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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皆有志于对外用兵,尊宠将帅在所难免,故三衙的政治地位持续上升。如神宗朝熙宁九年四月,殿前都指挥使郝质等言:往军器监与权判监刘奉世等会议军器。上批:“殿前、马、步军三帅,朝廷待遇,礼继二府,事体至重。寺监小官,岂可呼召使赴期会?尊卑倒置,理势不顺,自今止令移文定议。”[7](卷274)宋人评论此事说:“至于熙宁,待遇之礼继于二府,至有寺监召之而不可得者。吁!何其重也。”至徽宗朝,三衙遂达到了“为极品之官”[14](卷192)的顶点。像政和四年六月,中书舍人陈邦光即曰:“管军为武臣极任,今乃不入品序,止以本官为次等,欲望特诏有司参酌正。”遂诏送礼制局,“本局取到管军臣僚称呼等阶,今定殿前都指挥使在节度使之上,殿前副都指挥使在正任观察留后之上,马军都指挥使、马军副都指挥使在正任观察使之上,殿前都虞候、马军都虞候、步军都虞候在正任防御使之上,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在正任团练使之上。从之”。[4](职官三二之七)
三衙的政治作用
正如朱瑞熙先生所指出的:“三衙将帅,不能参政。”[8](P552)限制武将,尤其是以三衙为主的高级武将的参政权,是北宋一以贯之的基本国策。如在宋太祖朝,“一日,太祖语(石)守信,将用周翰掌诰。守信微露其言,周翰遽上表谢。太祖怒,遂寝其命”。[10](《梁周翰传》)宋太宗更是明确宣布云:“自梁、晋以降,昏君弱主,失控驭之方,朝廷小有机宜,裨将列校,皆得预御坐而参议,其姑息武臣乃如此。朕君临四海,以至公御下,不唯此辈,假使李广复生,亦无姑息之理也。”[7](卷37)因此,从总体上看,三衙在北宋政治生活中发挥的作用不是很大。
当然,限制将帅的参政权,也不能理解成绝对不允许参政。其实,三衙对朝政发表个人意见在北宋也并非少数,如仁宗时即规定三衙除本司公事之外,若“别陈利见,即关报閤门,依例上殿”。[7](卷156)真宗朝张耆于殿前都虞候任上,“时建玉清宫,耆奏疏谓殚国财力,非所以承天意”;[10](《张耆传》)杨崇勋,“久任军职,当真宗时,每对,辄肆言中外事,喜中伤人,人以是畏之”;[10](《杨崇勋传》)仁宗朝的郭承祐,“好言事,指切人过失,时谓之武谏官云”;[15](《郭承祐传》)等等。
更为关键的是,在北宋多次皇位更迭的过程当中,三衙往往也比较活跃,发挥有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典型事例有以下三例:
第一,英宗得立,宰相韩琦为“定策元勋”,但殿前副都指挥使李璋协助宰相韩琦,对稳定英宗即位伊始的政局波动亦功不可没。
李璋,是仁宗亲舅李用和之子,仁宗以其为殿前副都指挥使,实寓托孤深意,《宋史李璋传》记载:“仁宗书‘忠孝李璋’字并秘书赐之。宴近臣群玉殿,酒半,命大盏二,饮韩琦及璋,如有所属。”英宗即位,时局果有不安之势,一则英宗以外藩入继,皇室内部觊觎者不乏其人,如仁宗曹皇后曰:“只是宗室,立了他,后莫有人争?”[7](卷198注引《直笔》)北海郡王赵允弼更是自以“最尊属,心不平”,公开扬言:“岂有团练使(指英宗)为天子者,何不立尊行?”他比英宗高一辈,所谓“尊行”,就是指他自己。二则军兵贪财希赏,“时禁卫或相告,乾兴故事(仁宗即位),内给食物中有金。既而宫中果赐食,众视食中无有,纷纷以为言”,[7](卷198)军心浮动。
在这政治敏感时期,李璋没有辜负仁宗的期望,他的作用表现在下列三个方面:一是在“召殿前、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都虞候及宗室刺史以上至殿前谕旨”时,进一步确立英宗的地位,“戒殿前班兵曰:‘今入殿,候见吾山呼拜时,汝辈方得山呼。’质(实为李璋)扣殿阶白宰相:‘欲上殿看官家。’琦禀后,后许之。时英宗散发被面,覆以帽子。质(璋)徐缙笏拂开发,审观之,降殿山呼拜,殿前班亦山呼拜”。(注:《长编》卷198嘉祐八年四月李焘注引蔡氏《直笔》,并考证说:“此时殿帅乃李璋,而郝质实为马军帅,《直笔》盖误。”故据之改属李璋事。)二是否决了执政增加京城防备的拟议,史称:“帝(仁宗)崩,执政欲增京城甲士,璋曰:‘例出累代,不宜辄易。’”[10](《李璋传》)三是痛责骄兵,及时地稳定了军心,“殿前副都指挥使李璋呼其长,谓曰:‘尔曹平居衣食县官,主上未临政已优赏,尔何功复云云,敢喧者斩!’众乃定”。对此,当时人就有将其与韩琦并列的高度评价,“时朝论称有如此宰相、殿帅,天下岂不晏然”。[7](卷198注引《直笔》)
第二,殿前副都指挥使燕达与宰相蔡确等人合作,为确保哲宗顺利继承皇位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神宗、哲宗之际,有所谓高太后“有废立之谋”(即以雍王赵颢取代哲宗)和蔡确等拥戴哲宗有“元丰受遗定策殊勋”的政治疑案出现。在日后的元祐、绍圣新、旧党争中,新党皆主此说,旧党则力辨其诬,至有《新录辨诬》、邵伯温《辨诬》之作。由于神宗、哲宗两朝《国史》、《实录》已经双方多次反覆篡改,皆非信史,完全澄清其历史真相十分困难。但可以肯定的是,围绕着哲宗即位,当时政见相左的各派政治力量确实有过激烈的斗争,结果是以哲宗上台但由高太后摄政,双方暂时妥协而告一段落。对此,邓广铭、漆侠先生在《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王安石变法》诸名著中已有初步阐述,笔者拟在其基础之上另文再详细考证,这里仅概述结论,并着重分析一下殿前副都指挥使燕达在其中的作用。
简单地说,高太后反对神宗、王安石等人行新政实由来已久,而雍王赵颢不仅是她的爱子,两人在反对新法方面更完全一致,曾联手向神宗发难,逼其罢免王安石。据《邵氏闻见录》卷3记载:“神宗既退司马温公,一时正人皆引去,独用王荆公,尽变更祖宗法度,用兵兴利,天下始纷然矣。帝一日侍太后,同祁王(即赵颢)至太皇太后宫(即高太后)。……太皇太后曰:‘吾闻民间甚苦青苗、助役钱,宜因赦罢之。’帝不怿,曰:‘以利民,非苦之也。’太皇太后曰:‘王安石诚有才学,然怨之者甚众。帝欲爱惜保全,不若暂出之于外,岁余复召用可也。’帝曰:‘群臣中惟安石能横身为国家当事耳。’祁王曰:‘太皇太后之言,至言也。陛下不可不思。’帝因发怒,曰:‘是我败坏天下耶?汝自为之。’祁王泣曰:‘何至是也。’皆不乐而罢。”神宗所言“汝自为之”,乃是引用太宗迫太祖子赵德昭自杀之语,可见对其已深有疑忌。待神宗弥留之际,赵颢先是首倡由高太后摄政,“二月,神宗疾甚,辛卯,辅臣入问,至紫宸殿,颢乃邀于廊曰:‘上疾急,军国事当请皇太后垂帘。’辅臣愕不对”;后在高太后的默许下谋位之心日益膨胀,像“太子未建,中外汹汹。皇弟雍王颢问疾,辄穿帐径至皇太后所语,见宫嫱不避,神宗数怒目视之,颢无复忌惮”、“又奏乞止宿侍疾,皇后力争,荆王頵亦奏止之,得不宿。既而数留禁中,頵屡牵臂引出”[7](卷352李焘注)等一类记载虽出于新党之手,但大致上是符合事实的。
在这种形势下,哲宗能否得继父位就成了一个疑问,宋神宗有鉴于此,于是有托孤于蔡确、燕达两人之举,史称:“事愈急,会确母得入禁中,皇后使谕确,使外托主兵官燕达等辅立,又因内侍阎守勤谕确协力早定。”蔡确,时任首相,神宗对他的评价是:“群臣皆先皇帝遗朕者,如确自小官,朕亲擢至此,必不负朕。然气弱,得人辅之乃可。”[7](卷352李焘注)故又特意指定殿前副都指挥使燕达为其辅助,用意当然是希望以军力为蔡确后盾。
燕达,时任殿前副都指挥使,是宋神宗亲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将领,“神宗以其忠实可任,每燕见,未尝不从容”,[10](《燕达传》)他对神宗也忠心耿耿。在立储前夕,待蔡确派其弟蔡硕转达神宗、蔡确之意后,当即表示:“愿尽死力,上助相公(指宰相蔡确)。”[7](卷352注)蔡、燕二人一文一武,文武合力,对高太后、赵颢等形成了较大的压力,迫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方接受了立哲宗为太子、由高太后摄政的折衷方案。能够争取到这一结果,对神宗为首的变法派来说,在当时不利的条件下,已经是比较好的选择了。
燕达不仅于立哲宗为太子时以武力协助了宰相蔡确,在哲宗登基前后,为防万一,他还不顾忌讳,上奏要求亲自率领全副武装的六十名中下级军官守在皇宫内东门外。史书记载:“逮神考升遐,宿卫于内东门。百官朝哺临,由垂拱殿入,皇族亲王由内东门入。(燕)达谓人曰:‘天子新即位,我坐甲于此,以备非常,万一有奸人随皇族而入,则事起不测,又岂能人人辨之。’将入上奏,人或止之曰:‘皇族之事,非所当言,言之恐被罪。”达曰:‘我蒙先帝大恩,拔擢常在众先,言之苟当,虽死何憾!’遂奏上。大臣嘉叹之。”[7](卷353注)在燕达的请求下,宋廷遂打破常例,特允许燕达领军校日夜于内东门“坐甲合亲诣守”。(注:如《长编》卷353元丰八年三月李焘注引《密记》曰:“三月五日燕达奏,差殿前指挥使六十人赴内东门坐甲合亲诣守,奉旨依。”并考证说:“惟燕达乞守宿内东门外,前此未有也。……应是达创有陈请,非旧例也。”可见是举确实出自燕达一己之议。)燕达是举,意在防范由内东门出入的皇族中有可能对哲宗不利者,对哲宗顺利即位显然意义非轻。从这个角度上讲,神宗认为他“忠实可任”确属知人善任。
第三,步军都虞候(注:王明清:《挥麈余话》卷1言何灌时为殿帅,但《宋史》本传无载,又当时有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楚,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何氏此时职务据《宋史》本传实为步军都虞候,管勾步军司事。寻迁步军副都指挥使。)何灌于徽、钦内禅之际,以武力为后盾,震慑了郓王赵楷的抢位企图。何灌,开封人,以善射著称,积军功于徽宗末年为步军都虞候、管勾步军司事。徽、钦内禅之际,他领兵入卫。当时正是金军南下北宋国势艰难,北宋皇族本应同心协力,共赴国难,但由于徽宗、钦宗父子素有嫌隙,早在宣和末年宋徽宗宠爱三子郓王赵楷,已萌废立之意,据时人胡寅说:“渊圣皇帝在东宫,当宣和季年,王黼欲摇动者屡矣。(耿)南仲为东宫官,计无所出,则归依右丞李邦彦。邦彦其时方被宠装眷,又阴为他日之计,每因王黼谗谮,颇曾解纷。”[16](卷27)待徽宗急于逃避金兵而禅位时,赵楷不顾大局,在宦官们的怂恿下,仍试图抢位,《宋史何灌传》记载:“帝内禅,灌领兵入卫。郓王楷至门欲入,灌曰:‘大事已定,王何所受命而来?’导者惧而退。”宋人笔记中对此事更有详细描述,如王明清《挥麈余话》卷1曰:“宣和末,祐陵欲内禅,称疾作,令召东宫。先是,钦宗在朱邸,每不平诸幸臣之恣横,至是内侍数十人,拥郓王楷至殿门。时何灌以殿帅守禁卫,仗剑拒之。郓王趋前曰:‘太尉岂不识楷耶?’灌指剑以示曰:‘灌虽识大王,但此物不识耳。’皆惶恐辟易而退,始亟趋钦宗入立。”何灌的阻止,成为粉碎赵楷等抢位企图的一个关键性因素。
综上所述,三衙在北宋皇位更迭过程中确实发挥有比较重要的作用,这也并不奇怪,因为在古代专制主义政体之下,皇位新旧更迭往往是各种势力竞相角逐的政治敏感时期,北宋尽管重之轻武,武臣不得干政,但三衙管军将帅,尤其是殿前都、副指挥使,作为直接握有京城禁军兵权的强有力人物,他们的地位自然举足轻重。
不过,北宋三衙参预皇位更替也呈现出鲜明的时代特点,即有节、有利。有节,是指其往往在以宰相为首的文臣控制之下发挥作用,不再像唐末五代那样作为一个单独的集团出现,而且时常表现为能主动同宰相等文官执政大臣密切合作。更重要的是,武力虽然是三衙将帅的后盾,但真正使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在北宋却几乎一次也没有发生,他们主要是作为一种军事威慑力量辅助宰相;有利,指的是,三衙将帅对皇位继承的适当干预,多数情况下对稳定政局发挥了不可替代的积极作用。像前面提到的英宗即位时的李璋、哲宗即位时的燕达、钦宗即位时的何灌等等,皆是如此。近年来有宋史专家撰文指出:“在宋代的政治生活中,野蛮蒙昧的色彩在消褪,文明理性的色彩在增多,政治运作的文明化、理性化的程度大大提高。”[17]三衙作为手握重兵的武将,能够在皇位更迭中发挥出上述良好作用,应该说正是北宋政治运作趋向文明化、理化性的重要体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