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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如此?被一个小小的地方都指挥使逼迫到这样的地步,却无计可施。
他慢慢闭上了眼,眼前便忽然幻出了一片乌纱帽被摘落的景象,满门被擒,流放荒野!
欧阳必进立刻睁开了眼,那幻象随之消失。可此时的欧阳必进脸色已然有些白了。
他想到,这一次重新入仕的选择,应该是错了。
本该颐养天年,不再牵扯到是非堆里,却因严世蕃这个外甥屡次三番恳请,又眼见严党岌岌可危,不得已而入仕。
他本以为,借着曾经的威名还有严嵩的关系,小小山东官场简直手到擒来。但刚上任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这里局势过于复杂。赵云安和田玉生本应该和他统一战线,但胡宗宪因东南大战而首鼠两端,田玉生又只顾明哲保身,开始和严党撇清关系,谭纶张居正以深查左宝才和季黎的名义上任,更不会和他一条心。势力盘根错节,牵涉颇远,只能先站稳脚跟,确立自己在山东官场的地位,后面很多事才好做。
这场私宴,说是宴请群官,其实更像是为摸清群官态度而设。
他显然摸清群官的态度了。
欧阳必进压下心中一口气,对旁边的队官道:“请赵大人进大堂。”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身影很萧条,也很落寞。
大堂议事,于可远显然是没有资格参与的。谭纶、张居正和赵云安出来时,已经过了子时一刻,欧阳必进并没出来送行。
透过敞开的门户,于可远清楚看到,欧阳必进坐在案首,脸色很沉,神情相当落寞。
“走吧。”
赵云安轻声一笑。
从赵云安的表情,于可远猜测,不仅仅是山东支援浙江的官兵已经谈妥,军饷也开始筹措,恐怕重审通倭案这件事,欧阳必进也并未如愿。
重审通倭案,必须巡抚、三司和知府联名上奏,缺了哪一个都不符合程序。
欧阳必进势都没了,张居正又忽然改变主意,强迫谭纶他们联名上奏重审显然就成了空谈。
第一场交锋,以欧阳必进的全面落败而结束。
回到赵府。
于可远急问:“赵大哥,张太岳为何会忽然改主意?他在府邸可很坚持……”
大堂审议没少磨嘴皮子,赵云安喘着气,手顺着门框坐在旁边的小凳,“幸亏你来了,我们才没有酿成大错。让你陪张太岳吃酒,不止是方便你们详谈,部堂的密信到了。”
“信上写了什么?”
之前于可远也有些不解,自己虽然向他阐述了与欧阳必进保持对立态度的利害关系,但还不至于让赵云安做出兵围知府衙门。他本就怀疑另有原因。
赵云安喘息定了些,“司礼监的陈洪陈公公召见了部堂,是代表皇上意思的,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部堂务必确保东南大战的胜利,要部堂作保证。部堂本就有心这样做,如今得到皇上的暗示,他更好移顺作忠,趁着这个机会,将行袍和鸟船的图纸呈给陈公公,以示必战决心。皇上龙颜大悦,这会恐怕已经开始帮部堂扫清决战的阻碍,严嵩严世蕃父子处境必定艰难。”
于可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您将这件事透露给了张太岳,指使太岳改变主意?”
赵云安摇头,“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于可远沉吟了一会,喃喃道:“或许,太岳敏锐地感受到朝局的变化,以及其他一些什么原因吧……”
这一刻,不止赵云安和于可远想不通张居正为何而改变,就连同一派系下的谭纶也不明白。
“太岳,刚刚审议,你对欧阳必进的态度……”
轿子里,谭纶和张居正相对而坐。
话还未说完,张居正便接言道:“子理兄,你是觉得我态度太强硬了?”
“嗯。”
谭纶点点头。
“我去赵府见了于可远,他和我讲退路。是,你我都有退路,胡宗宪和赵云安没有退路。我们有裕王和徐师傅保着,再如何也不会倒在山东。我们本可作壁上观,看山东乱下去,看朝局乱下去,看东南抗倭大战败北,君子不临危墙,明哲保身之道并没什么错,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因为我们都清楚,严党早晚都要倒台。但子理兄,扪心自问,我们问问自己的良心,东南数省多少子民受倭寇侵扰,两京一十三省多少子民在严党官员的贪污腐败下食不果腹,我大明朝,每年多少银子就这样白白流入这些贪官污吏之手?”
谭纶怔住了。
张居正接着说道:“国事艰难,我们继续拖,我大明朝的根基就烂得更深一分。真等裕王继位再倒严,我们施展拳脚的机会到了,但大明朝已经烂疮遍布,悔之晚矣。光是东南大战这一项,笼统估算,开销至少两千万两白银,这些银子花出去,我们若仍作壁上观,让胡宗宪一个人抗住层层压力,最终打成平局甚至败仗,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子理兄——”
讲到这里,张居正情到深处,便握住了谭纶的手,哽咽道:“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于心何忍啊?”
谭纶心里一阵辛酸和悲愤也涌上来了,“我跟着你做就是!”
“不,子理兄,这里我一人就够了,你不能继续待在这,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张居正收了笑容。
“我去哪儿?”
“东南大战正在筹备,无论欧阳必进多想给咱们拖后腿,筹备事务他是直接负责的,只能用心。军饷筹备最多半个月,官兵调集更简单,我明早就向通政使司上奏,请上面革去你的山东巡抚职务,派你到浙江,你早些年和倭寇打了几仗,这次过去,能帮胡宗宪分担一些,况且那边被严党官员把持,你也能制衡一些。上奏的同时,我还会给裕王、徐师傅和高大人去信,请他们一起运作。这时候,我们需得站在胡宗宪的立场了!”
谭纶不由瞪大双眼,“我怎么能留你一人在这里?”
“子理兄!”张居正颜真意切地道:“今时不同往日,之前我们担心赵云安和田玉生会惟欧阳必进马首是瞻,但现在赵云安摆明了要和他对垒,田玉生忙着撇清干系,欧阳必进一人独木难支,山东有我一人就够了,他掀不起什么大浪。况且,我还有份担忧,现在朝野最关注的地方不是山东,而是浙江。东南一战是干系到严党存亡的一战,自从北边俺答消停之后,皇上将仇鸾斩首以平息众怒,兵部尚书丁汝夔虽未被牵连,后来也被皇上以旁的理由贬到地方,新任的杨博更与严嵩不对付。一旦欧阳必进无法在山东得利,借势重返朝堂,严党恐怕会更加丧心病狂,要破釜沉舟了!如今只剩下一个户部还被严嵩严世蕃父子握在手里,这是最能影响东南战局的一部,我担心他们会拖延军饷和前线物资,让你过去,也是希望你看紧了这里。”
“你说的有理。”谭纶慎重地点头,“可你又怎么知道,皇上会同意你的奏疏?”
张居正笑了一下,“一种猜测,司礼监既然召见了胡宗宪,显然希望他打胜仗。我们顺应天命,天道在我们这一侧,准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