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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蔡继刚在阵地上转了转,他发现86团修工事的士兵里面有不少穿便衣的老百姓,便向姚长仁询问这些人的身份。姚长仁报告说是补充团新补充的壮丁,还没来得及接受军事训练,现在训练是来不及了,只好有一个算一个,拉到阵地上现打现学。

    蔡继刚问:“86团现在有多少兵力?”

    姚长仁回答:“连非战斗人员算上不到1000人,其中还有多一半人是新拉来的壮丁,只有排长以上的人是老兵。其实85、87两团也没好到哪去,现在我们29师总兵力只有三千多人。”

    蔡继刚大吃一惊:“姚团长,据我所知,你们新编第29师应该有四个团啊,怎么只有三千多人?”

    “是这样,我们29师名义上有三个步兵团和一个补充团。听着四个团不少了,但实际上我们86团在黄河防线上和日军打了一场恶仗,全团伤亡三分之二,基本丧失了战斗力。85、87两团本来就不满员,在郑州附近也受了不少损失,补充团是壮丁组成,尚未完成训练,基本没有战斗力,所以我们新编第29师只相当于一个旅的兵力。”

    蔡继刚心中暗暗叫苦,但他不能有丝毫表露。大战在即,士气很重要,气只可鼓不可泄。他神色黯然地望着仓促构筑的防御阵地,心中一阵阵发冷,没想到许昌守军只有三千多人,除了少量的迫击炮,没有任何重武器,这将如何抵挡数万日军组成的虎狼之师?汤恩伯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派一个不满员的杂牌师来守许昌?看来许昌保卫战还未打响,结局似乎就已经铁定。蔡继刚本想问问刘昌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许昌城内新编第29师指挥部里,刘昌义和蔡继刚见到了师长吕公良。吕公良是黄埔六期生,自1937年以来参加过几乎所有华北战场的会战,曾担任过第13军参谋长、第31集团军的高参,因带兵有方同时又精通参谋作业,开战以来屡建战功,被迅速提升到29师中将师长的位置。

    蔡继刚和吕公良早就认识,彼此还是朋友,所以见面颇为亲热。

    吕公良握着蔡继刚的手开玩笑道:“云鹤兄,你这督战官坐镇洛阳用电话指点一下就行了,何苦大老远跑到许昌这孤城死地来?”

    蔡继刚笑着说:“我来凑个热闹,上次在洛阳,你我还有盘没下完的围棋。公良兄,你这人,打仗我服你,下围棋可不服,晚上咱们再摆一盘,我可以让你三个子。”

    “到底是军委会派来的督战官,手里拿着尚方宝剑,想找谁麻烦,只须来个先斩后奏,一剑斩了再说,真是个好差事啊,我巴不得和你换换呢。”吕公良当胸给了蔡继刚一拳。

    蔡继刚把吕公良拉到一边小声道:“你实话告诉我,就凭你这三千多号人,有把握守住许昌吗?”

    吕公良看看正在研究地图的刘昌义,小声说:“说实话,根本守不住!别说我只有三千人,就是再增加10倍,三万人又如何?我看照样守不住!不过……既然有命令,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敌人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洛阳,只要能给洛阳保卫战赢得时间,我们新编29师打光了也值。”

    蔡继刚望着吕公良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鹤兄,你随我去看看各团的阵地,顺便也给我们指导一下工作,然后我就不留你了,你马上去洛阳战区长官部交差,越快越好!”吕公良催促着。

    蔡继刚不满地说:“我刚到你就轰人,太不够意思了吧?吕师长,别忘了我是军委会派来督战的,不等战斗打响我如何督战?”

    吕公良神色严峻,毫不客气地说:“扯淡!我们新编第29师久经战阵,我这个中将师长多少也打过几仗,用不着别人指点,要督战你去洛阳督战好了,少趟这摊浑水。”

    蔡继刚知道吕公良的用心,看样子他已经作好了必死的准备,只是不愿搭上蔡继刚这条命。

    蔡继刚起身冷冷地说:“吕师长,告诉你的副官,马上给我找支***来!从现在起,我和副官沈光亚,连同卫士二人加入新编第29师战斗序列,除非上峰有令,否则我决不离开许昌一步,城在我活,城破我亡!”

    吕公良瞪起了双眼:“蔡督战官,你走不走?你要是不走,我就让卫士把你们几个捆起来扔上车……”

    蔡继刚理也不理,直接走到刘昌义面前大声说:“刘军长,吕师长要我们去各团阵地上看看,咱们可以走了吗?”

    刘昌义把比例尺扔在桌子上说:“走吧,看看新编29师有什么绝活儿!”

    “是!”吕公良盯着蔡继刚,生生把要骂的话咽了回去。

    吕公良引着刘昌义、蔡继刚检查了各团的防御工事。以蔡继刚的眼光看,城防工事修得相当不错,许昌的城墙在中原大战后被拆除,只留下了土围子。这时土围子里面已被掏空,修筑了明碉暗堡,所有的射击口都对准宽达60米的护城河,护城河外的城郊处修筑了一个接一个的半圆形工事,包括机枪掩体、交通壕、铁丝网。再向外是鹿砦和雷场。防御阵地的最前沿是一道宽4米、深4米、长400米的防坦克壕,这是专门对付日军95式战车的。

    蔡继刚看了很满意,心里暗暗称赞,吕公良带兵果然有一套,这些城防工事从设计到构筑都非常专业。碉堡群和环形工事,交通壕与火力支撑点都搭配得天衣无缝,作为临时构建的土木工事来说,已经是尽善尽美了。

    吕公良斜眼看着蔡继刚,挑衅地说:“我说蔡大长官,请您代表军委会对敝师的工作予以指导!”

    蔡继刚毫不介意他的挖苦,公事公办地说:“北面的工事修得最好,一般来讲,敌军由北向南进攻,守军自然最重视北面的防守。但我看敌人很可能会选择从南面攻城,理由是城北的工事坚固,很难短时间突破。如果选择从南面攻城,一来避免硬碰硬,二来也防止守军从南面突围。”

    “那么敌军就不怕我们从北面突围吗?”吕公良反问。

    “北面是敌军来的方向,援军源源不断,敌人恐怕不会有这个担心,我建议多抽调一些兵力加强城南的防御,吕师长,不信你就看着,敌人一定会把城南作为主攻方向。”蔡继刚肯定地说。

    “好!蔡督战官说得有道理,我同意!马上给我加强城南的兵力。”刘昌义一锤定音。

    满堂和铁柱正在新编第29师补充团的阵地上撅着腚修工事,麻子排长光着膀子坐在一个麻包上吸着旱烟。

    该着这哥儿俩倒霉,新编第29师要守许昌,正缺人手呢,满堂和铁柱就懵懵懂懂,连人带粮食一头撞进了补充团。

    麻子排长在刚抓的壮丁中间挨着人头拨拉了一遍,发现就满堂和铁柱还算机灵点,便决定把他俩留在自己排里。这哥儿俩就稀里糊涂算是入伍了,成了国军新编第29师86团2营3连8排的士兵。

    更让这哥儿俩感到不踏实的,是被叫到连长面前训话。三连长姓陈,河北唐山人,总背着个木壳子的“镜面匣子”,脚上是一双张了嘴的翻毛皮鞋,鞋面上还有些可疑的血迹。满堂估计这皮鞋是从鬼子尸体上扒的。刚才在路上,陈连长一枪毙了企图逃跑的壮丁,给满堂和铁柱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位大爷可不好惹,往后在他手下当差可要留神。

    陈连长的训话很有特点。“你!”他指了指满堂,“我早看出来了,你狗日的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一路上两眼儿就没闲着,滴溜溜乱转,想跑,是不是?”

    满堂赔着笑脸:“长官,俺不跑,俺跑得再快也跑不过您老人家的盒子炮。”

    “嗯,你狗日的明白就好,往后你们就是咱三连的兵了,老子就是你们的连长,给老子好好干,打得好,老子就升你的官,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嗯,当兵打鬼子是件露脸的事,蒋委员长是怎么说的?地无分……什么来着?黄麻子,你说说……”

    陈连长看样子也没什么文化,满堂心说,这位大爷也不知怎么当上的连长。

    麻子排长跨上一步,脚跟一碰,挺胸大声背诵道:“地无分东西南北,人无分男女老幼,均应抱定为国奋斗之决心,与敌作殊死战。”

    “对,就是这么说的,国难当头……嗯,谁也不能闲着,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嗯,你们俩,家里都有钱吗?”

    “没有!连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钱?”满堂大声回答。

    陈连长的训话似乎缺乏逻辑性,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嗯,看你就是个没钱的货,没钱就得出力,老子我就没钱,所以老子和你们一样,就得为国出力!一会儿鬼子来了,给老子好好打!没什么好怕的,鬼子也是肉长的,一枪上去照样一个窟窿……”

    “报告长官,俺俩就会种庄稼,不会打仗,连枪也没摸过,咋办?”满堂壮着胆子问。

    “不会打?那我管不着,找你们排长,这是他的事。麻子,这俩小子就交给你了,找两身军装给他们穿上,教教他们怎么装子弹放枪就行了,这些狗日的新兵一仗下来要是没死,那就是正儿八经的老兵啦。”陈连长说完转身走了。

    麻子排长给满堂二人拿来两套破军装,那军装上满是污垢和血迹,勉强能看出是土黄色,胸前那块胸章更不知道是什么颜色,满堂瞪圆了眼睛,也没认清胸标上的字迹。

    “哥,这衣服上有个窟窿,是不是枪眼儿啊?”铁柱把军服捧给满堂看。

    满堂草草看了一眼,不满地嘟囔着:“嗯,八成是从死尸上扒下来的。长官,咱不是国军吗?咋连件新衣服都混不上?”

    麻子排长不耐烦了:“你狗日的就凑合着穿吧,又不是啥新姑爷。实话告诉你,这身破军装你能穿几天还不知道哩,打起仗来闹不好头一天就死毬了,还他娘的挑挑拣拣?”

    一个中士拎着两支汉阳造步枪走过来,他把步枪靠在堑壕的胸墙上说:“这是你们的枪,每人的弹药基数是30发子弹,还有四颗手**。一会儿排长会教你们装弹射击。”

    铁柱好奇地摸着汉阳造步枪,玩了两下就失去了兴趣,他眼睛死死盯住排长身后的那挺捷克式轻机枪说:“排长,俺用那支枪行不?”

    麻子排长回身一看就笑了:“小兔崽子,就你这小身板儿还想打机枪?奶毛儿还没褪净哩,这机枪叫起来,还不把你震散了架?行啦,你们能把步枪玩好就不错了,过来,我教你们怎么用。”

    麻子排长简单地教了教步枪的装弹和瞄准,手**如何拧开盖子拉弦。

    铁柱摆弄着步枪问:“排长,鬼子到了跟前咋办?”

    “那就跟他狗日的拼刺刀,这还用问?”麻子排长又不耐烦了。

    “咋拼呢?”铁柱一点也没看出排长的不耐烦,仍然不依不饶地追问。

    麻子排长火了:“你他娘的咋问起个没完?一会儿就开仗了,老子就是教你也来不及了。咋拼?想咋拼咋拼,不成就他妈的一头撞过去,拿脑袋当刺刀!”

    满堂按照麻子排长示范的那样拧开手**盖子,把***的金属环套在小拇指上,他比划了一下,怀疑地问:“排长,不行啊,这环儿套在小拇哥上,俺一扔这铁疙瘩,又给拽回来咋办?”

    麻子排长发了火:“拽个屁!老子咋教你,你就咋扔,别他娘的扔到腚后头就行啦,哪儿这么多废话?”

    麻子排长骂骂咧咧地往胸墙上爬,却突然看见胸墙上出现两只做工考究的高筒马靴,他猛一抬头,发现堑壕上面站着一个穿黄呢军服的少将,这可把他吓得不轻,连忙立正敬礼:“长官好!国民革命军第29师86团2营3连8排少尉排长黄光成,听候长官训示!”

    蔡继刚在吕公良的陪同下刚刚走到这里,就听见麻子排长在训斥士兵,满堂和铁柱刚穿上不合身的破军装,窝窝囊囊地站在那里,满堂的裤子不够长,成了吊脚裤。铁柱军裤的裤脚居然一只高一只低,显得很滑稽,两人的军容风纪简直一塌糊涂。

    蔡继刚皱起眉头盯着麻子排长说:“少尉,我想提醒你一下,训练新兵要耐心,看样子你这两个新兵从来没有摸过枪,你有责任把他们训练成优秀士兵。”

    “是!卑职明白!”

    蔡继刚对这个少尉一点好感也没有,在他看来,让没受过训练的新兵投入战斗简直是胡闹,除了送死没有任何意义。两千多年前的孔子都明白这一点,《论语》中就有“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的句子。孔子认为,让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民去作战,就等于抛弃他们。蔡继刚很反感这些下级军官的不负责任,可有什么办法呢?战争进行将近七年了,部队中的连排级军官伤亡实在太大,战争初期那些受过军校教育、有带兵经验的下级军官早已伤亡殆尽,除了从士兵中选拔军官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蔡继刚拿起步枪,装好刺刀对满堂和铁柱说:“来,你们两个过来,我来讲讲拼刺刀的基本要领。”

    满堂和铁柱连滚带爬地登上胸墙,恭恭敬敬地站好。

    蔡继刚以45度角挺枪摆出标准的刺杀姿势,开始讲解:“拼刺刀的大忌是首先大力突刺,把身体的正面全部暴露在对手面前,这样很危险。你要沉住气,想办法用假动作引诱对方先突刺,这时只要**向下,用小臂之力猛地挡开对方刺刀,立刻把刺刀前挺,借对方前冲之力刺中对手……”

    铁柱端枪比划着问:“长官,是不是往心窝子里捅就中?”

    蔡继刚说:“不对,有经验的老兵在刺杀时不会以敌方的前胸为目标,因为这样刺刀很容易卡在肋骨中间,最好的攻击部位是敌人的腹部。记住!一定要用枪管去拨挡对方的突刺,而不是用刺刀。因为刺刀太单薄,分量也不够。还有,进行白刃战从来是勇气第一,技术第二,短兵相接靠的是一股气势,没有胆量你技术再好也没用……”

    蔡继刚边讲边以动作示范,满堂心不在焉地听着,还拼刺刀呢?扯淡!他根本就没打算学,满堂早已打定主意,战斗一旦打响,别让他逮住机会,只要有机会他就带着铁柱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去他娘的,这个国家不是他佟满堂的,他犯不上为国家去流血拼命。

    蔡继刚放下步枪,不再多说,他心里很清楚,新兵太多了,哪里教得过来,还是听天由命吧!多年的战争经验表明,新兵第一次上火线的死亡率常常在百分之八十左右,战前说得再多也是“嘴上谈兵”,战争才是最好的教师。只要能在敌人的炮火覆盖下生存下来,真刀真枪打上一仗就算是及格的老兵了。

    对于国军新编第29师的弟兄们来说,战前的这一夜实在难熬,弟兄们怕是没几个人能睡着的。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明天天亮时,迎接他们的不会是黎明前美丽的朝霞,而是铁与火带来的鲜血和死亡。打仗和押宝一样,全凭撞大运,死活就看明天了。

    那天夜里,蔡继刚几乎没合眼,开始他想给妻子写封遗书,当拿起笔时却不知该写什么了,最后他决定什么也不写。从1937年的淞沪会战开始,在将近七年的时间里,蔡继刚已经记不清自己写过多少次遗书了,起初还有些创作激情,放眼破碎的山河,痛陈敌人的残暴,倾诉对亲人的思念,然后决心效法岳武穆、文天祥等民族英雄,精忠报国,留取丹心照汗青云云……可蔡继刚每次都活了下来,精心措辞、激情澎湃的遗书总是白写,每次都是他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臊眉搭眼地偷偷烧掉。久而久之,蔡继刚已经不好意思再写遗书了。本来么,一个职业军人,马革裹尸、血洒疆场本是你的宿命,这难道还有什么悬念吗?既如此,又何必喋喋不休?

    那一夜,蔡继刚让沈副官先睡,自己却拎着支汤普森***在阵地上转悠,一会儿和重机枪手们聊几句,一会儿又耐心地教几个新兵如何使用步枪瞄准,甚至还替一个刚满16岁的小哨兵站了两个小时的岗。

    夜深人静时,蔡继刚坐在机枪掩体后,望着满天星斗陷入沉思……

    在弗吉尼亚军校上学时,蔡继刚还是个戏剧爱好者,他是学校业余剧社的演员,经常和一些同学排演话剧,演的无非是些莎士比亚的经典剧目。一般来说,蔡继刚只能跑跑龙套,没机会出演男一号。这倒不是因为同学们歧视东方人,蔡继刚自己也承认,就他这模样,要是扮个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之类的主角,很容易把悲剧演成了喜剧。不过,军校毕业时,蔡继刚终于捞上个男一号,总算大大露了一把脸。

    按计划,毕业典礼的压轴节目是业余剧社演出的《哈姆雷特》。蔡继刚扮演的角色是哈姆雷特的恋人奥菲利娅,因为当时军校里没有女生,所以剧中女性角色一律由男生代替,由于白种人个个身高马大,相比之下,身高1.78米的蔡继刚就显得有些小巧玲珑,于是导演爱伦一锤定音,指定蔡继刚扮演奥菲利娅。

    蔡继刚很恼火,他坚决不干,甚至以退出剧社相威胁,最后闹得连校长都出面了,经校长做工作他才勉强同意。可临到演出的日子,剧社的台柱子、哈姆雷特的扮演者巴尔特却因急性盲肠炎住进了医院。导演爱伦急得火上房,气急败坏地想自己去顶缺。

    同学们都不同意,爱伦不是在校生,他是学校图书馆的管理员,快50岁了,体重250磅,硕大的肚子常使他感到不堪重负,这可开不得玩笑,要是爱伦挺着大肚子上了台,这种形象的哈姆雷特能把九泉之下的莎翁再气死一回。

    其实在业余剧社里,要说最熟悉哈姆雷特台词的应该是蔡继刚,他经常和巴尔特一起对台词,哈姆雷特的台词他闭着眼都能背下来。蔡继刚请爱伦考虑,他可以出演哈姆雷特。爱伦搔着头皮考虑了半天,才答应让他表演一段试试。

    于是蔡继刚声情并茂地朗诵出那段著名的独白: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蔡继刚还是很有些戏剧天赋的,一段独白还没朗诵完,爱伦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他以艺术家的冲动拥抱了蔡继刚,并且宣布:弗吉尼亚军校1930年的毕业生中,将要产生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未必能成为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但他将来一定是一个伟大的表演艺术家。

    想到这里,蔡继刚不禁苦笑起来,爱伦到底不是预言家,他只是个图书管理员,一个业余戏剧爱好者,他的预言一文不值。从军校毕业后,14年过去了,蔡继刚没有成为表演艺术家,却成了一名将军。

    蔡继刚环顾着月色笼罩下的阵地,明天天亮时,这里将会变成可怕的地狱,无数生命会在铁与火中融化消失。尽管人类发明了战争,但面对冷酷的战争机器,人类又是这样渺小,这样无奈。

    这一夜,许昌的守军主将、新编第29师师长吕公良也没有睡,他在指挥所的马灯下给妻子方莲君写信。吕公良的小楷行书写得极为漂亮,妻子每次回信都要夸奖一番:我的夫君,你的字就像你的人一样漂亮。

    明天就要打仗了,按照惯例,吕公良该给妻子写封遗书了。

    从外表上看,吕公良不像个将军,他面相儒雅,口才极佳,又酷爱古典文学,善作诗文,是公认的儒将。自黄埔六期毕业后,他进入国军第13军89师服役,至今带兵已16年,算得上身经百战了。抗战爆发后,吕公良一直在华北战场第一线作战,1937年的晋中太谷战役、1938年的台儿庄会战、1939年的鄂北会战……仗打得多了,吕公良也习惯了,他认为自己的运气始终很好,能够活到胜利的那一天。

    吕公良终于写完了信,把信交给副官,然后从枪套里拿出****分解开,仔细擦拭。这是一支美制柯尔特M1917型军用****,是两年前他去重庆述职时蔡继刚送给他的礼物。吕公良很喜欢这支手枪,这种点45口径的手枪无论是自卫还是自戕,其杀伤力都是令人满意的,吕公良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作为佩枪使用。

    和蔡继刚一样,在战争初期吕公良就作好了牺牲的准备,但上天似乎对他格外眷顾,经过将近七年的战争,无数次残酷的战斗,吕公良居然毛发无损地活下来了,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但在1944年4月27日这个夜晚,吕公良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冥冥中他甚至看到死神张着黑色的翅膀……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永远保持好运气。自战争爆发以来,中国军人前仆后继,殊死战斗。初期的空军全军覆没,弱小的海军悲壮自沉,屡败屡战的陆军尸山血海,数百万将士倒在战场上,能活到今天的人已经很幸运了,我吕公良何德何能,能让上天如此眷顾?

    吕公良心里很清楚,此次许昌之战,重庆统帅部的蒋委员长虽严令死守,而汤恩伯却并无死守之决心,否则他不会只把一个建制残破的新编29师放在这里,兵力不足只是个借口,第29、87军都在许昌附近,一天就可以调过来,汤恩伯不过是用新编第29师几千士兵的生命,去敷衍蒋介石的命令罢了。

    以区区3000人手持轻武器去迎击数万装备着坦克重炮、有着近距离空中支持的日军精锐,其结果无疑是以卵击石。吕公良只能作好必死的决心,他没有别的选择。

    吕公良把子弹一颗颗塞进手枪的弹巢,然后将手枪放进压花牛皮枪套。这支枪还从来没有使用过,对高级将领来说,手枪一般只是个摆设,一旦使用恐怕就是最后关头了。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明天或者几天以后,新编第29师这个番号恐怕就不会存在了。想到这里,吕公良竟有些如释重负。

    满堂弟兄俩蜷缩在战壕里睡觉。没心没肺的铁柱把脑袋枕在麻包上早就睡着了,满堂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一直盘算着如何逃走。刚才他想在阵地上转转,顺便踩踩道。谁知顺着交通壕走了不到100米就遇见游动哨,那两个游动哨看样子也是新兵,而且很有些二杆子状,其中一位神经高度紧张,询问口令的同时枪就响了,子弹从满堂脑袋上方掠过,他没想到哨兵会这么愣,吓得浑身都软了,一下子趴在交通壕里连声喊着:“别开枪!自己人,自己人……”

    枪声一响,86团阵地立刻紧张起来,团长姚长仁穿着裤头,拎着枪从隐蔽部里窜出来,边跑边喊:“各连进入阵地,机枪手,各就各位!”

    于是各连一阵忙乎,所有战斗人员都进入射击位置。3连的麻子排长正站在麻包工事上撒尿,枪声一响,麻子排长硬是把半截尿生生吓了回去,他顾不上提裤子,一把抄起了重机枪准备开火……

    事情好不容易才搞清楚,3连陈连长挨了团长姚长仁一顿臭骂。团长走后陈连长一肚子火没地方出,于是踢了麻子排长一脚。麻子排长自然感到冤枉,等连长走后又给了满堂两个耳光,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满堂感到很绝望,没想到国军队伍打仗不咋地,他娘的盯人倒是一绝,每个士兵的活动范围只有几十米,超出这个范围便有逃跑嫌疑,闹不好就一枪给毙了,这下可真麻烦啦。

    满堂想了很多,但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凭啥要来打仗?打仗又关他啥事?当然,长官说了,打仗是为了保卫国家,可国家是个啥东西?这个问题长官倒没解释过。满堂为这个问题想得脑袋仁儿疼,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按满堂的想法,县长就算是代表国家了,但他从来没见过县长,只是听说过。就满堂见过的,又能够代表国家权力的人只有保长了,可保长好像只管收各种捐税,别的啥也没管过。老百姓遭灾饿死人,他当保长的管过吗?好像没有。

    看来国家和老百姓的关系,就是国家要向老百姓收税,除了收税它啥也不管,这就是国家。满堂虽说没什么文化,但简单的推理能力还是有一些的,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到底怎么不对劲呢?他一时也说不清楚,看来还要好好琢磨琢磨。

    比方说,一个庄稼人自己没有土地,那只好去给地主种地,打下的粮食要和地主按约定好的条件分成,四六分成也好,五五分成也好,你交给地主这部分粮食是应该的。为啥呢?因为人家出了地,你出了力,所以各拿各的分成。这事不是挺明白的吗?咋一提国家,他娘的这事就不明白了?国家和地主不一样,地主还给你地种,可国家出啥了?啥也没出呀,啥也不出还照样找你要捐税,不给还不成,这理是咋讲的?一个地主要是把地租给农民种,到了年终把地里的收成全都拿走,啥也没给农民留下,那谁还给地主种地?世上的事都是有来有往才对,有来无往那叫不讲理。

    国家这东西可有点不地道,你和它打交道就是有来无住,它找你收税可以,你要是有了难处找国家帮忙,他娘的门儿也没有。还有,要光是收收税也就算了,咋个打仗也得管?陈先生说过,现在是国家有难处,老百姓要体谅国家……可话又说回来了,国家啥时候体谅过老百姓?老百姓被饿死国家不管,等国家需要有人流血卖命了,这时候它又想起老百姓了。满堂终于有点开窍了,要说这世上啥东西最不讲理,恐怕只有国家了。

    满堂打定主意,保卫国家这件事,长官说破大天也不听。谁爱打仗谁去打,佟满堂没兴趣,你要非逼着俺打仗,这好办,等仗打起来机会也就来啦,反正两条腿长在自己身上。

    远处地平线上不断闪烁着红光,隐隐传来闷雷般的炮声和坦克引擎的轰鸣声,许昌城外围阵地上一片宁静,谁知道明天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满堂想起百里外岗子村的父母和妹妹,这可咋办?走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只惦记那100斤大米,连爹的面都没见上,现在弟兄俩突然失踪,家里非闹翻了天。

    满堂想了很多,想父母和妹妹,想那没浇完水的几亩旱田,还有麻老五那鳖孙,他害死黑妮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哪天逮住这狗日的一定要打断他的狗腿……

    满堂什么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有想到,今天是他和平生活的最后一夜,今后他和铁柱要在恐惧和痛苦中煎熬,要从人间到地狱走几遭,命运这东西谁也把握不住。

    [1]

    一式陆上攻击机是太平洋战争中日本海军装备的一种双引擎陆基远程轰炸机,它与九六式陆上攻击机同为三菱内燃机株式会社设计及制造。1941年4月一式陆上攻击机正式服役,开始取代九六式陆上攻击机,这种轰炸机的续航距离可达到六千多公里,可携带800公斤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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