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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二爷进了高护病房,在外间踟蹰片刻,这才缓步走进里间。
病床上那张小脸儿像一张白纸似的,上面有一对弯弯的黛眉,还有一双失神的眼睛,双唇则跟脸色没什么分别。
蒋二爷的心脏不免阵阵发皱。
不过,表面却一如既往地儒雅温和,徐徐走到病床边,缓缓坐了下来。
骆心的头伤是在后脑,所以只剃了后面的一小部分头发,前面还是正常的样子。
浓密的乌发衬得脸色更白,也更惹人怜。
“崇叔”骆心打了声招呼,气息十分虚弱。
蒋二爷微微努唇,摸摸她的小手,“诶!”
骆心冲他露出了一对梨涡,“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又,没错,这十几年,他救了她好多次。
“你,是怎么晕倒的?”他问得犹豫。
看她此刻的神情,不像是寻死未遂的样子。
骆心轻叹一声,“那天被你送回酒店,拉了一晚上肚子,第二天早上没吃饭,买了药吃下去,直接去了墓园。在墓园待了没多久,就晕倒了。可能是哭的?我也不知道”
蒋二爷又立起了眉毛。
“还能记得住吃的什么药吗?”
骆心想了想,准确地把药名说了出来。
蒋二爷便拨通了左豪的电话,响了两声就挂了。
十几秒之后,左侍卫走进门来。
“崇爷,什么事?”
蒋二爷忖了忖,“那天你吃完那碗东西,有没有闹肚子?”
左侍卫睨了骆心一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有,我是铁肠胃,什么都能消化。”
“那你还能想起来沁沁当时都买了什么食物吗?”蒋二爷再问。
“都记得呢!当时我从骆小姐手中一样样接过来,一共是六种食物,连外包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左侍卫十分笃定。
蒋二爷点点头,“好。去查查这六种食物有没有问题,顺便再查查沁沁吃过的那种止泻药,看看副作用都是什么。”
又让骆心重复一遍那个药名,便叫左豪离开了。
坐了片刻,蒋二爷起身去倒了半杯温水,喂骆心喝了下去。
她的嘴唇没有血色,希望喝点水可以润一润。
这两日都是由特护照顾她,再怎么尽心尽力,也不如自己人来得体贴。
骆心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倏然开口,“崇叔,麻烦你去帮我问问医生,我的双腿得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知觉。这都好几天了,还是动不了。每次问医生,他都笑着说‘快了快了’。你去问问,‘快了’到底是多久?他们怕你,不敢撒谎!”
一口气说了好几句,有点喘。
别说她是受了伤的,就算是健康人,连着在床上躺几天,也会气脉不足的。
蒋二爷假装不以为意,“医生说‘快了’,那就是‘快了’呗!傻丫头,着什么急啊!换作是我,巴不得躺在床上被人伺候呢!”
“可是被人伺候很难受的呀!我又不是残废了”骆心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止住了话茬。
然后,用狐疑的目光盯着男人,嗓音清冽地追问,“崇叔,我的腿是不是废了?”
怀疑程度并不高,因为摔的是脑袋,不是腿,也不是腰。
蒋二爷干笑摇头,“别瞎想,又长又直的两条腿,怎么可能说废就废!”
其实他心里像针扎的一样疼。
骆心还是将信将疑。
“崇叔,你确定我的腿没事?”
男人十分痛快地点头,“当然。若非如此,你还能待在寒城吗?早被我送到医疗发达的米国去了!”
“如果真没事,怎么会没有知觉呢”骆心怏怏地念叨着,很是费解。
蒋二爷紧紧攥着的拳头终于稍稍松开,满后背都是凉汗。
拖一天是一天吧!
她晚知道一天,就少受一天折磨。
未几,骆心跟他借手机,要打电话给老祝和瞳瞳。
蒋二爷犹豫着摸摸口袋,终于还是拿出来,给了她。
电话接通,老祝的声音传了过来。
“沁儿,你受伤的事情我都听宇崇说了,好好在寒城养着,爸爸做完手头上的事情就去看你。还有,要听宇崇的话,他都是为了你好”
祝老爹的声音有点苍老,每一个字都是语重心长的。
骆心没听出什么端倪,聊了几句,让瞳瞳接电话。
小妮子嘴巴好甜,一个劲儿地表达想念之情。
娘儿俩聊了一会儿,骆心便挂了电话。
国际长途呢!
虽然蒋二爷不差钱,她也不好太放肆。
她现在最盼望的就是双腿赶快恢复知觉,然后就可以出院回都灵了。
可是,盼了一天,没起色。
又盼一天,还是原来的样子。
在高护病房已经住了几天,后脑的伤口结完痂都要脱落了,两条腿仍像两根木头棒子似的,仅仅是个摆设。
骆心再也按捺不住了。
等到医生来查房,她便大声问了出来。
“请问,我的腿是不是彻底废了?”
已经无数次经历这种情形的医生无奈地瞧了蒋二爷一眼,“没有,没废。”
讲真,让他撒谎、并且还是反反复复地说着同一句谎言,是挺折磨人的。
毕竟医生都喜欢实事求是乃至夸大病情,从来不存在为了安抚病人而掩盖病情这种事。
一来怕担责任,二来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该面对的必须得面对,藏着掖着也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让他隐瞒实情的是大名鼎鼎的崇爷,就算再为难,也得勉强为之。
骆心心思细腻,当即从医生的眼神中瞧出了问题。
“我猜对了,是不是?我的腿废了,是吧?我摔了脑袋,影响了腿部的运动神经,是不是?”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
医生实在扛不住这巨大的压力,说了句“这件事你还是问崇爷吧”,然后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护士也跟着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了骆心和蒋二爷。
她冷冷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打问道,“我、残、废、了,对吧?”
蒋二爷黯然垂眸,“也不完全是。医学上的事情,没什么是绝对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健步如飞,我追都追不上你”
骆心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惶然摇头,一把掀开了被子。
床头是被调高的,所以能够把下半身看得清清楚楚。
——淡粉色的病号服虽然肥大,但是遮不住细又直的腿型。
还有两只曾经带着她在舞台上旋转却未曾变得满目疮痍的美足,皮肤白皙,趾甲粉红。
这么好的腿和脚,怎么可能废了!
骆心颤抖着双手,捏了捏大腿,力道不是太足。
没知觉。
她又使劲儿掐了一把。
还是没有任何知觉。
茫茫然握起两个拳头,转瞬便愤怒地砸了下去。
还没等落在腿上,蒋二爷已经及时阻止,抓住了她的两个手腕。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骆心眼神游弋,一声比一声高,最后歇斯底里地吼起来。
男人换了个姿势,把她搂在怀里,轻抚着瘦削的后背,喃喃道,“没事的,有崇叔在,不怕的哈!崇叔会让你好起来,一定让你好起来”
怀里的人儿挣扎着,想要摆脱他。
未果之后,便挥舞着双拳打砸他的后腰。
双手不停,嘴里还嘶喊着,“是你,就是你,你让人把我的腿弄残废了,这样我就再也逃不掉了”
蒋二爷并不回应,嘴角下拉,死死地抱住情绪已经崩溃的人儿。
她的两只小拳头一下下捶打在他的腰上,那里是多年的旧患,有些隐隐作痛。
可是他怕弄疼她,舍不得禁锢她的自由,随她怎么折腾,他擎着就是。
打累了也喊累了的骆心终于停了下来。
毕竟体力有限。
蒋二爷还是不敢松手。
“小东西”他温声唤道。
就是这一声,把她心底的伤痛全部引了出来。
恸哭紧随而至,是从未有过的惊天动地。
蒋二爷深锁双眉,不断摩挲着她的背,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是无谓的。
半个小时之后,哭累了的骆心身子愈发瘫软,蒋二爷便把她放回到病床上。
调整了床头的高度,帮她躺平,盖好被子,再度握住了她的小手。
骆心目光呆滞地望着不知名的前方,整个人没有半点神采。
蒋二爷咬咬薄唇,开始攻心。
“沁沁,你得坚强。别忘了,你还有父亲,还有孩子。”
骆心似乎不为所动。
“沁沁”蒋二爷准备继续攻下去。
然,骆心凉声打断了他。
“闭嘴。”阖上眼眸,“出去,我要安静。”
她好像冷静了下来。
可是蒋二爷没法儿放心。
“沁沁,你答应我,不会做傻事!”
虽然承诺是随时都可以打破的,他还是要她说。
骆心冷冷地回道,“我若想死,你能看得住吗?再不出去,我现在就咬舌自尽。”
跟刚才发狂的样子完全不同,换了个人似的。
蒋二爷便站了起来。
“好,我走。但是你记住了,你若敢寻短见,你若敢死,我就敢把蒋少恭的坟给挖了!他能不能在九泉之下安安生生地待着,就看你能不能好好地活着!”
她狠,他比她还狠。
明知这种威胁是最遭人烦、遭人恨的,蒋二爷却没的选择。
所有的前提条件,都是她还活着。
扔下狠话,他便转身出门。
但,不敢远走。
就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竖起耳朵倾听里间的声音。
听了会儿,没有任何异响,却仍是不放心。
他走到门口,透过故意留下来的门缝往里瞧。
骆心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拳头紧紧地握着,应该是在思考什么。
蒋二爷缓缓后退,又去沙发上坐好。
后腰有点酸胀,但还没到疼痛的地步。
他怕那个缠手的旧疾再犯,便试着自己慢慢推揉。
这个当口,左豪从外面走了进来。
瞧见蒋二爷在揉腰,脸色立刻微微一变。
“崇爷,是不是那天抱骆小姐的时候把腰抻了?”
蒋二爷摇头,“没有。刚刚被她捶了两下,有一拳正好打中了旧伤,有点不太舒服。”
左豪便让蒋二爷趴在沙发上,帮他揉揉腰。
以前,腰伤每有复发的苗头,都是左侍卫给揉好的。
曾经做过军医,他的技术绝对是过硬的。
“崇爷,您让我查的东西已经有结果了。”左豪边揉边说。
蒋二爷稍一抬头,“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骆小姐那天吃的东西单拿出来都没有问题,但是搁在一起吃,酸辣粉里的一味调料就跟别的食物里的配料起了反应,极易造成严重腹泻。虽然她只吃了两口酸辣粉,因了体质的原因,还是没能避开。”
说完一段话,左侍卫开始用手肘按压蒋二爷的腰部。
动作和力道都呈现出了高度的专业性。
蒋二爷接连追问,“那她晕倒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不是服药所致吗?难道只是拉脱水了?”
“晕倒确实是药物导致的。骆小姐空腹吃的止泻药,而且还加了剂量,偏赶上那会儿情绪失控,一下就晕倒了,摔到了头”
又按了一会儿,左侍卫轻吁摇头,“唉,真的是运气不好。前赶后凑地,招来了这么一场祸事”
蒋二爷做了个手势,让左侍卫停下。
“运气不好?我不这么认为!”鼓了鼓腮帮“如果她不吃那碗鬼东西,就不会腹泻;不腹泻,就不必吃那个药;不吃那个药,也就不会晕倒,更不会摔伤头部导致双腿没有知觉”
左侍卫知道,老板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果不其然,蒋二爷坐起来,寒声吩咐,“把卖那碗鬼东西的摊铺给我收了,整个寒城都不许再出现这家鬼东西的身影;还有,找到那个药厂,想点辙,让他们再也生产不了这种副作用过大的止泻药。”
“是。”左侍卫痛快地应下来。
“有难度吗?”
“没有!”
瞧,这就是左膀右臂的定义。
两人又在外间待了会儿,腰上没那么难受了,蒋二爷还是忍不住去了里间。
骆心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丝一毫都没有变过。
其实,就算她想翻身,也没那么容易。
毕竟两条腿是没有知觉的。
“沁沁,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们出院吧,好不好?”蒋二爷用的商榷口吻。
她没理他。
根本就是把他当作了空气。
“既然不反对,那我就让左豪去办手续了。”男人的耐性真是没的说。
不待他出去吩咐,骆心却开口说道,“让我哥过来接我。”
蒋二爷咂咂嘴唇,“你觉得回到都灵就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吗?祝叔和狄风要忙june的事情,孩子们都在上学,卢管家老两口已经年迈,谁来倾心照顾你?你能接受那些带着难闻体味的欧洲特护吗?他们可能好好待你吗?你知不知道,万一得了褥疮,是会要人命的!”
骆心睁开了眼睛,乜斜着他,“就算是死,我也得死在亲人的身边。”
好吧,她根本就没有放弃过寻死的想法。
蒋二爷摇摇头,“我是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的。祝叔那边我已经打好了招呼,他会来探望你,但是绝对不会带你走。”
骆心的胸口剧烈起伏,“凭什么?凭什么我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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