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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啦?”

    赵湘竹竟然神使鬼差地点点头:“嗯,刚才是有点生气……不过现在好了……”

    “为什么?”

    “从前线回来的军人火气都大,我理解。”

    “对不起,不是对你,仗打得不好,无颜见江东父老!”蔡继刚神色黯然。

    “别这么说,你们已经尽力了,日本人不是吹牛三个月灭亡中国吗?一个淞沪会战就打了三个月,有你们这些军人在,中国就亡不了。”赵湘竹柔声安慰道。

    蔡继刚扭过头去看着窗外,他不愿意让赵湘竹看到自己的眼泪。

    赵湘竹轻声说:“蔡团长,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采访,如果现在不方便,我明天来也行。”

    “记者女士,你想知道什么?”

    “我看了战报,蕰藻浜阻击战中,你们税警第四团作战非常英勇,战绩很突出。我想知道,在孙立人团长负伤被抬下火线后,您是如何接替指挥的?又是如何负伤的?”

    “国家有难,军人理当效命疆场,不过是尽本分而已,这好像没什么可说的。”蔡继刚一点也不通融。

    “那好,我们不谈战争,谈点别的,只当是聊天吧。蔡团长,我冒昧地问个私人问题,您……有家眷吗?”

    蔡继刚惊奇地看了赵湘竹一眼,反问道:“怎么,这种私人问题也是你的采访计划?”

    “当然,前方将士在流血牺牲,我们后方老百姓能做的,就是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支持前线,这里面包括武器弹药、被服食品、亲人的关怀、妻子的思念,还有……姑娘们的爱情……”赵湘竹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粉红色。

    蔡继刚终于大笑起来:“这倒是个新鲜的说法,连爱情也能当作慰问品送上前线?”

    “这是应该的,抗战军兴,民众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姑娘们既没钱又无力,就把爱情献给前方将士,这理所当然!”赵湘竹合上采访本不打算采访了,她忽然想研究研究这个中校军官。

    “我没有家眷,暂时还不想找这个麻烦。”蔡继刚老老实实地承认。

    “怎么,爱情是麻烦?请蔡团长解释一下。”

    “难道你不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听医生说,抢救我时很多人都为我输了血,否则我不可能还活着。等伤好了,我还要返回前线,下一次可不见得有这么幸运。对于一个正在作战的军人来说,爱情是一把双刃剑,既伤自己又伤别人。”

    赵湘竹微笑着嘲讽道:“哎呀,中校先生,您可真高尚,为了自己当英雄就把爱情锁进保险箱吗?可那是您的想法,女人们并不这么想。”

    “那么女人们是怎么想呢?”蔡继刚问。

    赵湘竹狡猾地眨眨眼:“我现在不告诉你,以后再说!”

    “你的意思是,以后你还要来?”

    “当然,除非你不欢迎我。”

    蔡继刚耸了耸肩,这是典型的弗吉尼亚军校校风,他略显玩世不恭地说:“美人上门,总是令人愉快的。”

    两个月以后,蔡继刚和赵湘竹在武汉的一座教堂里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电话铃响了,蔡继刚拿起话筒,里面传来战区长官部张副官的声音:“是蔡长官吗?”

    “我是蔡继刚。”

    “蔡长官,我奉命传达战区长官部的通知,今天上午9点,在第一战区长官部会议厅召开由陈诚长官主持的军事检讨会,请您准时参加!”

    蔡继刚看了看手表,不满地问:“还差半个小时就开会了,怎么现在才通知?”

    “对不起,陈诚长官刚下飞机,是他临时决定的,现在大批的记者已经赶往会场,接您的汽车马上就到!”

    “好,知道了,我马上就到。”蔡继刚挂上电话想,看来赵湘竹来不及过来了,她应该是和陈诚坐同一架飞机来的,这会儿恐怕已经去了会场。

    蔡继刚赶到会场时,新任命的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和几位高级将领已经在主座就位。陈诚认识蔡继刚,他点了点头,示意蔡继刚坐下,然后宣布开会。

    蔡继刚四下看看,发现与会的有第一战区各集团军司令官、各军军长、军委会政治部、军令部官员和司令部参谋人员,他的副官沈光亚已经坐在最后排的旁听席里。

    已就座的高树勋、刘昌义等人向蔡继刚点头示意,蔡继刚朝他们笑了笑,然后正襟危坐,听陈诚讲话。

    陈诚今天的心情也不太好。仅仅在几天以前,他还在云南的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任内,4月中旬,蒋介石在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压力下,向远征军下令渡过怒江,反攻缅甸。仅一个多月,缅北战事正酣,又突然接到蒋介石急令,要他接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收拾豫中会战的烂摊子,陈诚心中的不快可想而知。但不愿意归不愿意,命令还是要服从的,这个保定军校炮科8期的毕业生对蒋介石一向是言听计从,执行命令从无怨言,其忠诚程度深得蒋介石赞赏。在国民党军政系统中,陈诚炙手可热,官运亨通,是国民**中仅次于蒋介石的第二号人物,有“小委员长”之称。

    对陈诚而言,命令要服从,话却不能不说。接到命令后,他当即向蒋介石上书进言内心的不满:“今日第一战区之事,战区长官固应负责,但军政之不能配合,军队素质之不健全,指挥权责之不分明,以及中枢主管部门之欠缺整个主动计划,欠缺真知灼见与诚意等,使任何人易地而处,亦均无办法……今仓促受命,无补时艰,而大局病根之深、个人健康之坏,更远不如当年,故此行除服从钧座命令外,实别无意义,亦别无效益……”

    陈诚把信发出后,便郁郁寡欢地来到西安走马上任。

    在各军长汇报完各自部队的损失后,陈诚气哼哼地在会议桌旁踱了一圈,板着脸对每个将领都盯了三五秒钟,只看得众将官臊眉耷眼,不敢正视。

    蔡继刚早知这一天躲不过去,有相当的心理准备,但此时仍如芒刺在背,脑门上微微沁出汗来。

    陈诚踱到案首巨幅军用地图前,慢慢转回身,一字一句地说道:“接委员长手谕:‘因洛阳、郑州、豫中方面作战失利,蒋鼎文大敌当前,擅离职守仓皇出逃,实为不齿,革去司令长官之职。汤恩伯临阵慌乱,指挥失当,致使战局如此不堪,着令:二人马上前往重庆接受统帅面训,听候处理。兹任命:陈诚为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将第八战区的陕南地区划为第一战区统辖,设长官部于西安。战区副司令长官:胡宗南、汤恩伯、曾万钟、郭寄峤、孙蔚如五人。’”

    会场上鸦雀无声。

    陈诚口气稍有缓和:“战区当前之敌,正在积极完成交通与加强工事中,随时有进犯西北之可能。为应付上述局势,本战区任务简而言之就是:以一部广领前方要地行持久战,主力固守白河安康间、西坪商南间、卢氏雒南间各要隘,及豫陕河防、虢函要点、陕北陇东封锁线;另挺进必要兵力于沦陷区,树立反攻基础。并控制有力部队于各地加紧整训,完成攻守两势的作战准备。”

    陈诚接着又问:“关于此次豫中会战失败之检讨,各位有何高见,不妨畅所欲言。”

    全场沉默,足足五分钟,将领们不时抬起头相互察言观色,就是没人先开口。

    陈诚略带嘲讽地问:“怎么,都哑巴了?”

    蔡继刚忍不住了,他只觉得血往头上涌,多日的抑郁不吐不快,不然他真要疯了,他第一个举起手要求发言。

    陈诚点点头:“蔡继刚少将,你说!”

    蔡继刚站起身慷慨陈词:“我认为第一战区长官部最大的失误在于事前疏于防范。日军进犯之前,我方已获得情报,而且亲眼看到敌人修复黄河铁桥,第36集团军司令官李家钰提出了很有战略眼光的建议——派出小部队奇袭北岸,再次炸毁黄河铁桥,无奈不被采纳,而且认定是日军故意发出的谣言攻势。一度封锁之河口,竟又复行开放,致使4月17日前两天就有日军小部队偷渡过河,将我南岸河防阵地侦察得一清二楚,待我军发现时为时已晚,足见防范之松懈。特别是日军工兵在我军众目睽睽之下修桥达数月之久!我军竟长期坐视,毫无动作,致使日军第3坦克师团冲过大桥,在豫中平原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现在李长官已壮烈殉国,而他的担心不幸言中,我们在座的各位,何以抚慰李长官的在天之灵?”

    在座的将领们都低着头,无言以对。

    “还有个致命的问题,就是战前我军的兵力部署,一战区兵力虽多达40万之众,但一个师守一个县,十个指头按十个跳蚤,每一点上都是劣势,而日军往来机动,在每个点上都能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我军将士再英勇顽强,也无力抵挡日军优势兵力的进攻,耗尽拼光只是时间问题,毫无胜算把握。”

    陈诚点点头问:“还有吗?”

    蔡继刚回答:“暂时没有了,想起来再说。”

    蔡继刚发言后,会场气氛活跃起来,长官部后勤处长李峻如站了起来,很谨慎地说:“此次战事失利,后勤也是个大问题,长官部在战前用兵站总监部的汽车到河对岸抢购敌占区的物资,致使战事发生时,兵站没有汽车对部队适时补给粮弹。”

    会场上一片哗然,将领们纷纷交头接耳,皆面露愤愤之色。

    李峻如见状似乎受到鼓舞,鼓起勇气继续说:“还有兵站总监部所属各仓库,平时都把军粮贷放给农民,坐收利息,更有盗卖军粮者,所以部队军粮欠发甚多。另外,所发军粮都是原粮小麦,各部队只好动用作战士兵自行磨面,战事一起,难以全员上阵。更有很多部队直接就食于民间,造成军民关系恶化。嗯,还有兵站征用民间交通工具太多,但大部用于为商人包运货物,或者为部队走私货物。”

    陈诚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长官部办公室一个上校发言:“长官部移动时管理松懈,混乱不堪,电务人员建制混乱,责任不明,每到一新地点,总有人不能追随行动而失散。电话机丢失更多,又因密码本遗失及无线电台与各部队波长呼号错误,以致失去联络,无法指挥。而兵站总监部于转移时,科长以上职员多擅自后退,导致前方兵站业务无人负责。可以说一战区长官部的指挥管理形同瘫痪。”

    一个中将站起来说:“部队普遍吃空额,实际缺额极大。以战前而论,洛阳市场上的粮食半数以上都是部队卖出去的。”

    另一个中将立刻辩解道:“作战部队有作战部队的难处,今年年初以来物价飞涨,市场上粮食及商品早晚都不同价,可军饷却无增加,士兵的月饷只等于战前的几毛钱,甚至几分钱。一切副食费、办公费,都同样无形减少,减少到官长若不吃空额,不仅他本人会饿死,全军全师都会饿死,这样下去,还打什么仗?”

    又有个少将抢着发言:“最气人的是管弹药的后勤人员,我甚至怀疑他们是汉奸,他们拒绝与作战部队合作。兵站的弹药仓库每个县都有,可没有一个兵站仓库愿意把弹药送往前线。这些浑蛋不管战事多紧张,一律等候各部队派兵持提货单来领,要是没有兵站上级军官颁发的提货单,就算是副司令长官汤恩伯也休想领到一颗子弹!汤长官于4月26日在登封碰了兵站小官的钉子,5月10日又在嵩县碰了兵站的钉子。”

    又有人接着发言,但声音小了许多:“将帅不和,彼此间不信任。部队仍有地方部队、中央军之别。许多北方部队装备差,兵员缺额又大,但使用起来专往风口浪尖上顶,这次会战我军打得最激烈最顽强的许昌、洛阳等守城战,都是杂牌军打的,而有些嫡系部队却一直养精蓄锐,偏安一隅,如此不公,令各友军之间无法同舟共济,相互配合作战。”

    蔡继刚没有抬头,听声音就知道是暂编15军军长刘昌义。

    陈诚一言不发,气恼地在地图前来回踱步。

    军事检讨会因为蒋鼎文、汤恩伯二人不在场,所以开得很热烈,直到下午1点钟。

    下午3点,第一战区长官部记者招待会在司令部招待所入口大厅召开。

    西安市党政系统、社会贤达、各界名流、社会各团体、群众组织、商会代表、新闻媒体会聚一堂,人声嘈杂,气氛热烈。大厅北面置一讲台,上面铺着绿呢桌布,放着一支麦克风。第一战区所有高级军官按军衔高低分前后两排坐在讲台后面,蔡继刚故意在后排最靠边的位置坐好。他抬头看了一眼,见妻子赵湘竹站在媒体记者最前一排,夫妻俩对视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记者招待会刚刚开始,立刻有一位男记者抢先提问:“我是《扫荡报》记者,请问陈诚将军,关于此次豫中会战的大溃败……请原谅我用这三个字来形容,您不这样认为吗?请陈将军谈谈这次溃败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陈诚回答:“首先,这位先生的用词我认为基本属实,此次日军的一号作战,总兵力有八个师团14.8万人之众,而我驻豫部队有七个集团军,虽然严重缺员,但加上地方部队也有40万人之众。从4月17日日军突破中牟河防,到5月25日洛阳失陷计38天,我军失守城镇38座,可谓日失一城,我军损兵折将达20万人,部队一溃千里,日军一直冲到豫西卢氏县城。另一支日军几乎闯进潼关,幸好被第八战区的五个军挡住,在灵宝、卢氏、西坪一带建立起防线。陕西方面的防务已经固若金汤,请大家安心勿忧。”

    陈诚擦了擦汗继续说:“关于此次会战失败原因,我认为首先是指挥不统一,命令难以贯彻。一战区长官部与副长官部之指挥不能统一,司令长官蒋铭三与副司令汤恩伯二人各行其是,互不参商,影响作战甚大。许昌失守后日军主力迂回洛阳,逼近龙门,我统帅部命汤副长官及各军会师洛阳,均未遵行,以致日军终于得以合围洛阳,并分兵直捣我长官部所在地。一战区长官部没有判断指示的时间,以致部队各自行动,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第二点是部队战斗意志低落,日军进攻之初仅用数百人,后渐增至千人,我军均不战自溃。日军见我毫无斗志,开始集中抽调大部队,连犯我密县、泛水、新郑、许昌。此时黄河以北敌陷区及日军新占领地区防务空虚,我自孟津河防至泛水密县一带有六七个军之多,竟然都袖手旁观,不予出击,坐待敌人来各个击破,这也是我军失利的主要原因。”

    赵湘竹终于抢到话筒提问:“我是《中央日报》记者,风闻此次会战我军损兵折将,有相当一部分是被当地武装农民所缴械,请陈将军将此事予以澄清,另外也请陈将军谈谈造成如此局面的原因,因为这不是个别的孤立事件,而是普遍行为。”

    蔡继刚在后排一听,心想:“糟了,连上午的军事检讨会都无人敢提及此事,这里面牵涉了太多的政治原因,一时哪里说得清楚?湘竹啊,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诚没有马上回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他显然是在斟酌词句:“我承认驻豫部队军纪废弛已极,河南民间早就有‘水旱蝗汤’和‘宁愿敌军烧杀,不愿国军驻扎’的口号,此话虽然过分,但军队纪律败坏,实在也是无容为讳的事实。汤副长官不能以身作则,又个性太强,上行下效,往往相互蒙蔽,不敢举发。伊川、嵩县、登封遭85军洗劫极惨,13军在密县、禹城,预8师在卢氏,40军在木洞沟也是如此行事。”

    说到这里,陈诚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坐着的两排高级军官,有几个将官尴尬地把头低下。

    陈诚继续说道:“长官部特务团随长官部行动,也是到处鸡犬不留。军民之间俨如仇敌,战事进行中,军队不能获得民众的支持,自属当然。而各地身任乡镇保甲长或自卫队长等之土劣恶霸,也有趁机劫杀零星部队及予以缴械之事,加之敌人在行政下级干部阶层及各乡镇、各警所多已隐伏汉奸分子,淆惑民众,阻扰国军,无所不用其极。敌自龙门突破后,即窜大屯,开伪保甲长会议,当时民众竟然持旗欢迎。我宜阳县地方团队奉令破坏洛宜段、新洛段公路,洛阳民众竟以不敢触怒日军为辞,持械抵抗,入夜又暗暗将破坏处修复。豫中现实如此,怎能寄希望于军民配合的原则呢?”

    赵湘竹仍然不依不饶,她又一次拿过话筒:“陈将军在王顾左右而言他,据我所知,劫杀国军零星部队及缴械之事,并不仅仅是各乡镇保甲长或自卫队长等之土劣恶霸,而是大批民众的自发行为。我的问题是,在抵抗侵略的战争中,我国部分民众竟然帮助敌人缴自己军队之械,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其原因涉及国家与民众之间的关系,涉及抗战之生死大计,还请陈诚将军谈一谈对此事件的看法。”

    陈诚有些不悦,但不失风度地使用起外交辞令:“这位女士,你说的这些情况我并不掌握,如果情况真如这位女士所言,我会把此事调查清楚,给各界朋友一个交代。下面还有哪位朋友提问?”

    “陈将军,我是《大公报》记者,河南民间传闻驻军腐败并非只是军纪和军粮问题,还有长官部主要精力不办河防军事,倒是一门心思经商捞钱。请陈长官切勿护短,将详情告之民众,以正视听。”另一男记者又开始发难了。

    陈诚坦然答道:“长官部在洛阳开设面粉厂,并利用陇海路营运煤炭图利;汤副长官为自筹经费自谋供应计,在界首成立物资调节处,后改民生公司,变相征收税款;又在漯河开设中华烟厂,界首开设三一酒精厂,嵩县开设造纸厂,镇平开设三一纺织厂,鲁山开设煤厂,其经营范围之大可以想见,原为改善军队补给,本意不能说不善,可是结果完全成了假公济私的经商行为。长官部既然如此,下级各部队即纷纷效仿,遂一发不可收拾。各级军官差不多都成了官商不分的人物,个个腰缠万贯,穷奢极欲。而普通士兵绝大部分形同饥民,严重营养不良,瘦弱不堪。官兵生活不能同甘共苦,要这样的官兵组成的部队发扬斗志,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赵湘竹再一次抢过话筒,提出一个不但令陈诚难以回答,也令全场始料不及的问题:“刚才陈将军在回答《扫荡报》记者时,谈到原正副司令长官蒋鼎文和汤恩伯之间的合作欠佳,各行其是,导致指挥不能统一,严重影响作战。这确实是个大问题。那么,我的问题是:陈诚将军新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将如何与副司令长官胡宗南、汤恩伯二位将军配合指挥作战?因为当下党政军系统中盛传陈诚将军由于性格及派别原因很难与胡、汤二位将军相处,我想这也许是民间传闻,不足为信。但这个问题关乎我第一战区军事形势的安危,关乎千百万百姓的安居和生计,关乎国家的抗战进程,所以我们更愿意听听陈诚将军本人的看法。恕我直言,希望陈将军见谅。”

    全场静默了两秒钟,随即嘈杂声起,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陈诚身后的将官们先是面面相觑,继而将眼光集中在胡宗南身上。全场听众的眼光却都集中在这个容貌姣好、衣着典雅的女记者身上。

    赵湘竹面带微笑,不卑不亢,静静地等待着陈诚回答。

    蔡继刚这时脑门已经渗出汗来,心里暗暗叫苦。赵湘竹果然名不虚传,还真是个惹是生非的记者,她对高级军官们一点面子不给。按记者采访惯例,这样的问题只能私下提问较为合适,怎么能在公众场合贸然发问?

    陈诚不动声色,等场内嘈杂声稍弱,举起右手向下一按,全场立刻安静下来。这时他脸上才出现一丝微笑,缓缓地说道:“这位女记者敢于提出这样的问题,可谓有胆有识,看来也非等闲之辈。”

    全场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奉命之初,确实有些信心不足,有朋友劝我婉拒,军政界有些人也是存心想看笑话,觉得陈某人无法与胡宗南、汤恩伯相处,鄙人也是能感觉到的。在此,鄙人要坦诚地告知各界朋友,人之相交,贵相知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其心无他,其余的都好商量。汤恩伯在河南的过失或者叫作罪状,虽不胜枚举,但一一根究,才知道有许多是别有用心之人冒充汤部干出来的。此事待我调查清楚后,会向河南父老和各界朋友为他洗刷罪名,想必会得到民众的谅解。”

    赵湘竹又一次拿起话筒:“陈将军只提到了汤恩伯,那么胡宗南呢?陈将军好像并没提起。”

    陈诚皱了皱眉头,耐心地说:“关于胡宗南,此人之忠贞负责及其不与政客官僚同流合污,可称上选。其缺点在于讳莫如深,不擅与人接近,因此成了西北有名的神秘人物,不仅为地方父老所不了解,连中央也觉得他不易驾驭。有人专攻其短,说他的部队战斗力较弱。我想,这恐怕是个误会,第34集团军中除了第一军外,都是他奉中央之命收编的,原来都是打我们的部队,现在不打我们了,这已经很不错了。因此,对他过于苛求是不公道的。我想本着这样的心态,和胡、汤二人和谐相处,力争合作无间。当下有人认为国家危急,世道艰难,是因为没人讲有用之话,其所以如此者,一是有官做的人不必讲话;二是想官做的人不敢讲话;三是知道不能讲,讲了也没用的人不肯讲话。鄙人想告诉各位,我陈诚是‘有官做’的人,而且好说切直的话,我想通过我的努力,革除弊端,整顿吏制,本人在任内必将鞠躬尽瘁、励精图治,还仰仗在座的各界父老、我身后的各位同仁尽心协力,精诚合作,让那些看笑话的人无地自容去吧!”

    全场又是一阵静默。赵湘竹满面笑容地放下采访本,第一个鼓起掌来,紧接着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陈诚举起双手,轻轻往下一按:“请各位谅解,今天的记者招待会就开到这里,因为下面还有别的安排,我战区壮烈殉国的第36集团军司令长官李家钰将军的灵柩送经我市,现在就停在外面广场上,我将主持西安市各界的公祭大会,希望大家踊跃参加,为捐躯赴国难的李家钰将军最后送一程!”

    全场反响强烈,大家井然有序地退场,来到外面的广场上。

    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各界人士、**机关职员、市民代表分列广场两侧,中间是一个全建制步兵营排成整齐的士兵方阵。全场肃穆,气氛哀伤,在缓缓的哀乐声中,12个身材高大的士兵将李家钰的灵柩从车上抬下,一边六人抬着灵柩正步走到台阶前轻轻放下。陈诚和将官们人人佩戴黑纱,摘下军帽,用左手捧持,肃立在台阶之上。

    陈诚慢慢举起右手,示意哀乐暂停。他双手打开一个文件,目光扫视一遍全场,一字一句地念道:

    “褒扬令:陆军上将、第36集团军总司令李家钰,器识英毅,优娴韬略。早隶戎行,治军严整。由师旅长游领军符,绥靖地方,具着勋绩。抗战军兴,奉命出川,转战晋、豫,戍守要区,挫敌筹策,忠勤弥励。此次中原会战,督师急赴前锋,喋血兼旬,竟以身殉。为国成仁,深堪轸悼。应予明令褒扬,交军事委员会从优议恤,并入祀忠烈祠。生平事迹,存备宣付国史馆,用旌壮烈,而示来兹。此令!中华民国**,1944年6月10日。”

    哀乐声起,陈诚率将官们到李家钰灵柩前三鞠躬,然后来到李家钰夫人安淑范面前握手志哀,抚慰家眷。

    蔡继刚有意排在将官队列的最后一个,等轮到自己时,他快步上前,双手紧握住安淑范早已伸出来的手,他脑子一片空白,先前准备好的安慰话竟一句也想不起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安淑范那已显苍老的脸庞。

    在旁边陪同的一位亲属说:“夫人接到讣告,满头黑发一夜间变得花白。”

    安淑范哽咽道:“听军中友人告知,蔡将军率部冒死将亡夫遗体夺回,忠勇无量。其感恩之情,纵有千言万语,终显苍白!”说罢深深鞠躬。

    蔡继刚一把扶住:“夫人何出此言?其相兄在危急时刻,亲自断后,掩护全军,将生还的希望留给我们,是真正的侠肝义胆!只是蔡某闻身后有变,回援太迟,未能救其相兄生还,至今愧疚难当,无颜面对其相兄在天英魂!”

    蔡继刚拿出李家钰的家信,哽咽着说:“其相兄殉国前两天,曾修家书一封,叮嘱蔡某务必将此信亲手交给夫人,当时未曾想到竟是其相兄的绝笔!请夫人收下,聊补蔡某心愿!”说罢他双手将信庄重地捧上。

    安淑范颤抖着接过信,慢慢将信贴在脸上良久,无声地啜泣。等她拿开信时,那封信已被泪水浸湿大半。

    蔡继刚泪眼模糊地抬头望去,李家钰灵柩前的挽联,是由夫人安淑范亲自撰写的:

    “马革裹尸还,是男儿得意收场,亦复何恨!唯怜老母衰颓,养生送死,瞑目尚余难了愿;”

    “鹃声啼血尽,痛夫子招魂不返,奚以为情?犹若诸孤幼稚,衣食教诲,伤心空剩未亡人。”

    这时站在人群里的赵湘竹跨上一步,轻轻挽住蔡继刚的右臂,两人一起向灵柩前李家钰的遗像深深鞠躬。

    安淑范和家眷们登上了战区长官部安排的轿车,引导灵柩车缓缓离去,广场上所有的官兵在陈诚的率领下庄重地举手行军礼,市民人人肃立默哀。轿车里传来安淑范压抑过久的痛哭声。

    蔡继刚泪流满面地喃喃自语:“其相兄,你走好,兄弟为你送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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