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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乎寻常地老了,就像唐剪离开的这十几年,时光在他身上成倍地刻下了印痕;就像一如他死后的凄惨,活着时,他也承受过绵长仔细的痛苦。
十几年了,唐剪已经十几年没有见到这个从小养大自己的叔叔,当年他负气而走,如今再见三叔,竟已是天人永隔。
是的,唐剪心中对三叔还有那陈年的失望和埋怨,但就算那失望和埋怨再深,又岂能将多年的情感尽数消磨?
——三叔啊三叔,你的小剪子,回来看你了!
唐剪再心中一声悲鸣,不由哽住了喉咙。
那一瞬,唐剪竟忽然觉得自己也许错了,忽然觉得,自己当年的离开也许实在太过绝情——三叔纵然做错了事,可又怎知他就没有他的无奈,自己无情地扔下他,和他彼时扔下林迟英,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唐剪心中郁郁,如浸风雨,终于掩住棺盖,踉跄而退,寻了一只破板凳,在顾行途的棺材旁坐了下来。
回来诛心镇前,唐剪觉得自己该有好多话想和顾行途说,可现在当真在顾行途棺木旁坐下来了,他却又觉得无从开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终究,他和三叔已太过疏远了距离。
诛心镇本就个沉闷压抑的地方,它是会对人的沉默推波助澜的,所以唐剪沉默的久了,更是有话也难开口了。
似是为了洗一洗这伤人的静默,酝酿了一天的雨,这时候终于降了下来。
先是在无边的死寂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似乎炸的天地都颤抖起来,然后暴雨倾盆而下,瞬间便罩住了整个镇子。
暴雨提前引来了夜,黄昏的尾巴更加仓惶逃去。
满院荒草在暴雨中摇起湿冷凌厉的风,灵棚“呼啦啦”地响着,香火烛火忽然一起熄灭。
唐剪没有再去试图点燃烛火,他便只在黑暗中坐着,倾听天地的哀声。
风急雨狂,单薄的灵篷在风雨中飘摇着,颤抖着,“吱吱呀呀”地哀嚎着,就像无根浪子长夜歌哭,令人绝望而悲伤。
雨急后,雷声便收了,急雨敲打尘世的轰鸣,遮蔽了一切生灵的声音。
天地间似乎已经只剩下了雨声,但突然的,一声高亢苍凉沙哑粗粝的歌唱撕破雨幕,生生的钻进了唐剪的耳朵。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黄花的闺女咱不盼,玩剩下的寡妇也不给咱!
那歌声疯癫狂野,但唐剪听了却只觉出刻骨的忧伤。
是丁癞子。
在唐剪还小的时候,丁癞子就这样唱着,唱遍诛心镇的大街小巷。人人都当丁癞子只是疯嚎,但当时小小的唐剪,却总觉得丁癞子的歌声里藏着诉说不尽的悲伤。
唐剪忘不了,有一次,自己甚至眼泪汪汪地对顾行途说:“三叔,你给丁癞子讨个媳妇儿吧!”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让爷爷我遭颠险。我没有个背雨的破屋檐,倒叫皇帝老儿坐金殿。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叫爷爷我遭颠险,一日难得我有一饭,地主和老财顿顿鲜。
都是那老天爷不长眼,生叫爷爷我遭颠险……
丁癞子的歌声在这震耳的雨声里像一个勾魂的咒语,牵扯着唐剪沉郁的心。
唐剪忽然想起,顾行途的尸体碎块便是丁癞子找全的。他不可抑制地生出了要见一见丁癞子的冲动。
唐剪有一把旧伞,他打开它,走进了苍茫夜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