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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中却有一抹殷红欲要挣扎而出...
很好,东风已经快吹起了!
那扎眼的赤甲身影一晃而逝,重入雨幕,匆匆腾挪赶到的孙伏都又白折腾了一趟。
虚空劈了一刀,一声唾骂,还是差一步摁住司马小儿。
可是身后的兵马阵型因为搜寻追撵,变的更加拖沓冗叠,乱哄哄毫无阵型可言。
孙伏都渐渐发觉,他的鼓号旗令基本起不到作用了,任何一个指令发出之后,都如石沉大海,麾下兵将根本实施不了他的意图。
换句话说,做为主帅,他几乎失去了对部曲的指挥控制能力。
六万联军混战一片!
战场拥挤,天气恶劣,兵将不熟,固然都是军令传递不畅的原因,但归根结底,还是阵术!
他此刻已经清晰意识到,自家大军正被一种从未见过的阵术逐步控制。
正如一个巨汉空有一身力量,偏偏像是被穿了线,做了提偶,一举一动全由提线人去操控。
而且这种被人操控的迹象,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孙伏都气淤胸口,这场仗明明占据绝对兵力优势,居然打成了这样的烂仗混仗!?
司马白那五千铠马甲骑打到现在,充其量已剩三千挂零,纵观全局,六万对三千,这是何等的优势?
可是依仗那不知名的阵术,司马白三千甲骑极其灵活机动,兵少集中,便宜指挥,穿梭游走在六万联军的大阵中,声东击西,左右逢源,甚至闲庭信步,指哪打哪,既如蛟龙入海任其行,又如一股邪气窜行巨人的四肢百骸。
着眼战场微末之处,司马白处处占了便宜占得先机,每每在战场局部以三千绞杀百人队,雷霆之势,一击得手,立刻遁走。
之前孙伏都的策略是拼死咬住缠住司马白,那么现在如果有机会,只要两方能够分离接触,只要能重整旗鼓重新对垒,哪怕付出成倍的牺牲,他也觉得值了。
可战局走向已不是孙伏都想分就能分的了。
六万联军围困司马白三千甲骑,像极了笨拙的胖子去抓袭人的貂鼠,抓是抓不到,退也退不得。
何况还是一个渐成提偶的笨胖子!
“贼娘的,这是什么阵法,如此厉害,咱们轻身骁骑蒙头转向找不着北,重甲铠马却能进退自如!”
好不容易凑到孙伏都跟前的桃欢扯着嗓子抱怨道,
“见了鬼!咱到底不知道这人缝人隙有多大,六万大军还成筛子了吗?那司马白真如传言中会妖法不成?”
孙伏都摇头道:“怎么可能是妖法?只能是阵术,既像风行草靡,又非风行草靡,既似司马白的拿手好戏卷潮锋,却又不是卷潮锋,我从未见过这种阵术。”
桃欢吼道:“毅智侯,既不识的这是什么阵术,那咱们干脆也别讲什么章法了,闭眼打吧!某就不信了,司马白小儿区区几千兵马,这鬼阵法就算变出花来,又能奈咱六万大军如何!”
望着同样年轻气盛的桃欢,孙伏都唯有苦笑,这家伙话虽糙,但也不无道理。
真不知司马白这究竟是什么阵术,天时地利人和被用到了极致,己方任何一点破绽,哪怕是一丝征兆,都被拿捏的分毫不差,这仗怎么打?
别说数万大军混战一隅,就算一板一眼的排兵布阵,又岂能没有一点疏漏?
如何防的住?
斗阵是司马白最擅长的,这才几个月不见,阵术又精进了。
与其绞尽脑汁去应付,与其被司马白牵着鼻子走,倒不如试试一力破十会的蛮干!
孙伏都一咬牙,和桃欢达成了默契。
此刻既谈不上什么阵法变化,也顾不上鼓号旗令,但凡眼前出现甲骑身影,挥刀砍去便是,以命换命凭着兵力优势消耗司马白的厌军。
何时再也寻不见一骑厌军,这仗也就自然结束了!
“张师,毅智侯这乌压压一片人,闹哄哄挤在一处,打个没完没了,让人好生着急呀。”
石韬打着哈欠,发了句牢骚。
以他平日的娇贵,在大雨里一坐大半天,确实是不容易,更难得的是他一直正经端坐沉默寡言,外人瞧在眼中,倒真有几分统帅模样。
张浑侍在一旁讪讪一笑,向来能说会道的他竟不知该如何回复这个荒唐王公,他不禁怀疑这个石韬真是顽劣不堪吗?
乌压压,闹哄哄,没完没了,好生着急,区区几个词儿,竟把战局困境再直白不过的形容出来了。
牵制待援固然是上策,可久拖也必致生变,何况援军已至,却仍迟迟不能拿下司马白,张浑的焦虑早已盖过石韬了。
帅纛下忽然传来阵阵私语,夹着怒气带着不平,张浑瞥了一眼,终究没有发作去弹压。
也不怨下面的教军发牢骚,就连张浑自己也是一肚子窝火。
战场上,赵军不止一次的冲撞教兵友军,司马白的铠马甲骑打不着,误伤友军却好不手软。
从最初的摩擦碰撞,越现在发变本加厉。
宣阳门前的空地已经满足不了骑军激战,乌压压的战团不时左右牵移,已然波及到了攻城教军。教军甚至来不及躲闪,就被赵军铁蹄从军阵上践踏而过,屡屡犁出道道血槽,隔着雨幕,都能看见教兵血肉横飞。
看的张浑心头直滴血!
“司马白麾下唱的这首曲儿叫什么名字?”石韬忽然问道。
张浑回道:“据臣所知,原是乡间流传,被司马白改动了一些,军中常唱,厌军都称其为厌歌。”
“呜呜咽咽的,让人听的心烦意乱,真想把耳朵堵死!”石韬冷不丁又发了一句牢骚。
说者似乎无意,但听者有心,张浑猛然想起一个典故,不禁狠狠打了个寒颤。
当年楚汉争霸,汉军把楚军围于垓下,一夜楚歌,唱崩了项羽西楚精锐!
现在,听着这首厌军战歌,原本晋民的教军,又作何感想呢?
毕竟叛乱才区区俩月,毕竟这是在攻打京师灭亡晋祚啊!
好巧不巧,偏偏战场上又受到这种窝囊气...
赵军势大,打顺风仗,尚能威慑教军心思,倘若战局有变,这些抓来的壮丁,不是没有阵前倒戈的可能啊!
是极有可能!
张浑脑子里有些乱,心里隐约有了恐惧,一时间竟胡思乱想起来:
若是被司马白一首厌歌唱崩二十万教军,他张浑怕是也能跟着流名千古了!
教军左前锋孙步之此刻焦惧相加,心思恍惚不逊张浑。
早在教兵进军建康的途中,他就已经被朝廷谍枢策反,早做好了一旦开战便反戈勤王的准备。不料战事一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石头城守军就丢盔弃甲逃回了建康城,接着战事就发展到了眼前地步,赵军军威之盛,足以一朝灭晋,他哪还敢轻举妄动?
现在带着麾下两万人做为攻打建康篱墙的主力,他很清楚这是张浑的对自己的试探,心中纵是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硬头皮顶上去,万幸天气恶劣,让他好歹有个借口敷衍攻城。
眼看武昌郡王在宣阳门前孤军鏖战,孙步之心中天人交战,该否立时反戈策应。奈何赵军实在势大,武昌郡王取胜机会极其渺茫,现在反戈,等同于白白葬送自己和麾下两万同乡的身家性命!
踌躇之际,厌歌铿锵传来,一句一音悲凉决绝,孙步之心头犹如斧凿刀刻一般:
朝廷不仁,百官无义,固然要依仗神仙教义匡正,但天师教义是让家园化作焦土吗?
百姓都沦为猪狗奴隶了,还何谈教治盛世?
自己究竟是在为神祗而战,还是给羯狗助纣为虐?
自问之际却又不禁自嘲,自己遑论大义,其实不过贪生怕死押注荣华罢了!
“将军,赵军这是没拿咱当友军待啊!”
骑战又一次波及攻城教军方阵,赵军践踏一番,照旧扬长而去,甚至连啐带骂,呵斥教军好狗别挡道。
教军阵地一片狼藉,不乏有人直接被马蹄踏成肉泥,连躯体都凑不全。
孙步之眼中冒火,心中恨的能把牙齿咬碎:“友军?羯狗根本不把咱们当人看!”
军中哀泣声更是此起彼伏。
“咱干的这叫什么事,窝囊到底了。”
“这般死了,没脸见祖宗!”
“活着也没脸见祖宗!”
攻城教军正自抱怨连天,可那里赵军才走一波,另一队又拥踏而至。赵骑嘴里照旧是骂骂咧咧,有的嫌教军挡路,甚至直接挥刀便砍。
孙步之堂堂将军也难避践踏,赵骑中一百夫长见这汉人横眉冷对,心中更怒,也不管这汉人是什么身份,干脆一调马头,打了个响哨,带着百余骑便冲向了孙步之。
被厌军折腾的一肚子怒气,这就要全撒在这教兵将军身上!
反正和厌军一样,都是汉人!
眼见一队赵骑狰狞凶狠冲自己而来,孙步之一瞬间万念俱灰,竟呵呵傻笑起来,心头只回荡两个字:活该!
然而就在赵骑冲至眼前,抡圆马刀要劈下来之际,一片黑影横向奔来,只一个回合,眨眼间便将这百余赵骑吞没。
温血渐了孙步之一脸,惊诧回神间,他看清了这片黑影模样:铠马甲骑!
一面厭字大旗就立在他的眼前,旗下那人一袭赤甲,两柄长刀,孙步之赫然发现,这赤甲长刀之人,左眸一片煞白。
太白不去,刀兵不断,孙步之脑子里闪过一句谶语,立时认出了这个人,武昌郡王,司马白!
长刀稍举,白眸扫来,无波无澜的眼神对孙步之却犹如泰山压顶,他膝盖一软,已是跪在了地上。
授首武昌郡王刀下,也是值了!
刚一跪下,他才醒悟,武昌郡王那白眸冷光并不是在瞧他,乃是看向躺在地上的一个赵骑,正是先前欲杀自己的那个百夫长,刚巧被撞飞在自己脚下,剩了半条命兀自呻吟。
孙步之与这百夫长四目相接,只稍一怔神,竟鬼使神差一般,猛的挥起手中大刀,一刀切下了那百夫长的脑袋!
“哈哈!还算好男儿!”
尚未回神的孙步之听见武昌郡王一声大笑,待抬起头来,武昌郡王已经带着铠马甲骑呼啸而去。
还算好男儿!
五个字震慑孙步之心头,武昌郡王赞我,还算好男儿!
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焦虑、踌躇、担忧、徘徊、羞愧,以及热血,此刻一齐涌向孙步之喉咙,最终变成四个字怒吼而出:
反戈!勤王!
继而一呼万应,教军前锋左军两万壮丁,齐声怒吼:反戈!勤王!
而此刻的司马白心中大快,忍不住长啸连连,东风已至,大阵终成。
矩相笼罩,辨敌如网,网格分割,宰制无间!
暗流汹涌,逆推敌锋,潮头所起,平浪无形!
三皇奥义,绝镇天下,此阵既成,河清海晏!
如此阵术,便称河清海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