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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立本倒是没想什么“不虑而知”之类的东西。
只是这些年的生活,拓展了他的视野,使得过去围绕在他身边的百里世界,拓展了五千里。
锡兰国的高浪埠,他自是没去过的。
但评书里的黄龙府,虽然此黄龙府非彼黄龙府,终究自己是去过一个很远很远的、气候截然不同的、甚至在金矿里还见到了朝鲜国逃亡者的黄龙府。
至于锡兰国的高浪埠,想来也差不多。
总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自己当初就是被所谓的劳务派遣的人贩子骗了,去了那边差点死了,也不知道三弟能否活下来。
至于这里的一切,已经没有太多可以留恋的东西了。
他并不能用很宏观的视角去感受这个世界,但从他自己这些年的感受,和从父母朋友那里听到的过去的故事相比,也隐隐感觉到,这世道要变了。
在这个和过去不同的、在江苏关东南洋登州府等几处已经取消了严格身份控制的时代,有了一笔钱,意味着可以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了。
或是买地、或是开个小烧锅、或是办个小油坊,甚至办上二三台织机自己一家人歇机器不歇,纵然没有奴仆可用,可顿顿吃馍,总应是可以做到的。
相较于江苏省从淮南到淮南广阔地区的、数百万被动卷入时代大潮中,全无选择只能被迫接受改革一切的人来说,赵立本无疑算是因祸得福的幸运者。
只是,个人有这样的运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弟弟也可以跟着他离开乡社。
然而,对这里乡社的人来说,并没有自己的选择。
离开乡社,意味着失去了“授田”的资格,失去了祖祖辈辈最为重视的土地梦想。
况且,离开之后,一无所有,过的也未必比现在好。
可周边的故事,越来越多的传到这里,人心终是散了,宗教化的圣堂圣学,似也无法凝聚了。
而对乡社的组织者而言,他们想要躲开江苏的改革,最终只是拖延了五年,五年之后,伴随着运河修通,他们也不得不考虑乡社的未来了。
几日后,孟松麓领着权哲身来到了乡社。
乡社里学农学的儒生,正在各个保甲间,分发一些树苗。
年纪已老的程廷祚也在那里,孟松麓急忙带着权哲身赶过去,略说了一下权哲身的来历和此番借款之行的诸多问题后,看着那些树苗,奇道:“先生,这是?”
“兴国公拨钱,在淮南垦区发放的,要求不管是垦荒公司,还是咱么乡社,都要种植一批楝树,有苗圃提供树苗。还发了一些苹果之类的苗木,但这些不强制。唯独楝树,种籽可榨油,树皮可防钉螺蛔虫之害,要求各处必须种植一定的数量,取代榨油率更高的桐桕,为其药用,之后去除钉螺蛔虫之害。”
看着远处正在领取树苗的百姓,孟松麓还是忍不住为刘钰的改革说了一句好话。
“自古云,朝廷之权,不下于县。兴国公于淮南改革,别的不说,棉种改良、推广楝树除虫,推行下来,比起过去乡村,着实便捷百倍不止。若能将墨西哥棉推广至全国、略遏钉螺蛔虫之害,仅此一事,兴国公可谓贤矣。”
程廷祚也是赞许了嗯了一声,也只是嗯了一声,随后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孟松麓道:“这是兴国公这次派人来发树苗时,传给我的一封信。你且看看吧。”
说罢,趁着孟松麓看信的光景,和权哲身聊了几句。
他年纪既大,名声这几年也高,自是站在一个和李瀷平辈的角度,对李瀷学问中的基督教思想提出了一些批评,又很专业地从儒生的角度指出李瀷的本性之说,有告子之论,恐非正途。
程廷祚既是专业人士,指出的问题也确实存在,权哲身虽非国人,但是儒生,自是小辈。虽说弟子不闻师过,但终究学问尚浅,被程廷祚几句话,便说的心神动摇,觉得大国之儒果然不同,确实非东藩小地之能比。
另一旁在那看信的孟松麓,逐字逐句地将刘钰给他们学派的信看完。
看完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信上的内容挺多,但总结起来也就那么一些内容。
但颜李学派本身作为广义上的《周礼》政派,而非经书教派,和刘钰这种官僚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还是能互相讲通的。
纵然有争执,但是一些讨论的底层逻辑是基本一致的,倒不至于全然出现你说成门楼子、我说胯骨轴子的情况。
“先生,兴国公的信,其余人也看了吗?”
程廷祚点点头道:“看了。霸术太重,可阳谋既行,叫人无可奈何。”
孟松麓听到霸术二字,也只能苦笑。一旁的权哲身完全不懂二人在说什么,但他也自守礼,并不去问,虽然他对这个乡社的感觉非常好,觉得这就是他理想中的未来,但似乎好像现在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大概是乡社出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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