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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除了来路,没人说得清它的主儿,沟里还有人连着几年把纸钱烧错的呢。
来路是在太阳影儿落时来到野魂沟的,按斩穴的规矩,寡妇的坟须得太阳落定后才破土,破早了,有男人的那些个鬼魂不答应,破迟了,他男人又急。来路点上烟,等太阳完全落下。这时候,他脑子里冒出些事儿,大都跟这野魂沟的坟有关。细算起来,这野魂沟的坟,多半是他斩的,除过天荒年间,来不及斩,死了人一古脑儿就往里捞。平常,还是很讲究的。来路清清楚楚记得,东沟皮匠五麻子的穴,他少斩了二尺,这二尺是五麻子欠他的。当年五麻子给他缝皮袄,硬是把一张羔子皮换成了老羊皮,来路跟他理论,他竟然打了来路。那一巴掌,来路现在还痛。左边崖底下张十二的坟,他往西斩了二寸,这穴,就有点歪。也是张十二欠他的。年轻时候,来路看上西沟的桃桃,想娶进门做个伴,话都说好了,没想让张十二插了一杠子,愣是把一桩好事儿给搅了,害得来路打了一辈子光棍,到现在还没尝过女人是个啥味。亏啊!不给你斩歪,由得了我?他恨恨地冲张十二躺着的方向瞪了一眼,还不解气,又吐了一口。心想,你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甭看就往西歪了二寸,你家后人,没一个好的!老大腿瘸了,老二眼瞎了,老三本来稳稳当当的,谁知让何家的骡子踢了一蹄子,正巧踢到了裆里,嘿嘿,废了。来路又往东瞅,这东边的坟,他做的手脚少,睡的大半是跟他一样命苦的穷人。惟一他没放过的,就是二婶的男人毛六。为这事,来路后悔了半辈子,有时真想偷着把毛六的坟挖开,重新斩一次。可那时,怪不着来路呀。一个坡上住着,他在坡顶,毛六在坡下,本来可以好好的,偏是毛六说,来路家的廊檐水淌下来,进了他家院,冲得他家不安宁,非要来路搬到坡下。哟嘿嘿,我家哪有个廊檐水啊,就那两孔破窑,天上下雨全下到了窑里,能淌外头?为这事,毛六跟他闹了半辈子,闹得二婶那么好的关系,都僵了。后来拾羊犯了病,再也不敢找二婶。毛六的话就更毒:“才好哩,这才报应了,全成了傻子才好!”你听听,这叫人话么?话说完没几天,毛六挨了炸子!他去小窑里背煤,一炮点哑,二番跑去点时,哑炮轰然响了,把自个炸飞了。斩穴的时候,来路左思右想,要不要动点儿手脚?想想毛六,这手脚得动。想想二婶,又觉不该。矛盾来矛盾去,就那么稍稍动了动,穴壁上留了个疙瘩,外人轻易看不出,但来路心里清楚。这以后,他便过得提心吊胆,生怕二婶家有个不安宁,还好,几年下来,相安无事,来路放心了,心想一个疙瘩兴许管不了用。正高兴着,二婶突然唤:“腰痛。”来路起先没在意,一般说,穴里动手脚,出事出不在老婆身上,大都出在儿女上,二婶家没儿女,这报应就谈不上。谁知过了两年后,二婶的腰突然弯了,背上,奇奇怪怪冒出个锅!
妈哟哟,这事儿,真不是随便做的!
来路悔得肠子都青了。
太阳终于完全地没了,西天把一派血似的黄昏泄来,染得整个山岭血淋淋的红,来路想,是时候了,这天色叫老来福,是对亡人的一种安慰,意思是这人老运好,亡运更好,把一生的福都背在了身上。来路甚至想,要是自个落气后赶上这么好的天色,该多好。啥福也不如老来福,啥运也不如亡时运。来路提起了锨,冲西天喊:“破土了,孤魂野鬼走远了,土主爷爷闭眼了——”
三道子黄香点起来,三张黄表纸烧起来,一块大红被面挂起来。
来路虔诚地冲自己挖下的那锨湿土磕了个头。
地是湿地,土是松土,十月里斩穴一点不费事,来路边挖土边朝四下看。黄昏里的野魂沟格外有景致,那些藏在乱草中七起八伏的坟古堆,简直就像一个个跳出来跟他喧谎的人,这些人活着时不拿他来路当人看,现在睡下了,缓下了,才知道,他来路是个人物,这人惹不得,都想讨他的好。来路嘿嘿笑笑,有点恶作剧地说:“我把你些睡不着觉的,吃了亏才明白,迟了。”
晚霞渐渐退去,夜幕徐徐拉开,站在穴里的来路早已专心致志。斩穴比不得干闲杂,一旦斩破地皮,斩穴人就得凝住神儿,锨随心动,一锨也不能挖错地方。老寡妇的坟是老坟,她男人就在边上缓着,这阵儿,怕是蹲坟头上睁眼望哩。来路更不敢分神。都说,她男人活着的时候,厉害着哩,这东西二沟,没谁不怕他。不是怕他有多凶,是怕他那双眼,那双眼据说能把人心里的小九九小算盘都给望见。可惜了,年纪轻轻,就让一场病给害没了,都说他是聪明死的,来路不信,人能聪明死?
来路斩了一阵,穴到半人深时,停下,身子往穴中线上一站,眼,盯住前面的照山。夜幕虽然牢牢封住了他的视线,但,照山那个方向,却印在心里,就是闭上眼也不会看错。这穴,还有一个讲究,得顺着照山和靠山的方向斩,俗语说得好,前有照山,后有靠山,中间再有个南墙弯弯,这穴,就是好风水了。但,穴又不能斩得太正,斩太正,于事主家好,于斩穴人,不好。来路这阵儿,就是想避开正向,让穴尽量跟中轴线岔开一点儿,但又不能差得太离谱。这是老寡妇的穴,换上别人,来路才不这么细心呢,只要你事主家看不出来,差多少他也不在乎。可老寡妇不行,老寡妇是个好人啊,十六上留下,硬是把一个还在肚子里的娃给拉扯成个人,容易么?凭这,他就要给老寡妇斩口好穴!
刚定好向,正要下锨,坟地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来路起先没在意,以为是风,过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真,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到穴里了,他才慌了神。天呀,莫不是她男人嫌我斩偏了,没在正向上,跳出来吓唬我?来路忙说:“当家的,你也不要逼我,我要是斩到正向上,我娃,啥运也就没了,你还是给我娃留条后路吧。”说完,打怀里掏出张黄表纸,点燃,一阵风袭来,扑地将他手里的黄表纸卷走。夜越发的黑,黑得人看不见天在哪,山在哪,来路侧耳细听,那声音没了,真没了。看来还真是那死鬼,嘿嘿,一张表纸就打发了,也没多聪明么。正这么想着,猛一抬头,一个高高的黑影儿立在坟上,清清楚楚,吓得他妈呀一声,扔了锨就想往外跳,可哪能跳得出去,脚底下都是松土,使不上劲。来路再次把目光投过去,天呀,斩了一辈子穴,哪有让人家堵到穴里的?他扑通一声跪下,掏出黄表纸,通说起来。“乱鬼乱神的走开,我来路活了一辈子,没坑过人,没害过人,没沾过谁便宜,就算在穴上动点小心思,也是图的一口气,至于他家发生啥事儿,跟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不通说还好,一通说,黑影儿直直地打穴沿上跳下来,扑向他。
来路吓个半死。
穴上跳下的,不是鬼,也不是神。等来路摸着是个活生生的人时,穴里响出一个声音:“叔,是我。”
何树杨是在太阳落定西天出现一派血红时离开庙儿沟的,本来,他想连夜穿过青风峡,过姊妹河,越横山,往八盘磨去。他们的根据地在八盘磨,可据他得到的情报,宪兵队已经掌握了八盘磨,他必须赶在天明前通知留守的人,迅速撤离八盘磨。谁知刚到峡里,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好你个洪老七,敢跟我玩这手!何树杨心想,一定是中了庙儿沟财主洪老七的计,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竟然暗中跟宪兵队勾结。何树杨加速脚步,想借着峡里密密麻麻的树躲开宪兵队的追杀。同时,他的心里涌上一股对时势的怕。
形势是在两天前突然恶化的,本来,青风团吊死侯团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人怀疑是他们干的。但,有人将这事捅到了西安,西安方面一听凉州如此乱,立刻下令,全力围剿青风团,将**斩草除根!
这下,冯传五立功的机会到了,调集起方方面面的人马,全力开进古浪县,开始缉拿青风团。就在昨天晚上,老黄让人告密,全家抓了进去。
何树杨冒着极大的危险跑到庙儿沟通知黄牛他们,黄牛他们不死心,非要做洪老七的工作,说只要财主洪老七支持,整个庙儿沟就能发动起来。
谁知冯传五的人这么快就闻到气味。
何树杨左转右拐,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赶在天黑尽前甩掉了尾巴,但心里,却墨黑墨黑。突然而起的剿杀风声令他刚刚兴奋起的神经再次陷入灰暗,经历了几番曲折,他对前面的路越发困惑,越发看不清方向。况且,他加入青风团,是背着副官仇家远的,如果让他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何树杨越过姊妹河,快到西沟口子时,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要见一次仇家远,至少,要听听他的口风。这时候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何树杨想,莫不如趁此机会偷偷去趟家里,跟哥哥何树槐见一面。至少,要让家里人知道,他还活着,还在青风峡。谁知刚踩到桥上,就有人冲他扑来。
这个夜晚,东沟少爷何树杨再一次经历了生死大逃离,所幸的是,扑向他的并不是宪兵队,而是第二天跑到他家报信的锅匠,只是夜太黑,何树杨没看清罢了。何树杨一气跑进野魂沟,心想这地方乱坟堆积,好藏身。再者,宪兵队的人也不见得敢跟来。
东沟少爷何树杨在老寡妇的穴里窝了一夜,斩穴人来路等他把话说完,心才安定下来。不过,这一夜他也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宪兵队冒出个不怕死的,跑这乱坟堆里抓人。直等到天上透出亮,来路探出身,四下巴望一阵,见野魂沟静静的,不像何家少爷说的那么夸张,这才说:“你走吧,趁天还未大亮,赶紧跑。”
26
太阳刚照到青石岭上,水家大院便迎来两个稀罕客人。一进院,何大鹍就冲管家老橛头吼:“老橛头,你家的贵客哩,我要见他。”
老橛头一看何东家脸色不好,跟在身后的大姑爷何树槐更是黑青着脸,知道这两个人清时八早地赶来绝没好事,故意干笑了几声,带几分做作地说:“我说早起咋喜鹊叫呢,原来今儿个要来贵客啊。”
“去,少拿你那张马脸日弄人,我找你家二爷的贵客,仇家远!”
“我在这里。”副官仇家远正在树荫下打拳,听见嚷,走了出来。
东沟财主何大鹍并没像上次见到仇家远时那样抱拳施礼,上次是碍着县长孔杰玺和白会长的面,他才委屈自己。这次,就不一样了,对这个比他小一辈的年轻人,何大鹍现在心里充满了恨,这仇恨甚至蔓延到平阳川仇达诚身上。“他养了一个好儿子啊!”这是昨天晚上他骂过的话。
他瞅住穿着雪白衬衣的仇家远,足足瞅了有几分钟,才说:“仇大副官果然非同凡响,做出的事真是让我何某佩服。”
“我做什么了?”副官仇家远强迫自己镇定,很有礼貌地先向何家父子施了礼。
“做什么了?你问得我倒不好回答。仇副官呀,你一条小计,就挖走了我何家三年的粮食,这倒也罢了,怪我何某是老朽,脑子不够用。不过,你拿我家老二玩我,也太狠点了吧。”
一听老二,仇家远脸色猛地一暗:“何东家,进屋里说话,院里人多嘴杂,不好讲。”
“不!我何某明人不做暗事,今儿个我就是要当着这一院人的面,跟你问个明白,我家老二,到底犯了哪门子王法?”
“何东家,不,何大伯,快进屋,快请。”
“姓仇的,你吃我青风峡,喝我青风峡,又占着我青风峡的地,竟然还跟官府勾结起来,干这种没良心的事!”
“谁占你青风峡的地了?”何大鹍正发着怒,身后突然响起水二爷的声音。东沟财主何大鹍也是气急了,居然说:“水家的,没你的事,你到自个屋里呆着去。”
“哟哟,这是哪里来的天王爷呀,说话口气咋这么大?让我到屋里呆着去,你抬头看看,你顶的是谁的天?再低头瞧瞧,踩的是谁的地?”
“水家的,你——”何大鹍被水二爷一席话气得身子发抖。
“管家,今儿个初几呀?”水二爷回过身子,故意冲管家发问。
“回二爷话,今儿个初九。”
“初九?我还以为今儿个初十七哩,这日子,没倒着来吧?”
“水老二,你——!”何大鹍一听水二爷在挖苦他,脸比太阳下的山头还红。
“管家,我眼睛不好使,你四下瞅瞅,哪儿的东西放回哪儿去。”说完,水二爷抖抖他的缎子长袍,迈着八字步儿,走了。
何树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正要跟上去唤声岳父,父亲何大鹍猛地拽住他:“你小子是不是也眼花了,看不清哪个是你的爹!”
管家老橛头把热闹看到这儿,觉得再看下去,这两亲家就会闹出丑事来,忙赔着笑道:“何东家,大姑爷,行了,说几句就行了,这大清早的,何必呢?快请,屋里请。”
何大鹍一扭身子,腾腾腾进了后院。
等到坐下,副官仇家远才小心翼翼问:“何家大伯,你刚才说的二公子树杨,到底咋回事?”
“咋回事,姓仇的,你少跟我装蒜。甭看你是吃粮人,腰里别着歪把子,我何大鹍也不是让谁吓着长大的。今儿个你要不把老二的事给我说清楚,我没完!”
何树槐接过话道:“仇副官,有人前儿黑在峡口看见老二了,我爹急,昨儿个打听了一天,没信儿,所以,今儿一大早就跑来……”
“少跟他啰嗦!这种人,你跟他说好话他还以为你好欺负!”
副官仇家远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脸,赤一阵白一阵,后来,竟显出几分气短地说:“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副官仇家远绝不是在装傻,这件事,真是意外,不只意外,甚至……
这事说来话长,那个夜黑,副官仇家远突然决定让何家二公子何树杨去办一件事,也是事出无奈。白日里他突然接到西安陆军长一封密令,要他火速为另一个地方送药。这事发生得太突然,副官仇家远一点思想准备都没,且不说要送的地方令他震惊,单就时间也来不及,况且,他手下根本就没多余的人。但,陆军长的脾气他知道,既然让他送,他就必须无条件地按时送到。况且密令是十万火急的,证明那个地方确实发生了药荒。仇家远正在情急中,上天突然给他派来何树杨。对何树杨,仇家远当然不会一无所知,何家二公子在凉州城里闹腾的那些事,他几乎没怎么费力就都知道了。当下,他就如此这般将何家二公子敲打了一通,并告诫他,如果送药失败,丢掉性命的不只是他,何家老小怕是……
所幸,那趟药何树杨是按时送到了,据一同去的马帮头目讲,何家二少爷,人机灵着哩,办起事儿来也还周到,只是……
“只是什么?”仇家远急于想了解这个人,这也是他当初做决断的一个理由。
“这人太年轻,没经过啥风浪,怕有一天……”
仇家远没再往下问,不过从此,他对何树杨就打了个问号。
送药回来,何树杨几次托人问他,能不能回家?仇家远坚决不同意,他用同样的手段控制了何树杨,让他隐姓埋名,暂且在八盘磨安下身来,说随时听候他的吩咐。仇家远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眼下局势复杂,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讲得清的,况且他现在肩负着两条线上的送药任务,人手便是大问题。不管怎样,安排何树杨往外送药,他还是放心的。只是,他怎么跟青风团搅在了一起?
侯团副吊死的那个夜晚,他跟县长孔杰玺也谈过这事,孔杰玺认为,青风团这样做,未必是好事,图一时之快而置大局于不顾,是兵家之大忌,会把到手的大好形势给毁掉。果然,他回到青石岭没几天,风向突变,形势对他跟孔杰玺都极为不利。这些日子,他已通过各种渠道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但事实表明,西安方面这次决心很大,大有把星星之火灭尽灭绝的态势。他这才将希望转移到护药队身上。谁知这个节骨眼上,何树杨竟暴露了自己。
副官仇家远忍住内心的焦急,硬着头皮把何大鹍的骂挨完,见何大鹍火气小了,他赶忙道:“何家大伯,你先回去,我这就找孔县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二公子真的在青风峡,我把他立马带回家。”
何家父子揣着极为不满的情绪走掉后,仇家远顾不上跟水二爷说一声,打马厩牵了马,就往草滩去。
十月的大草滩显得宁静而肃穆,刚刚被何家父子坐骑惊过的草滩眨眼间又被更为急促的马蹄声惊起。仇家远策马而行,脑子里是关于自己到青石岭的神圣使命,以及由这使命引起的种种凶险。他再次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任何时候,都不能犯冒险的错误。
坐骑眼看着要追上何家父子,仇家远突然一紧马缰,朝何家父子相反的方向奔去。
太阳直直地照在大鹰嘴上的时候,副官仇家远已将马藏好,他在马背上拍拍,安顿马儿千万别乱发声。然后顺着石崖,一步步来到谷底。清凌凌的姊妹河立刻将秋末的凉意袭来,他连着打了几个寒噤,心想,这谷底就是凉啊。他在崖壁下学了几声蛙叫,就见早已候在洞穴里的疙瘩五钻出来。
疙瘩五一见仇家远,就神色紧张地说:“不好了,八盘磨暴露了,里面的同志没来得及撤,全让抓走了。”
“这事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你回头去找白会长,让他从商会那边也想想办法。”
疙瘩五点头。
“我问你,何树杨怎么回事,他怎么进了青风团?”
“这事我也不晓得,听猴子说,好像青风团有他一个同学,介绍他进去的。”
“胡闹!”
一听疙瘩五这样说,仇家远心里越发不安:“我不是再三叮嘱过么,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接受何树杨。”
“这事他们也瞒着我,我也是昨儿晚才听到的。”
“何树杨哩,现在在哪?”仇家远顾不上发火,紧着问。
“我也正要问你哩,他不见了,还以为在你那儿。”
“什么?!”
这下,仇家远就不只是惊了。八盘磨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多,何树杨既然没回到八盘磨,又能在哪?
会不会?
“不行,你我分头去找,记住了,找到何树杨,让他哪儿也别去,还是那句话,我对这个人不大放心。”
说完,仇家远顾不上跟疙瘩五多扯,急忙返身,沿着崖壁往上攀。刚攀到大鹰嘴,正要喘口气,忽然见水英英一脸险恶地横在他面前。
何树杨失踪了!
一连几天,仇家远都打听不到他的消息,暗中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个个回来,全都摇头,仇家远急得心里的火都要喷出来。
这天他来到县城,县长孔杰玺也是一派焦虑,他能到哪儿去呢?县长孔杰玺已这样问了好几遍。仇家远道:“他现在还不跟我们联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出事了。”
“你是说?”
“我们必须从坏处想,都怪我,听到的太晚了。”仇家远非常后悔,错就错在青风团的失控上,这是一支最先由青年学生发起的组织,起初的目的是动员和说服各自的家庭,捐出钱物来支援前方,后来又发展为向全县富商及豪门大户做工作,想争取更多的支持。仇家远插手时,青风团的力量已很大,到底有多少人,他现在也说不准。他只是派进去两个很关键的角色,要他们务必引导青风团,往正确的路子上走,同时,要保持跟他的联系,遇有情况,随时报告。
县长孔杰玺怀着不安的心情问:“如果他真的出事,对你,会不会有危险?”
仇家远阴着脸道:“暂时还不好说,不过,往二号线送药的事,他知道。”
“什么?!”县长孔杰玺大惊失色。仇家远这才把安排何树杨往二号线送药的事说了出来。县长孔杰玺气得直拍桌子:“好啊,你连我也瞒,不是说你把他暗中保护起来了么?荒唐!”
“我……”仇家远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向孔杰玺解释。
仇家远的确隐瞒了县长孔杰玺,当时他给县长孔杰玺的信中只说何树杨在他手里,要县长孔杰玺只管按信上的法子跟财主何大鹍要银子。这也是仇家远想出的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自从他被陆军长以副官的身份派到凉州,仇家远遇到的最大难题便是银子。日本鬼子穷凶极恶,铁蹄已践踏了我半壁河山。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伤亡惨重,需要后方提供的补给越来越多,可单凭商会的力量,远远不够。凉州的老财和富商们又全都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双手捂着钱袋子,不肯主动为国家分忧解难。如果单是给一号线供药,仇家远还能应付,现在又突然命令他同时向二号线供药,这银子的事,就一下显得紧巴起来。没办法,仇家远只好出此下策,逼着何大鹍们先掏银子。他私下告知县长孔杰玺,何大鹍拿去的银子还有财物悉数照收,不过不白拿,就算是先借用一下,等战事缓和下来,再想办法退还给他。
何大鹍交到县长孔杰玺和白会长手里的银两,孔杰玺都在暗中打了借条。之所以不把何树杨送药的事说出来,是怕县长孔杰玺将戏演砸,让精明的何大鹍看出破绽。
没等仇家远解释完,县长孔杰玺便紧着道:“你还在这里瞎解释什么,还不赶快回去善后!”
县长孔杰玺的担心绝不是多余,仇家远刚回到青风峡,脚步还没踏上大草滩,水英英便从僻背处跳出来,堵住他。
“有事?”仇家远勒住马缰,问。
“你还有心思瞎逛啊,家里,家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