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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我吧,说到卜庆那厮,应该没别人——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出手不容情的,让开道!”
这时,沿途住宅的官员家眷听到街上的吵闹,都探头探脑向外张望,苏迨的妻子、范仲淹的孙女范宜人站出来,冲对面的那个女孩招手:“春十三娘,休得闹了,这三人是我家的客,你若有意,不如进屋里聊聊。”
这一声话说完,沿街伸出来的脑袋都缩了回去,这位春十三娘也有点尴尬,她扭了扭身子,犹豫片刻,还是跟随这大队人马钻进苏轼家中。
宋代对官员妻子的封号从夫人、淑人、硕人、令人、恭人、宜人、安人、孺人,一共八个等级。苏迨是恩荫补得官,妻子得到“宜人”封号,而赵兴之妻阿珠只能称第八等级“孺人”。
等赵兴进屋时,苏迨闻声出来招待,王夫人也带着朝云出来见面,她们之所以如此隆重,是因为对面这个女孩是苏轼家的亲戚。她姓黄,父亲是黄寔,现任京东转运副使,姊姊燕九娘嫁给了苏辙的二儿子苏适。而黄寔的舅舅是顽固的新党主力干将章惇(音dun),知枢密院事——宋代称“枢相”,现代称国防部部长,副总理。
春十三娘,这名字很令人生出旖旎,这位待嫁女孩是东京汴梁城有名的女性净街虎。她父亲正在外地做官,照顾不到自己的子女,所以春十三娘住进了舅公章惇家。章惇的妹妹是黄寔的母亲,他很宠爱自己这位侄儿,连带对这位小女娘也宠溺过分,于是春十三娘就成了京师女霸。
史载:这位黄寔也是个好心肠,当苏轼贬谪前往黄州时,途径泗州(今安徽盱贻),当时正值新年,苏轼钱财花光,要开饭了,朝云匆匆出来寻找一家之主,却见东坡独自一人,倚杖树下,雪落满身,望着远处的灯火呆呆的发愣。
天地苍茫,只有东坡一人,他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落寞。
黄寔时任淮西提举,正好也在这儿泊舟过夜,无意中看到了岸上的苏东坡,黄寔过来和他聊了一会儿就回船了。可能感觉到了苏东坡的困窘,吃完年夜饭时已半夜,黄寔安排家人送来了扬州厨酿酒两尊、雍酥点心一盒。
黄寔不会想到,这一点点食物,居然让苏家的女人和孩子们一片欢呼,他们总算是有了过年的食物……
这段历史记录在宋史上,有了这份情谊,苏家与黄家格外亲近。
现在朝中出了大事,章惇在朝堂议事,家中无人主持,春十三娘便想着自己去客串一把,来一次浪漫地抢亲,抢着玩。由于家人不支持,所以她动身迟了,没想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门口正遇到赵兴三人。
了解了赵兴等人的情况后,这位春十三娘显然不死心,周邦式刚才骑在马上,风采翩翩的样子落在她眼里,此刻家中都是熟人、亲戚,所以她也就没有掩饰,指着周邦式问:“兀那进士,你在几甲?中了吗?”
赵兴笑得很开心:“今天从宣德楼出来的都是进士,还没有不中的——这老兄是太学博士周邦彦的弟弟,娶亲没有我不知道,他在二甲。”
春十三娘眨巴着眼睛,思考半天,天真的问赵兴:“我抢他,你要拦吗?”
春十三娘也就是十四岁,这么点大的小姑娘就想着嫁人,赵兴笑了,他轻轻摇头,坚定的说:“拦——这是我朋友,他不愿意的事,谁也不能勉强!嗯,我若出手,你那些仆人统统不行……小姑娘,你还小,且等两年何妨?”
苏迨笑的意味深长:“明年是正科,今年未录取的举子都要留在京城,等明年科举开考,春妹何妨再等一年,考生们全在京师,正好让黄伯父、章伯父打听一下他们的人品,等了解清楚,岂不更好?”
苏迨在这里的称呼是乱的,黄寔是章惇侄子,按理,这两人不能平辈称呼。黄寔与苏轼有亲家关系,所以用父辈称呼。但另一方面,章惇确是苏轼青年时代的好友,却也不能用祖父级称呼,于是,苏迨的称呼听起来就有点混乱。然而,在座的人都没有反对这种称呼法。
赵兴拍着胸脯保证:“没错!你只要等得起,明年亲自动手帮你抢人,我朋友,我不愿他委屈。别人的朋友,嘿嘿,恰好可以拿来‘委屈’,还能与你做人情,好事……你那些院子们,都无胆鼠辈,抢人这种事还是我拿手。到时,你只管挑,看中了哪位,我包你扛回家。”
这真是一个拉郎配的时代,宋朝女人谈起“抢郎”一点不羞涩,春十三娘毫不客气的跟赵兴定好了:“那你一定要来哟,明年我至少要抢个比‘骑马小子’还要帅的!”
骑马小子说的是周邦式。
赵兴还想逗逗这位小姑娘,不想,程夏跑进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老师,你果然在这里……刚才,我去了宣德楼,没找着你……老师,高丽使者朴寅光递帖拜访;扬州也传来急报,倭人源业平已抵扬州,陪同他的是倭国少将纪守中。据称,朴大人已经跟源业平见过面,他急切想见见老师。还说:既然纪守中出面,老师恐怕也得请出更有分量的人。”
赵兴连忙起身告辞。那位探花郎看到街头抢亲风潮已经接近尾声,他也跟着告辞,生怕晚点儿被春十三娘抢回去折磨。周邦式也不敢停留,他孤身在寺里借寓不安全,干脆尾随赵兴回了赵府,自己选了间房子蒙头大睡。
后院里,陈慥还在练习砍草席,经过这几日的锻炼,他已经砍的很熟练,朴寅光背着手,鉴定完陈慥的手法,他点点头,答:“可以了。”
顿了顿,朴寅光又向赵兴道歉:“赵大人,寅光口风不紧,替你惹祸了,希望你能原谅。”
赵兴一挥手,先替朴寅光介绍完河东狮的丈夫陈季常陈大侠,然后淡淡的补充说:“朴大人无需道歉——事无不可对人言,话既然说出口了,该对那些话负责的是我,所以你无需责备自己。”
深吸一口气,赵兴回答:“这是我理应承担的责任。”
夜深了,赵兴摆开酒席,与朴寅光密谈,等晚饭进行到一半,散朝的苏轼接到赵兴的留话,赶来赵府询问原由。
“这是周礼,不是汉礼,也不是唐礼”,苏轼听赵兴解释过自裁礼节后,解释:“汉代时,这种礼节已经式微,很少人知道了,到了唐代,大多数人更是闻所未闻这种礼节——这是周礼,绝对是周礼。”
“可是……倭人都称这是汉礼,说是三国战乱时,逃往倭岛上的华人带去的礼节,怎么不是汉礼呢?”赵兴觉得不可思议。
苏轼责备的看了赵兴一眼:“我刚才说过,汉代还有这种礼节,但这种礼节已经式微。这种礼节只有封臣才会使用。
秦王一统天下,丞相李斯有个著名上书——‘废封建,置郡县;废井田,开阡陌,车同轨,书同文’。此后,郡县始兴于天下,华夏不闻封建久矣,所以,这种‘臣下臣’的礼节也不许了!”
赵兴明白了,苏轼说的虽然深奥,但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承担责任’就是一种封建意识,奴隶社会没有承担责任也没有引咎,大家都是皇帝的奴仆,官员们只不过是当大奴隶主——皇帝的监工而已,谁肯为“不是自己的产业”承担责任,这既不是奴隶,也不是奴隶监工的义务。
苏轼好学,虽然他从典籍里曾略约追寻到这种周代古礼的皮毛,但面对朴寅光这样熟悉内情的人,他忘了替赵兴担忧,兴致勃勃的追问整个礼节的详细步骤……
苏轼边询问朴寅光边向赵兴解释:古人为什么选择剖腹作为武士最崇高的死亡方式,这是因为古代中国认为人的灵魂是宿于肚腹中的。而华夏文化圈国家继承了这一看法,武士们认为:在有必要将自己的灵魂向外展示的时候,应该采取剖腹以示众人的方法和仪式。
除了切腹外,流传于古代中国的自杀仪式还有“自刎”等,原本那些仪式也很庄重肃穆,可如今他们都已残缺不全了……苏轼说到这儿,还特别遗憾地咂了咂嘴。
等朴寅光交代清楚整个仪式过程,前者转身向赵兴再次致歉:“听说源业平要来,我曾叫贵奉行长门不四暂留他几日,而后专门去了宫廷与关东。菅原大人说无法阻止,他给你写了封信,专门谈论对此事的看法。
随后,在下又去了关东,关东武士团源大人说的也是这个话:事关荣誉,无法阻止。他也给您写了封信……对不起,我尽力了。”
朴大人从怀中掏出两个信封,恭敬的放在地上,然后平推到赵兴面前,借助平推的姿势,他叩首在地,向赵兴郑重致歉。
赵兴所在的这座房子是倭女们布置的,完全仿造唐式风格,所以众人都盘膝坐在地上。
苏轼略带欣赏的看着朴寅光行这种古朴的汉礼,全忘了赵兴可能遇到的危险。陈慥也在场作陪,但他深知自己学识浅薄,所以不敢插嘴,只是紧盯着朴寅光的一举一动,把他的动作全记下来。
苏轼原先与朴寅光认识,在朴寅光第一次出使大宋时,曾赠送苏轼高丽白松扇,苏轼写诗回赠他,这首诗记录了折叠扇传入中国的历史。原先苏轼与朴寅光平辈相称,没想到这次见到朴寅光,对方竟向赵兴行如此郑重的礼节——这全套古礼带着浓浓的舞蹈韵味,让苏轼看的津津有味。
赵兴的动作也充满了古朴意味。他先侧着身子,表示不敢承受对方的礼节,然后欠身取过信函,用手刀裁开了倭国公卿菅原大人送来的信……
那上面只写了三个大字:“杀了他。”
这三个字写在宋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