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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走近屋子,人还未见,就听到赵云安和俞咨皋的声音。
“嗯?你早知道我要来讨口茶喝?所以摆下阵势等我了?”
是俞咨皋略带惊喜的声音。
绕过长廊,屋顶上的瓦片压得密如鱼鳞,天河决口也不会漏一丁点儿去。绿树掩映之中,整齐的瓦房和肃穆的厅堂交错杂陈,恰似一盘杀得正酣的象棋子儿。
再往里看,大门敞开着,俞咨皋正站在屋子中央,赵云安坐在床边,手里摸索着几枚棋子,面前摆着棋盘。
这时,赵云安把棋子一放,站了起来:“我估摸着,你快要来了。”
“这趟来山东,也是好辛苦呢,险些来不了,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想留我在晋江那边,说等明年开春再出来,我说那可不成了,得误多少战事,一听这话,他们才不情愿地放人,不然你今儿还等不到我。”
“你这憨货,给点面子就当自己了不得了。”赵云安笑了笑,轻松地说他,“还把自己当香饽饽了?来,杀两盘!”然后似不经意地朝着门外望了一眼,像是看见了于可远,又像是没看见。
俞咨皋大步走过去坐下,“哈哈,让我杀杀你的威风!省着你看不起人!”
二人你杀我伐,入了神,便没顾及是否有旁人在场,直杀了一刻钟,俞咨皋才将棋盘往前一推,鼓着腮帮子,一脸郁闷道:“太阴险,再也不和你玩了!”
赵云安笑了笑,眼神望向俞咨皋身后。
俞咨皋一转身,看见于可远站在一旁,“什么时候来的?站着不累么?坐下。”他指了指一边的小棉墩。
赵云安打趣道:“某人用了十分力,自然看不到别人,不像我,一边要下棋,一边还要帮顾着某人招待朋友。就这样,输了还要耍心眼,说我太阴险呢!”
“就你话最多!”俞咨皋双眼一瞪。
于可远搬过小墩子坐下,继续看他们杀第二局。依旧下的很快,也依旧是俞咨皋落败,赵云安胜了六子半,往后一仰,颇为得意道:“早知道就和你打赌要采金,这样赢了,也只能白开心。”
白开心就不是开心了吗?
于可远细细打量着赵云安,这个人,明明看上去很……嗯,有点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文弱书生,这张嘴却很市井,让人忍不住想发牢骚。
但他仍觉得这位赵大人亲切,也很厉害。
像俞咨皋,虽然意气风发,又勇猛刚烈,智识过人,但年龄稍小了些,也就二十出头,或许是因为常年待在军中,行事作风就显得雷厉风行,不太接地气,脾气秉性一摸就透。
而赵云安呢,年龄三十出头,保养极好,只像二十五六岁。坐在那儿,就有一种安宁而又沉静的感觉在空气中流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表情,极易被人忽略,显得人畜无害。但越是如此,就越值得重视,因为往往是这种人,最善伪装,也最能谋事。
事实也是如此,在山东官场,赵云安能扛着左宝才和季黎等人的压力,这么多年仍然稳稳做着都指挥使的职务,就说明他极善保身之道。
赵云安朝着一旁的随从招招手,“棋盘撤下去吧。”
“怎么?不敢下了?”俞咨皋仰着头道。
“不敢?”赵云安又笑了,“你认为不敢,就当做不敢吧。”
俞咨皋仍是愤懑不乐,“就不爱来你这里讨茶,每次都这样……”
赵云安没有继续搭理使小性子的俞咨皋,望向于可远,说道:“这位就是被胡部堂夸赞的小神童于可远吧?”
“小神童?”
俞咨皋双眼不由瞪大,“胡部堂还这样说过?我怎么不知道?”
“不跟你讲,你都快膨胀到天上去了,跟你讲,还不知道要怎样呢。”赵云安又笑。
在任山东都指挥使之前,赵云安一直是胡宗宪的直属下属,同俞大猷和戚继光并肩作战,又在军营一起生活,与俞咨皋非常熟悉,二人虽无血缘关系,却有着叔侄一样的情谊。所以,在赵云安面前,俞咨皋才能表现出这样的小孩气。
俞咨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毕竟是我发现的人才!看来胡部堂对你的夸赞,远比信中写得要热切。不过嘛……小神童一般都指十岁之前,你这年龄确实大了点。”
“愧不敢当。”于可远拱手道。
“谈正事吧。”赵云安将一众随从挥退,又叫人带上了门。
俞咨皋也正经起来。
“进济南之前,你的密探已经将消息递进我府里,你们的计划我都知道了。现在李孝先装病……倒也不好说是装病,但这不打紧。他现在抱病拜访左宝才,你们觉得,有几分把握让左宝才在这次公审中将案情压下?”赵云安问着,问题虽然是指给二人的,视线却从未离开于可远的身上。
于可远只能接言了:“这得从全局分析。我相信,以李大人的才学和智慧,不至于被拆穿了心思,按照这个思路捋下去,左大人必定会想到,俞大人将李大人家人保护起来,目的是胁迫李大人吐出通倭案情的幕后主使。
我们进济南之后,遇到了左大人安排的队官和门房,前者想将谭大人和俞大人拆开,后者想要坐实证人们的串通伪证嫌疑。俞大人有过调查,巡抚衙门确实有派人到东阿,欲将李大人他们的亲眷接来济南。
事情没办成,李大人对这个案子的立场就成了关键,也是左大人最担忧的。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认定,左大人对这起案子,同样没有十足的把握。”
俞咨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赵云安把目光望向了地面,“说下去。”
“没把握,一是李大人的立场,二是赵大人、俞大人和谭大人背后的关系,三是朝廷的态度。这三者不明确,案情就会有许多变数。
回到大人您刚刚的问题,李大人的家眷若被左大人接走,这会,李大人进不了左大人的府邸,公审之时,倘若局势不妙,李大人就会被舍弃,将所有锅背下来。
而现在,事情有变,左大人无论多急,只能先稳住李大人的立场,更何况来的路上,我们交代过李大人,必要时可以点出胡部堂和王正宪先生。
多重压力之下,一会公审,李大人抱病退场,左大人必定会做三件事。一是向俞大人讨回李大人的亲眷,二是为李大人开脱罪名,三是以某种理由提前结束这场公审。只要讨不回李大人的亲眷,确定李大人的立场,左大人不会让这件案子顺利审下去。”
“是啊。”俞咨皋冷笑一声,“既要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左大人的想法可真绝。”
于可远轻叹一声,“只要讨回李大人的亲眷,左大人就有把握让李大人一个人将罪全抗下来。于他们而言,这是最不费力的一个办法了。”
“但我们显然不会让他如意。”俞咨皋脸上多出几分冷意,“想要亲眷,得看他能拿出怎样的理由。”
赵云安将手放在案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关口和症结都梳理清楚,这个案子也就通透了。”
俞咨皋:“这样看,一会的公审,似乎不需要你们出场了。”
“谭云鹤摆出这样大的阵仗,若是草草收场,他恐怕会很不甘心。”赵云安轻笑了一声,饶有趣味地道,“不过嘛,这就是左大人和谭云鹤之间的较量,我们不要插手。”
正在这时,书办拎着一壶茶来敲门了。
三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缄默了。
赵云安轻喊一声,“进来吧。”
那书办倒也客气,还带着三个干净的茶碗,放在桌子上,一边倒茶,一边说道:“两位大人不要见怪,衙门来的人太多,连厨房的人都被征用了,还是忙不过来。因看两位大人都有自己的随从,想着忙完那边的县太爷们,再给您二位送茶。”
倒完茶说完话,这才发现,三个人依然坐在那里,便有些诧异,望了望这个,又望了望那个。
“这茶,是谁叫你送来的?”赵云安看也不看他,“讲不清楚来路,我可不敢喝。”
那书办一愣,不由苦笑道,“当然是谭大人,不然还能有谁?”
俞咨皋抬起了头,冷冷地盯着书办,“有没有谁,你自己心里清楚。刚刚我就有吩咐,任何人不准靠近这个屋子,你很有特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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