额图“唿”地立起身来,咬着牙,从齿缝里说道:“你不肯?好,我来告诉你,我乃极品宰相!皇上自康熙三年已下明诏,鉴于明亡于东厂之祸,永远撤裁监视大臣之十三衙门,不知何人辄敢大胆,冒充内务府人潜入我府达十二年之久!我不难为你,自上折奏明圣上清查此事,这在我职权之中!”说罢抽身便走。
“中堂,中堂爷!”蔡代爬跪几步,紧紧抱住了索额图的腿,哭着央告道,“求中堂……超生!我听爷的吩咐……就是……”良久,才听索额图吁了一口长气,说道:“你起来吧,我不奏就是!我扶皇上,保太子,是大清忠臣,又不叫你谋逆造反,你拿腔作势地做什么?不过叫你为我打听着点,防着小人害我误国,就如此害怕!你不是看中了四奶奶的陪房丫头明珰了么?赏你了!”
李光地匆匆赶回府邸,早有门上长随**接着,掌灯带路,一边走,一边回道:“老爷,李福从福建来了,有老爷的家书。我叫他在叠翠轩等着。爷是这会子见他,还是等用过晚饭再叫他?”
“嗯。”李光地一路都在打弹劾明珠的腹稿,此时方回过神来,说道:“我已经吃过饭,叫他到书房来吧!”说罢沉思着进了书房,目光炯炯地构思奏章里的警句。一时李福进来,忙向李光地叩了安,呈了家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三爷写的?老太**否?”
“老太太……殁了!”李福一脸哭相,扑通一声长跪在地说道:“三老爷怕老爷伤心着急,不叫我穿孝服报丧,叫我进京面禀老爷,家里的事都由他老人家一人主持,一定风风光光把老太太的后事办了……”话未说完,李光地早已倒坐椅中,伏身失声痛哭:“母亲,母亲哪!你……好苦……一日福没享就……去了……李光地真是天底下最不孝的逆子……这次回福建办差,只在家半天就……走了——我真浑!我……”他用手拍击着脑门,浑身颤抖得不能自持。
李光地并不是书香名门出身,家虽豪富,却是行商巨贾。弟兄四个他最小,因聪明伶俐、酷爱读书,常受父亲的白眼,惟太夫人出身乡宦,最钟爱这个读书种子。恰当年前明遗老伍稚逊游历福建,偶尔乏资,来李家教书,李光地才有今日之荣,其中多亏了老太太全力维持。如今骤然之间噩耗传来,李光地真如五雷轰顶,哪里止得住泪水走珠儿般滚落?
“四老爷,您得节哀……”**含泪劝道,“三爷说了,老爷如今是入阁的一品当朝,不定皇上要夺情,既是皇上的人,难免忠孝不能两全,请老爷仔细思量——老太太临终有话,说‘四儿不必一定回来,他只要为皇上百姓多操点心,我在九泉之下心里也是欢……喜的。’”
李光地先还睁着泪眼怔怔地听,听至母亲遗命时,忙跪了叩头领命,没有听完,已是哭软在地上:“……李光地不孝通天,祸延先妣……皇上要我这不孝之人有什么用……”
正哭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外头家人进来,见李光地兀自跪着,忙也跪了禀道:“老爷,外头高士奇相爷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