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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还不是新帝,但就跟一个单位的新任领导一样,组织部都已经开会研究定了,消息都传开了,即使还没有正式下文,见面都称一声局长、院长,听的人自然很舒心。
赵煦才十岁,第一次见人对他行三拜九叩大礼,很是新鲜,而且还差不多都是个白胡子老头,不由咯咯笑了。
皇太后在帘后冷哼一声,道:“煦儿,你父皇、曾祖皇后尚停灵在侧,你如何能在此嬉笑?”
赵煦大惊,忙转身跪倒磕头:“皇孙知错,请太皇太后责罚。”
新帝新立,皇太后也不愿太过扫他面子,便淡淡道:“以后你身为一国之君,行为处事要十分检点谨慎,要象你皇高祖仁宗皇帝那样,做一个仁爱的好皇帝。起来吧!”
蔡确等人听她教导皇孙之言,不提英宗皇帝,那是她丈夫,有自谦的意思倒也罢了,却也不提宋神宗,反倒去提数十年前的宋仁宗,很显然,皇太后根本不愿意赵煦为帝之后,向锐意进取的宋神宗学习,而要他向恭顺、节俭、仁爱、宽厚,因循守旧的守业之君宋仁宗学习,更是心中心中一片冰凉。
赵煦慢慢起身,双手虚空搀扶,奶声奶气道:“诸位爱卿,平……,咦,杜爱卿,诸位卿家都行叩拜大礼叩见……,叩见我了,你怎么站在那不动呢?”
赵煦还未登基,严格地说还不能自称“朕”。所以犹豫了片刻,索性用了个我字。
杜文浩见赵煦小小年纪便如此倨傲,不觉心中有气,淡淡一笑,拱手道:“若浩仅为臣,自当与他们一样,跪拜行君臣大礼。但今浩为圣上之师保,所谓师道尊严,为师者叩拜弟子,与儒家尊师礼仪不符。所以,浩恳请圣上,从今以后,免浩行跪拜大礼,以体现皇上尊崇儒术的品德。”
赵煦愣了一下,指着跪在地上的蔡卞道:“他也曾是我的师保,为何要跪?”
“皇太后刚刚已经换了师保了,蔡大人现今已不是圣上的师保,自然要行君臣大礼。不过,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咳咳,既然蔡卞曾经做过圣上的师保,那圣上就不该接受他的叩拜大礼,尊师重教关系一个国家兴衰,圣贤荀子有云:‘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国将衰,必贱师而轻傅;贱师而轻傅,则人有快;人有快而法度坏。’圣上初为一国之君,若现在便不尊师重教,实非国家幸事!”
赵煦想不到杜文浩会毫不留情指责他,又引用的是圣贤荀子的话,涨红着脸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但他生性跳脱,却不是轻易服输之人,眼珠一转,道:“你既提到了圣贤荀子,请教,荀子云:‘天子者势位至尊,无敌于天下。南面而听天下,生民之属莫不振动服从,以化顺之。’——何解?”
这几句话杜文浩还是听得懂的,听他这话,更是不快,忍住气慢慢道:“这是说君为天之子,君临天下,君为臣纲的意思,不过,圣上也该听过荀子说的另一句话:‘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君师恶治。’”
赵煦愣了一下,眼珠一转,道:“杜师保,四书五经,你准备给我教授哪一部?”
杜文浩见他这神情,想起以前他种种顽皮胡闹的举动,不觉皱了皱眉。刚才只是一时冲动答应了当皇上的老师,现在想到皇帝老师不好当,寛不得更严不得,不觉又有些后悔,听他这话,正好借坡下驴,淡淡拱手道:“天下才学,不只四书五经而已。圣上所学,先贤典籍自然是要烂熟于胸的,但圣上乃一国之君,须得广泛涉猎,博贯古今,需要学的太多了。圣上择浩为师,想必不是看中浩在四书五经上的造诣,若如此,别说司马光之类学富五车的鸿儒,就连一般私塾先生,浩也比不过的。故浩请求辞去师保一职。既然浩不是圣上的师保,自然要行君臣之礼。——臣三衙都检点,御医杜文浩,叩见圣上!”
说罢,慢吞吞撩衣袍就要下跪。
赵煦之所以提出要杜文浩当他老师,只不过是皇太后策立他为新帝,心中感激,听皇太后如此推崇杜文浩,顺口提出来,借此拍拍皇太后的马屁而已。听杜文浩要辞职,那拍马屁不仅没拍好,反倒让皇太后觉得自己太过任性顽皮,气走了老师,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他偷眼瞧了瞧绣帘里的皇太后,见她柳眉微蹙,显然很不高兴,不禁心中一凛,作为皇家子弟,对前朝古代皇家之事听得多了,知道历史上曾有几个幼君是因为惹恼了垂帘听政的太后,而被处罚甚至被废掉的。刚才皇太后对杜文浩如此推崇,惹恼了皇太后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帝位不保!
他反应倒也很快,忙抢步上前虚空搀扶:“等等!杜师保!”
杜文浩撩着衣袍还没跪下,闻言定住了,抬眼瞧着他:“圣上有何吩咐?”
“嗯……,煦儿请将军担任我的师保,是因为将军博学多才,治国有方,这一点父王和母后、太皇太后都是推崇有加的,师保刚才关于师道尊严的话说得极是,煦儿登基在即,当为表率,礼敬师长。不该以帝王之尊忽视师道之尊。煦儿知错了,今后,免杜师保即其他师保行叩拜大礼。”
杜文浩听小皇帝竟然认错,并免了自己今后行跪拜大礼,不觉微微一愣,望向绣帘后的皇太后,见她面露微笑,朝自己缓缓点头,眼中满是期待,这才拱手深深一礼:“圣上言重了,微臣多谢圣上维护师道之尊严。”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云板五声。
皇太后道:“五更了,就要到黎明发引出殡了。王爱卿,你负责皇上柩前即位事宜,杜爱卿,你负责警戒,其余卿家,从旁辅佐。大家都赶紧的吧!”
八人齐声答应。
黎明时分,福宁殿。
宋神宗和太皇太后曹氏两口灵柩都停放在这里。
发引启祭礼开始了,嗣皇帝赵煦一身斩衰重孝,领头在前,就拜位。
他身后是皇太后、雍王、曹王等亲王,还有诸位皇子,后宫嫔妃,公主等皇亲国戚,也都是斩衰重孝,各自按尊卑顺序站好。朝廷其他重臣都在殿外长阶和广场上,跟着各自站好。
这些人望见领头的是六皇子延安郡王,便都心里有数了,这就是未来的新帝了。
在引领官的长声念唱之下,行四拜礼,祭帛,献酒,读祝。又拜四拜,然后在引领官说“哭!”一声号令,所有皇族一起放声哀哭。
领头的嗣皇帝赵煦,毕竟刚满十岁,根本还不懂什么事,对死亡的理解也非常肤浅,得知父皇驾崩之后,他当天倒是跟着母亲嚎啕大哭了一场,那之后便渐渐淡忘了。现在都过了一个多月了,又得知新当了皇上,心中美不滋的,这突儿让他痛哭流涕,他也不是演员,哪里做得到。嘴里发着干嚎,不停假装揉搓,眼睛却滴溜溜乱转,东瞧西望的。那执事的瞧见了,知道他是即将继位的皇上,哪里敢说半个字。
行完启奠礼,一大伙皇亲国戚又跟着引领官呼隆隆来到大行皇帝安卧之处,向西而立。
执事者撤帷幕,拂拭梓宫,也就是给皇帝的棺材掸尘土。内执事官在殿下设龙輴、真亭,神帛舆,谥册宝舆于丹陛上。然后开始行祖奠仪,设奠以告亡灵。又是四拜,献祭,再拜,然后一声令下嚎啕大哭。嗣皇帝赵煦照例眼珠乱转跟着干嚎。
接下来,司礼官恭请嗣皇帝来到宋神宗和太皇太后两具梓木做的一人多高的灵柩前。面向西,引领官跪奏,请灵驾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