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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资格爱他,可是她还是爱他。
哪怕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爱过她。
两行清泪从青萝眼中滑落,十分炙热,落在崔进之的一双手上。
崔进之仿佛被这两滴泪烫到了一样,忽然就松开了手。
青萝倒在了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崔进之跪在地上,影子被拉的长长的,在夜里显得非常孤寂。他跪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
今日种种这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他自己。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青萝。
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
*
李述次日烧退,醒来后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崔进之派人过来传话,说青萝如今已被他废了。
“往后驸马爷身边再没有任何人了。”
传话的是崔林,跪在地上非常谦卑。
李述靠着迎枕,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侍女给她喂了一口药,她轻笑了一声,懒洋洋的,“那多可惜,身边怎么能没有伺候的人呢。叫人去长乐坊,多买几个窑姐儿回来,好补上青萝的空缺。”
崔林听得脸上就是一白。
崔林走后,李述就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
昨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那时或许有一些情绪,可是如今已经彻底消散了。
只是她没想到,崔进之会对青萝也那样狠。她以为他喜欢青萝的,甚至是深爱。
直到今日她才看透了崔进之,他心中或许为谁留有一块位置,可他真正看在眼里的,却只有权力。
李述笑了笑。
沈孝说,这世间上权力与金钱或许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可他说错了,对于崔进之而言,那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为了权力,他可以舍弃一切。
那就不要怪她,以后要从他手上争权夺利了。蛇打七寸,崔进之的七寸就是太子。
李述目光冷了下来,东宫的人太久没换了,老的都要发霉了,是时候扶持一个新的皇子上去了。
*
李述在千福寺又休息了一天,期间崔进之就像不存在一样,只是外面层层的侍卫提醒着她,他还是阴魂不散。
次日一早,李述就命人收拾东西,说要回城去。
崔进之终于在这时露面了,李述正站在屋里看着下人收拾行装,崔进之站在屋外檐下,叫了一声,“雀……平阳。”
李述转过身去,看到崔进之满脸都是沧桑,他整个人都是憔悴的,似乎好久没有睡觉了,眼睛里都是血丝。
李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收回目光转过身去了。
身旁红螺就走了上来,拿出了府里女管家的气势,“见过驸马爷。律令有云,未经传召,驸马不得面见公主;未经允许,驸马不得直呼公主名讳。”
红螺一板一眼,“驸马若要拜见公主,还请退下,递了拜帖,公主同意了您才能过来。”
崔进之听了就脸色一白。
公主是有这些权力的,只是尚公主的不是世家子弟就是朝中官员,都是有头脸的人,因此这规矩也没哪个驸马认真遵守过,更没哪个公主认真执行过。
可李述今日偏要给崔进之一个没脸。
这已算是很屈辱了,可崔进之却没有抗争,竟有些逆来顺受的态度。
他只是压着嗓子道,“你身体还没好,回去的路颠簸,怕你吃不住。”
李述没理他,红螺又道,“跟公主说话的时候,一定要加上‘禀公主’这三个字,对公主要称‘殿下’,您要自称‘臣’,要低眼不能直视公主,否则就是在蔑视皇家威严。”
李述听了就笑了一声,“看来我得告诉父皇一声,崔驸马没规矩,是时候换个有规矩的驸马了。”
说罢再不理崔进之,下人很快收拾好了行装。来千福寺不过短短几日,可变动如此之大,却好像是过了几年。
红螺扶着李述登上马车,她回眸看了一眼森森山岗。
陌生人救了她,亲近人害了她。造化原来如此弄人。
李述上了马车,红螺将靠垫拿过让她靠着。她的手如今伤得厉害,连书都翻不了,只能百无聊赖,看着窗外闪过的山间风景。
红螺见她如此,便解闷儿道,“公主,那个贱婢被驸马、呸,昨夜被崔大人撵出去了。听说没少受折磨,一双手都废了,肋骨也折了,就剩一口气吊着。”
“让她这么多年膈应人,如今早该有报应了!依奴婢看,就该派人把她乱棍打死,扔出去喂狗!”
红螺很是生气。
这几年公主每一回和驸马吵架,都要牵扯到青萝,她简直就是一个梦魇。公主的所有不幸都起源于她,如果不是青萝,公主怎么会和驸马走到今天的地步。
李述听了,却只是淡笑了笑。
她这几年确实都盼望着,有朝一日那个叫青萝的女子能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然后到那一日,她和崔进之之间就再无隔阂了。
但她到今日才非常明晰地确定,其实她与崔进之的隔阂根本就不是青萝。就算没有青萝,就算崔进之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他们俩还是要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这是政治立场的不同,与之相比,感情真是太不值一提的东西了。
李述甚至都有些怜悯青萝。
那个女人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其实心里跟她是一样的,她们都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昔年是长乐坊里一曲琵琶不知数的头牌,如今废了一双手,又失去了男人做依仗……
以后的日子,只怕过得像人间地狱。
让她活着,比让她死了更折磨。
李述微微叹了口气。
*
沈孝抱了一摞折子,沿着龙尾道正往前走。
今日的天气也是阴沉沉的,大抵到了晚间还要落雨。自前几日落了长安城今年第一场雨后,这雨势就没有收过,而且基本都是瓢泼大雨。
天气实在古怪,前半年旱灾,后半年怕是要有涝。
想起落雨,沈孝的思绪便飘到了李述身上。那日她落崖,就是长安暴雨的开端。
她凄惨惨的模样,蜷在火堆旁靠墙睡觉,倒是像一只卧在火堆旁的猫。是真的像,都有一双通透的眼,能看透人心,有利爪尖齿,也有温柔毛发。
从前他在吴兴老家,街巷里有一只老猫流浪,到处乱窜叼食,因此经常挨石子,毛发都乌秃秃的,又是凶狠又是可怜。
他寒窗苦读,经常熬到深夜。每到夜里,大约是屋里比外头暖和,那只猫就来取暖。刚开始卧在门廊下,后来就得寸进尺,一只爪子一只爪子地从厚厚的门帘下伸进来,末了尾巴一缩,整只猫就都进了门。
一来二回,一人一猫就熟了,沈孝钓鱼时会刻意给它留几条吃。
那时他一边摸它,一边低头看书,听它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他觉得很有意思。
别人都只能看见那只猫偷东西吃,唯有他知道那只猫还会撒娇。像是某种独属于他的秘密。
沈孝刚上了汉白玉阶,来到含元殿外,殿外守着的小黄门见他来了,打个千儿就道,“烦沈大人稍等,陛下跟平阳公主说话呢。奴才带您到偏殿去坐坐。”
态度十分恭敬。
如今满朝文武,便是暗地里再怎么瞧他不顺眼,可当面见了他都总得道一声“沈大人”。他因征粮一事立了大功,缓了关中旱灾,是科举选拔寒门的典范,如今在正元帝面前十分得脸,说是御前红人都不为过。
沈孝听了就点了点头,跟着小黄门往偏殿走。
她从千福寺回来了。不知伤的如何了?那玉饰应当会交给陛下吧?太子怕是要有苦头吃了,不然怎么对得起她那一身伤。
沈孝漫漫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