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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芝龙抬头看看房梁,又望望窗外,琢磨了一阵:“就是……我觉得,大哥你是不是要造反?”
“造反?”聂尘这回抬头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郑芝龙,眼神里带着微微的吃惊:“造谁的反?”
“造大明朝的反!”郑芝龙豁出去了,昂着脖子道:“大哥,是不是?”
“你凭什么这么说?”聂尘把笔搁下了,坐直了身子。
“你看啊,我们从平户过来,在鸡笼建城,开衙署事,又建铁厂又搞炮厂,还有船厂,还从大明那边大肆挖人,摆明了要经营鸡笼啊,还有团练,火器兵刃齐全,比大明水师都厉害。但鸡笼是谁的?是大明朝的,天下之土莫非王土,整个夷州都是朱家的,大哥你可是连名字都没上朝廷敕书的人,就搞这么大,不是想造反,还想干啥?”
“海上拥有武装的海盗多了去了,他们莫非也想造反?”
“不一样,不一样,大哥跟他们不一样。”郑芝龙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蒸发的水汽顺着头发稍飘飘忽忽:“他们不叫造反,是闹事,一个个的胸无大志,只想称霸一方享福,但大哥不一样,若是也跟那些土鳖一样想法,我们守着澎湖干抢劫就完事了,哪有如今这么繁忙?”
“嗯,有道理。”聂尘摸着下巴思索着:“接着说。”
“唔。”郑芝龙舔了舔嘴唇,又道:“寻常海商,像李旦这般的,纵然实力再强,势力再大,对上官面人物,还不是低人一头,从不敢公然叫板,有句老话说得好,富不与官斗,正是说的这个意思。”
“但大哥不同,大哥不但富有,还想占地。夷州这块地面,古来有之,却从来没人惦记过,因为这块地面孤悬海外,还穷困潦倒,连人口都很少,再没出息的贼人也不会打夷州的主意,大哥却在此生根立命,一定心有所指。”
“大哥,我在家的时候,就看透了这世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就欺负最底层的穷人,你若要造反,我支持你!”
“你支持我?”聂尘看着他,连连发笑:“我们只不过在夷州蜗居,这巴掌大的地方,你就想着造反,你是不是不知道大明有多大?”
“管他多大,大哥要夺它,我就支持你!”郑芝龙热血沸腾,这家伙看来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夺了它,又怎么样呢?”聂尘很突兀地问了个问题。
“夺了江山,大哥当皇帝,我就当大将军,我们也住进京城里去!”郑芝龙唾沫翻飞。
“然后呢?”聂尘不咸不淡地抿茶水。
“然后…..”郑芝龙愣了一下,说道:“然后一代一代传下去啊,大哥的儿子继续当皇帝,我的儿子继续当大将军。”
“传了几代,又怎样呢?”
“.…..这我哪里知道。”郑芝龙怔怔地翻白眼。
“那我这么问吧,怎么夺它?”聂尘换了个问题。
“唔,当然起兵了,然后过海攻城,一个省一个省地打过去,唔,好像有点麻烦……”兴致勃勃的郑芝龙越说越焉,他自己都觉察到这事没那么简单,貌似还很危险。
果然,造反不是一个嘴巴上说起来那么容易的活。
“不是麻烦,是根本不可能。”聂尘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头:“我们过海而去,就是大明的江南六省,大明朝最为富裕的地方,是赋税之本,是执政之基,没有这块地皮,大明朝不消一个月就得完蛋,所以若是这边有事,京城里的皇帝会比建州鞑子打进锦州城还要着急,半个中国的军队都会调动过来,大明最能打的战将,最彪悍的士兵都会过来,就靠我们这点人,根本不够看。”
“是…..是啊。”郑芝龙琢磨了一下,好像是这个道理。
“可是…..”他觉得自己还是没有猜错的:“那为什么大哥你要做这么多事呢?这些事明明都是做造反准备的啊。”
“谁说我要造反?”聂尘道,提起笔继续写字:“我只是帮大明照看夷州罢了。”
“照看夷州……”这个说法郑芝龙头回听说,于是他有些想笑:“大哥,官府可没拜托你这么干啊。”
“官府不干,我自己干,将来夷州是我们的家,自然要建设得好一点。”聂尘写了几个字,发现砚台里没墨了,于是冲郑芝龙道:“去打点水来。”
“哦”郑芝龙像个书童一样答应着,过去拿过笔洗,到外面接了点雨水,倒进砚台里,又勤快地磨墨,探头去瞧聂尘写的东西。
“水师操练典范…...”他眯着眼看那些字:“这是什么?”
“练水军的规章,跟那些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交流后记下来的,我打算用这个规范每条新船上的水手练兵方法,所有的兵都照这个练。”
“哦。”郑芝龙面露崇拜的神色,他自己可写不出来这种东西,聂大哥文能治世武能安邦,他不及也。
“你刚才说,我做这些,是为了造反,其实你说对了几分,也错了几分。”聂尘一边写,一边说道,一心二用并不会令他写错一个字:“大明朝现在虽然病入膏肓,不过破船还有三斤钉,以我们的力量,不足以改朝换代,只能先强大起来,将自己的事做好再说。”
“那不是还是为将来造反做准备嘛。”郑芝龙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对的。
“将来的事谁说得清,指不定将来我们不造反了呢。”聂尘意味深长的笑道,嘴角的弧线带起一抹阴险,这个笑容很有标志性的特点,往往是在他有些特别的想法时才会出现。
郑芝龙自然是摸不清头脑的,他的脑子还没有发达到跟聂尘一个水平线上。
“还有啊,我们在这里,造船铸炮,可不是仅仅盯着大明,这世界很大,我们的足迹,连荷兰人和葡萄牙人足迹的零头都没有,甚至连英国人和法兰西人都不及,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土着,跟美洲的印第安人差不多。”
聂尘教导郑芝龙:“做事要看远一点,大气一点,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唔、唔。”郑芝龙连声应诺,虽然他觉得那些遥远的东西不如眼前的东西现实,但仍然对聂尘的话深信不疑。
两人交谈间,门外雨声依旧,淋淋漓漓地打在窗外树叶上,噼啪如珠落玉盘。
门帘又一次被掀开一角,叶文臣探头进来,道:“聂老爷,外面有人求见,口气很紧,说是天大的事,非见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