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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腰仍在不停地扭动,乐声仍在继续。
狂暴喧闹野性的乐声,就好像战场上的颦鼓、马蹄、杀伐、金铁交鸣声一样。是天地间没有任何声音可以压倒中止的。
可是现在乐声忽然被压倒了。
被一种像蚊鸣一样的琴声压倒了。
如果你不曾在战场上,你永远无法了解这种感觉。
如果你曾经在战场上,两军交阵,血流成渠,尸横遍野。督战的战鼓雷鸣,你的战友和你的仇敌就在你身前,身侧刀剑互击,头断骨折,血溅当地,惨叫之声如裂帛。
可是这个时候如果有一只蚊子在你的耳边飞鸣,你听到的最清楚的声音是什么?
一定是蚊子的声音。
如果你曾经到过战场,曾经经历过那种情况,你才能了解这种感觉。
因为在这个帐篷里的人,在这一瞬间忽然都觉得耳边只能听得见那一丝丝一缕缕蚊鸣般的琴声,别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那个丰满高大艳丽服饰华丽,虽然已经徐娘半老,可是风韵仍然可以让大多数男人心跳的女人,就在这种不可思议的琴声中,离开了他身边那个拉胡琴的瞽目老者,用一种异常温柔娴静的姿态,慢慢地从角落走了出来,走到铁银衣面前。
“谢谢你。”
她说:“谢谢,你对我们的夸赞,我们一定会永远牢记在心。”
铁银衣站起来,态度严肃诚恳地道:“在下说的只不过是实情而已。”
“那么我也可以向阁下保证,阁下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这位可亲又可敬的妇人也裣衽为礼,“我可以保证李坏先生在今晨日出之前绝不会死。”
现在夜已深,距离日出的时候已不远,但是浓浓的夜色仍然笼罩着大地,要看见阳光穿破东方的黑暗,还要等一段时候。
这位文雅的妇人在帐篷里辉煌的灯火下,看来不但可亲可敬,而且雍容华贵,没有人会怀疑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相信。”铁银衣说,“太夫人说的话,在下绝对相信。”
紫藤花好像忍不住要笑,却又故意忍住笑。问铁银衣:
“这位女士真的就是公孙太夫人?”
“大概是真的。”
“可是她看起来实在不像,太夫人的年纪怎么会这么轻?”紫藤花说,“太夫人说出来的话怎么会这么样不负责任?”
文雅的夫人也媚笑着向她裣衽为礼。
“你说我年轻,我实在不敢当。你说我不负责任,我也承担不起。”
“我的契约是要在日出时取他的性命,日出前他当然绝不会死。”公孙道,“就算他已经死了,我也会让他再活回来一次,然后再死在我手里。”
紫藤花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六个蛇腰舞者,忽然间已围绕在公孙四侧。六个人的腰肢分别向六个不同的方向弯转下去,六个人的手也在同时从十二个不同的方向,向公孙击杀过来。
十二个方向都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除了他们六个人之外,江湖中已经没有任何人能从这种部位发出致命的杀手。
这位可敬的夫人,眼看就要在瞬息间变成一个可敬的死人了。
拉胡琴的老人还是在奏着他单调的琴声,脸上依然无颜无色,仿佛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铁银衣也没有插手,对这件事,他好像已觉得置身事外。
六个奇丽诡异妖艳的人妖,十二只销魂夺命的妙手,十二招变幻无穷的杀着。
惨呼声却只有一声。
这一声惨呼并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而是六个人在同一刹那间同时发出来的。
饱州六妖惨呼着倒下去时,全身上下好像连一点伤痕都没有,就好像是凭白无故就倒了下去。
可是,忽然间,这六个人双眉间的眉心之下,鼻梁之上,忽然间就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钢刀斩断,裂开,裂成一条两三分的血眼。
这只血眼就好像是第三只眼,把他们这些人的两只眼连结到一起。
忽然之间这六个人的脸上都变得没有眼睛了,都变得只剩下了一条血沟。
他们的一双眼和双眼之间的鼻梁,已经被忽然碧出的鲜血汇成了一条血沟。
铁银衣脸上的颜色没有变,紫藤花居然也没有变。这个帐篷里几乎变色的人,因为半个时辰之前还没有昏倒,还能够逃跑的人已经逃跑了。
就连一向以文静、贤淑、优雅、明礼、明智闻名的九州名妓——宋优儿,逃走的时候都变得一点都不优雅、文静。
她跑出去的时候,看起来简直就好像被屠夫在屁股上砍了一刀的野狗。
可亲而可敬的公孙氏,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公孙太夫人,现在我真的佩服你。你这一招六杀,出于无形无影,我相信大概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我这六个小怪物是怎么死在你手里的。”
“不敢当。”
“让人看不懂的招式,总是让人不能不佩服的。”紫藤花说,“所以等太夫人魂归九天之后,每年今天我一定以香花祭酒,来纪念太夫人的忌辰。”
“不敢当。”
公孙太夫人还是文文雅雅地说:“只可惜明年今日好像我还没有死,就好像李坏先生还没有死一样。”
“你真的相信你还能救活他?”
“用不着我来救活他,如果他真的死了,也没有人能救得活他。”
“那么你难道认为他还没有死?”
公孙太夫人又叹了口气。
“如果你认为李坏先生现在已经真的死了,那么你就实在太不了解李先生这个人了。”
“哦?”
“如果李坏先生真的会死在你那么样一颗小小的豆子下,那么李坏先生就不是李坏先生了。”
这时候,还留在帐篷里的人,忽然听见有一个人出了声音来。
紫藤花听到这个人的笑声,却笑不出来了。
她永远想不到这个人还会笑。
这个忽然笑出来的人,居然就是明明已经死了的李坏。
一个在一个时辰前忽然冰冻冷死了的李坏,如今居然会笑了。居然还能站起来,居然还能走路。
这位李坏先生居然走到了紫藤花面前,居然对这个一心想要他在日出之前就死的女人,客客气气地微笑,恭恭敬敬地用两只手送上一样东西,一样小小的东西。
“这是你的豆子。”李坏说,“我还给你。”
“谢谢你。”紫藤花也露出她最妩媚的笑容,“其实我也应该想得到,像李先生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把这种不容易消化的东西真的吃下去。只不过我还是没想到李先生装死的本事居然这么高明。”
李坏笑。
“那是我从小就练出来的,我偷了别人的东西吃,别人要打死我,我就先装死。”他说,“一个从小就没饭吃的野孩子,总得要先学会一点这一类的本事。以后每当遇到这一类的情况,我也改不了这种毛病。”
“等到这个野孩子长大后又练成某一些神奇的内功时,装死的本事当然也就更高了。”
“这一点我倒也不敢妄自菲薄,装死如果装得不像,怎么能骗得过紫夫人?”
“李先生。”紫藤花媚笑着用两根青葱般的玉指拈起了李坏手掌上的豆子,“我真的很佩服你,也很喜欢你,我相信你心里大概也很喜欢我。”
李坏叹了口气。
“老实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女人,我想不喜欢你都不行。”
“那么我能不能求你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能不能为我真的死一次?”
任何人都应该想像得出,说到这种话的时候,必然是该到了出手的时候。在这句话开始说的时候,紫藤花已经应该出手。
这出手一击必然是生死的关键。
奇怪的是,这句话说完了很久,紫藤花还是连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这一瞬间本来是她出手的良机,良机一失,永不再来,只有笨蛋才会错过这种机会。
紫藤花当然绝不是个笨蛋,可是在这一瞬间她却真的显得有点笨笨的样子。
她一直想要李坏的命,李坏这种人本来也绝不会放过她的。在她显出这种笨笨的样子的时候,当然也是李坏最好的机会。
可是李坏居然也没有出手。
这两个绝顶聪明的人怎么会忽然一下子全都变成了笨蛋。
更怪的是旁边居然还有人为笨蛋拍手鼓掌。
公孙太夫人鼓掌。
“李先生,你真是了不起,连我都不能不佩服你。”
“不敢当。”
“你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把她制住?”
“我只不过在她来拿我手里这颗豆子的时候,偷偷的用我的小指尖,在她掌缘上的一些小穴道旁边,轻轻地扫了一下而已。”
“所以说过了两句话之后,她的这只手就忽然变得麻木了,当然就不能再出手。”
“现在她的右半边身子,是不是已经完全麻木了?”公孙太夫人问李坏。
“大概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你也不必再出手了。”
李坏笑,公孙叹息:“李先生,不是我恭维你,你手上功夫之妙,放眼天下,大概也找不出三个人能比得上你的。”
李坏眨眼,微笑,故意问:
“找不出三个人,两个人总是找得出来的,太夫人是不是这两个人其中之一?”
“如果我说是你一定不信,如果我说不是你也一定不信。”
“我相信是。”李坏的回答极诚恳。
“你愿不愿意一个人陪我出去?”拉胡琴的老者说。
“我愿意。”
于是瞎眼的老头子就用拉胡琴的琴弓作明杖,一点一点地点着地走出了这个帐篷。
铁银衣振臂待起。
李坏用三根手指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肘,轻轻地说。
“求求你,千万不要这样子,这样子会让别人笑话的,公孙太夫人留给你。就让我跟这位老先生出去走走行不行?”
李先生和老头子都走出去了,公孙太夫人却坐了下来,坐下去的时候看起来好像舒服得很。
铁银衣盯着她。
“我相信我没有看错,我相信你一定就是公孙太夫人。”
“铁总管,你不会看错,什么人你都不会看错的,否则你怎么能维护李老先生的安全至今?”
“那么刚才那位老先生呢?”
“他是我的丈夫。”公孙太夫人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他在他的家族里辈分很高,所以我才会被称为公孙太夫人。”
“公孙?太夫人?公孙家族?”铁银衣声音中满怀疑惧:“怎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因为这个家族现在已经只剩下我先生一个人。”公孙太夫人黯然说,“江湖人都知道我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失败过一次,可是我的先生这一生中,却从来没有胜过一次。”
“从来都没有?”
“从来没有。”公孙太夫人的声音中带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说,“有些人好像命中注定就是个失败的人,不管他怎么骄,怎么傲,怎么强,可是他注定了命中就要失败。”
铁银衣沉默。
在这种忽然间发生的沉默中,他无疑也感受到这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与哀痛。所以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能开口问公孙太夫人。
“我可不可以说一句话?”
“你说。”
“我可不可以问那位老先生的大名?”
公孙太夫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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