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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拥戴胤禩的狂潮席卷宦海的日子里,确乎只有雍王邸里这几个方外人见事透彻。按照康熙的设想,胤礽再不济,是做过三十多年太子的人。他的失德被黜既是因大阿哥行妖术魇镇所致。现在事体查明,臣工们理应举荐胤礽复位。但是除了王掞、朱天保等十多名***仍持旧见,一窝蜂儿全是保奏胤禩入继东宫——一个排行第八的皇子,平素没有单独办过要差,又没有野战功勋,凭什么邀买了这么多的人?他先是惊愕,忡怔了几天才定下神来。康熙以身子不爽为托词,所有奏折一概留中不发,命诸皇子都入内侍疾。
张廷玉在上书房听五哥传了圣谕,叫人知会各位王爷和贝勒、贝子,跟着五哥去养心殿给康熙请安。
康熙毫无病容,坐在暖阁里吃茶,待张廷玉叩过头,含笑道:“朕要给你晋两级。论起来你在上书房办差已有十多年了。如今马齐和佟国维都是正一品,你得和他们并肩才是。”张廷玉没有言声,他觉得这两级品位来得蹊跷——无论如何,先辞为佳,遂笑道:“虽说主子恩典,奴才却实不敢当。奴才小吏出身,并没有寸功建树,升官已经极快。留着这两级,以为进步余地,如何?”康熙道:“你为朕处置机务,多年如一日,从不懈怠,这就是功!你看看佟马两位,这几日竟像疯了似的,请过安就走了。也不知在下头做了些什么!你不要辞,这是该当的!”
张廷玉吃了一惊,这才明白康熙是不满佟、马二人,遂连连叩头,说道:“皇上若如此说,奴才越发不敢当。总求皇上成全奴才!”
“你是怕得罪姓佟的吧?”康熙笑道,“佟家一门都是八阿哥的人。马齐是因朕偶然夸了胤禩,就跟着人家瞎张罗。如今胤禩是等着要做太子的,你没有跟着众人起哄巴结,再受晋封,越发招怨,是么?”
这是洞穿肺腑的诛心之言,把张廷玉说得出了一头汗,嗫嚅半晌,只好如实说道:“臣这点私心,难逃圣鉴,总求万岁体谅。奴才没举荐八爷,也不是以为八爷不好。只因前太子刚刚废黜,君臣分际久了,不忍骤然再举新人……”康熙感慨地抚着前额叹道:“好!这是坦诚相见嘛……”因见何柱儿端茶进来,便道,“给张廷玉搬个座儿来。”
“喳!”何柱儿忙答应一声,把一个天鹅绒绣金凤墩搬过来,拂了一下说道:“张相,您坐!”康熙问道:“何柱儿,据你看,八爷当太子,好不好呢?”“敢情是好!”何柱儿挑着眉头说道,“打灯笼难寻这么贤惠的王爷!又仁德,又大方,又和气,爱读书,也体恤下人。难怪大人们都举荐八爷——主子这二年没微服私访,您要换件衣裳到市面上走走听听,几乎人人都夸奖咱们八爷从不寒碜!”康熙笑道:“既这么着,自今儿起,你就去廉郡王府为差,昨儿胤禩要你,朕已赏他了。”
何柱儿早就私下求过胤禩,巴不得康熙这句话,心里欢喜,口中却道:“侍候谁,都是皇上的奴才。奴才先侍候三爷,后来回万岁爷跟前,又侍候太子,才上来,又要侍候八爷了。乍一听说,奴才还有点舍不得主子啊!”康熙笑道:“八阿哥那里缺个太监头儿,你去吧。”何柱儿连声诺诺退下。康熙转脸问听得发愣的张廷玉:“你看朕的这些孩子,哪个是最好的?”
“都是好的。”张廷玉毫不犹豫地说道,“人各有所长,难言哪个最好。”
“油滑!”
“臣焉敢!”张廷玉欠身答道,“昔人有论三国者,以为孙刘曹三家俱有开国气象,惜乎同生一时。三班人马之一若移于六朝或五代,皆能一统天下。虽不同事而同理,今皇上诸子个个龙骧虎步,英姿勃勃,学术才具出类拔萃!所以,选太子乃是精中选精,英中选英!”
康熙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外头李德全进来禀道:“各位阿哥,还有上书房马齐、佟国维都在西华门递牌子请见。”康熙“嗯”了一声,见李德全要退出,便叫住了,说道:“让皇子们一律在乾清门跪着,待会儿朕命张廷玉草诏给他们——马齐、佟国维不必入见,令他们回府,也有旨意。”李德全惊讶地看了看康熙,半晌才答道:“啊——奴才明白!”张廷玉顿觉气氛不对,忙起身道:“万岁有何旨意。请宣明,奴才这就起草。”
“别忙。”康熙冷笑一声,“他们结实着呢,多跪一时何妨?累不死他们!——你且说说,八阿哥这人到底如何?”
张廷玉的心狂跳几下。他摸不清康熙的底细,字斟句酌地回道:“八阿哥聪敏好学,宽厚仁德,礼贤下士,诸臣工有难处,肯予帮忙,因此人缘极好。但似乎柔过于刚,精于处人而疏于理事。臣所以不敢随众推举,也是见其稍有缺憾——”
“什么稍有缺憾?”康熙一哂说道,“他联络的都是些大人物,于他攀龙附凤有益,这不叫结党营私么?朕已暗访,宰白鸭的绝非张五哥一人,你都看见他是怎样的糊弄朕——倒是保住了几个当道者的衣食,那些‘白鸭’们呢?他就撂开手了——这可以叫‘仁德’么?胤礽、胤禛和胤祥清理亏空,他替亏空皇子、官员还账,这是什么意思?阿哥们年俸都一般多,他从哪里捣腾来这么多钱?你先写对他的旨意!”
尽管张廷玉已经预感到了,还是被康熙咄咄逼人的问话吓得一头冷汗,疾步趋至案边提起笔来。
“你照这个意思润色,”康熙铁青着脸说道,“胤禩生母良妃是辛者库中贱奴,胤禩与诸皇子相较,出身卑微,毫无功劳。惟知追逐虚名,邀结人心,且与大阿哥胤禔过从甚密。这样的人,断难入选东宫!”张廷玉手腕抖了抖,觉得这些话实在难于形诸文字。康熙见他为难,便问:“怎么了?”
“回皇上的话,”张廷玉乍着胆子说道,“记得当初皇上曾有明谕,‘由诸臣工荐举皇子中堪为太子者,朕惟众意是从’,言犹在耳,今胤禩罪未昭彰,这样下旨恐难服众心,也无法记档。”
康熙不禁一怔,他素日并不讨厌胤禩,只是见胤禩崛起太过突兀,料必是在下边做了手脚,所以想明旨降罪,杜绝胤禩妄想,其中也不无保全之意。听张廷玉说得理直气壮,康熙一时倒无言可对。半晌才道:“你没有推举胤禩,有资格说这个话。但胤禩朋党势力如此浩大,不绝了他的念头,将来祸不可测啊!这样,把方才的意思口谕廉郡王,申明朕有保护之意,叫他安守王位,别再尖牙利爪地来抢太子之位,朕也就不再难为他了。”
“喳!”张廷玉忙答应一声,“如此,天家骨肉幸甚,臣亦幸甚!”说着便要退下。
“慢,”康熙思索着说道,“这差使要得罪人,你不宜出头,回头叫简亲王去传旨。朕最寒心的是佟国维和马齐,这两个奴才朕是怎样待他们的!身为上书房大臣,竟甘违国法,与阿灵阿、王鸿绪、揆叙一干子王八蛋四处串连,为八阿哥说项。传旨:即刻交部议处,应得什么罪,议过之后再定。”
张廷玉见康熙连给胤禩传话这样的小事,都体贴到自己的难处,感动得几乎坠泪,遂勉强笑道:“八爷尚且不加罪了,何在乎这几个奴才?万岁最是仁慈大度的,依着我说,竟不必交部,严加申饬也就是了。”康熙道:“不是这一说,这里头有个区分。马齐是糊涂得不识大体;佟国维是蓄谋已久。你看看他的奏折,朕病得七死八活,他不来抚慰,反而危言耸听,威逼要挟。这样的东西还能留在上书房吗?”说罢将一封黄绸包面的请安折子向张廷玉眼前一推。请安折子照例只是外省疆吏恭请圣安的例行公文,内廷机枢大臣天天见面,还递折子,这就有点出奇。张廷玉没想到佟国维还有这一手,忙展读时,折子密密麻麻足有数千字,中间有几句康熙用指甲掐了印痕:
皇上办事精明,天下人无不知晓,断无错误之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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