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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差一点就没忍住,真的打算当着那无数台阶之上高悬的“咸阳宫”三个大字当阶杀人溅血了。直到被他压在地上的侍卫慌乱地喊了一声“赵大人?”他才猛地清醒过来,一低头,手中的匕首几乎都已经抵着那年轻侍卫的咽喉了。

    “赵,赵大人……”那十多岁的年轻侍卫仰头看着余子式,结结巴巴道。

    余子式手中的血一滴滴砸在少年的脸上,似乎只是一瞬,似乎是过了许久,余子式终于缓缓将匕首放下,抬头看了眼那走上去一半长阶的黑衣青年,又看了一眼愣神之际架上自己脖颈的刀剑,他终于闭了一瞬眼。

    “抱歉。”他低头对那侍卫轻轻道,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气力一样,他整个人撑着地几乎没能站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道略显诧异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来,由于太远那声音极轻却是极为熟悉。

    “先生?”

    余子式刷一下抬头看去,胡亥一身黑衣立在咸阳宫外最高台阶之上,步出队列正定定看着自己。胡亥一看见余子式的样子,立刻抬眸看向那逐渐步上来的燕国使臣,一瞬间他整个人气势浑然变了。

    “站住。”

    司马鱼的脚步一顿,转过视线看向那走向他的贵族少年,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司马鱼缓缓眨了一下眼。随即别开视线继续不紧不慢地往上走。

    胡亥伸手拦在了他面前,袖口半截殷红赤云纹,衬着他的手有些苍白。他侧过头看了眼司马鱼,眸光淡淡。

    司马鱼也望向他,下一刻他低头轻轻笑了下,手往前一送猛地震开那装着地图的匣子。胡亥眼神一冷,朝后退了两步避开。

    一声扑簌的声响,司马鱼扯着地图的一角抬起手微微一振。地图刷一声展开,一直沿着长阶铺开,司马鱼伸手轻轻一抛,巨幅的地图直接横在了他与胡亥之间。他低手一捞,藏在卷轴最深处的匕首轻轻落在他手心。

    胡亥退了两步立定,忽然那张描着山河海关的地图被一刀划裂,刀锋直逼他咽喉而来。他后仰避开,淬着剧毒的匕首擦着他的脖颈而过,划开他右侧衣领一角,胡亥毫不犹豫直接翻手甩出去一枚青玉佩,被内力震碎的碎片直逼司马鱼的双眼而去。

    身形一流。看着司马鱼避开的动作,胡亥心里添了一笔。

    司马鱼似乎没想到这少年身手这么好,侧身避开后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胡亥,低身一记简洁利落的扫腿,“让开。”

    胡亥一看他的动作就能看出来司马鱼是个剑客,习惯了用剑,匕首用得甚至还不熟练,连转换都有轻微的停顿。他垂眸看了眼他的动作,忽然飞身下台阶直接朝司马鱼手中匕首而去,趁着司马鱼反手转换刀锋的那一瞬间,他利落地一甩手震开司马鱼手中匕首,一脚将匕首扫下了台阶,顺势食指指节轻轻抵上司马鱼的喉骨。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停顿与差错,胡亥居高临下垂眸淡淡扫了眼司马鱼,“你输了。”

    一个剑客放弃自己的剑,是件容易闹出人命的事。司马鱼扭头看了眼那被撂下台阶的匕首,半晌轻轻笑了下,垂下头没再挣扎。

    整个过程发生地太快,太出人意料,堂堂的一国使臣忽然就变成了拿着匕首和皇子动手的刺客,阶下的侍卫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大殿中闻声快步走出来一个黑衣的少年朝官。蒙毅一见胡亥与那燕国使臣,眼中瞬间冷了一瞬,他抬头看向愣在一旁的侍卫,“愣着干什么?拿下他。”

    阶下原本围着余子式的侍卫也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全部都放开余子式朝着司马鱼飞奔而去。余子式立刻站起来,隔得太远他只能大致瞧见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其中的细节。他也立刻跟了上去。

    胡亥眼见着逐渐围上来的侍卫,扫了眼司马鱼,见他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他忽然松开了轻轻抵着他喉骨的手指。司马鱼瞬间感觉到了,立马翻身起来,胡亥被他掀开,往后退了一步坐在了台阶之上,他低沉对着那群侍卫道:“抓活的。”那声音不算响,但是偏偏落在人心上字字刻有刀痕。

    胡亥眼见着所有侍卫围上去直接扑到了司马鱼身上。无人注意的角落,他不动声色将手臂抵在台阶上,一点点用力,骨头碎裂的轻微声响在整个场景中几不可闻。

    等余子式到的时候,司马鱼已经被侍卫控制住了,说是控制住了,实则司马鱼根本没怎么抵抗就束手就擒了。余子式走上台阶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台阶之上的胡亥,忙上前一步走到他身边,一低身发现少年额头上都是冷汗,前两天刚伤的手臂在不停渗血,他猛地回头朝那混乱的人群吼道:“去找御医!”

    胡亥脸色有些苍白,伸出右手轻轻拽住余子式的袖子,由于疼痛的原因垂在一旁的左手轻颤着,血晕开一大片。

    “先生。”他将整个头埋在余子式的怀里,低头的那一瞬间视线恰好对上蒙毅注视着自己的幽深目光。他没再说话,窝在余子式怀中压抑着疼痛。

    连续伤了两次,从这次的疼痛剧烈程度看,兴许下手有些重了。

    ……

    三日后,余子式坐在胡亥床边小心地给他手臂上药,时不时抬头看两眼少年的脸色。等弄好一切后,他把干净的布帛与药收拾好,见胡亥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伸手贴上胡亥的额头试了下他的体温。似乎还是有些低烧,眼睛也烧得有些发红。

    “上了药多睡一会儿吧。”余子式用手替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轻声道。

    胡亥看着余子式同样缠着绷带的手,视线暗了一下,极为温驯地窝在被子里不动了。余子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了。“我晚上再过来,你想吃点什么?”

    “想吃鱼。”

    余子式顿了一下回道:“太腥了。”

    “不想吃了。”

    “……那吃鱼吧。”余子式伸手将摸了下被子里少年的脸,“要是觉得不舒服让常玉去喊夏无言。”

    “嗯。”胡亥点点头,闭上了眼。

    余子式起身,走出了房间。

    那一日他脱身倒是比司马鱼简单,只说发现了这燕国来使的异样,怕秦王有危险于是想拦住他,一时情急才闯了大殿。这解释过得去,至少秦王嬴政没有怀疑。余子式走在宫道上,将受伤的手用袖子遮了遮,然后转身拐去了掖庭的方向。

    狱卒替他打开了大门,他走进去,一眼就看见那黑衣的剑客盘腿坐在角落里,脸色看着有几分憔悴。前三天的审问余子式没法干涉,直到今日他才有机会进来看一眼司马鱼,好在提前和曹无伤打了招呼,这傻子看上去倒也没吃太大的苦。

    余子式走到他身边与他相视而坐,他一字一句平静道:“司马鱼,你真是不要命了。”

    鱼抬头看了眼余子式,轻轻笑了一下,没回余子式的话,而是轻轻道了一句,“好久不见,子式。”

    余子式听着那一句“子式”,气息微微一滞,记忆汹涌而来,他一下子想起很多人很多事,随即他盯着司马鱼的视线愈发锐利了起来。许久,他才终于缓缓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司马鱼倒是没变太多,微微勾着背的憔悴青年即使在这样落魄的场景下依旧是当年阳翟街头的黑衣剑客,那一身的气质丝毫不减,你一见到他就知道他就是大梁司马,他就是鱼肠剑。

    余子式看着他一脸轻盈的笑,忽然有种想甩他一耳光的冲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余子式却是差点没忍住。终于,等余子式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漠然问道:“荆轲,名字不错啊。我倒是没想到会是你来刺秦?”

    “你来审我?”司马鱼似乎有些诧异的样子。

    “我是来策反的。”余子式淡淡扫过司马鱼的脸。

    司马鱼思索了一会儿,随即也就漫不经心了,他看向余子式,很是从容道:“你问吧。”

    “尉缭说你是在燕国的秦国奸细,你是吗?”

    “也许吧。”司马鱼朝着余子式笑了笑。

    “燕丹让你来刺秦?他居然相信你?”余子式记得当年司马鱼跟着吕不韦的时候,司马鱼与燕丹也有数面之缘。刺秦之事燕丹不可能不谨慎,怎么都不会选一个跟过吕不韦的人来刺秦。

    司马鱼倒是很随意地说道:“尉缭信我能舍命成全大义,燕丹也信我能舍命成全大义,因为我的确是个能舍命成全大义的人,所以他们信我。”

    “所以?司马鱼你到底拿着匕首上咸阳干什么来了?”余子式拔高了一些声音,定定看着司马鱼。

    “还没想好。”司马鱼说得天经地义,余子式听得心中发凉。

    司马鱼侧头透过那扇极小的窗户看着透进来的光束,自言自语道:“我端着地图与匕首走上咸阳宫的时候,正在想这事儿,到底是杀不杀秦王呢?杀了,我名留青史,不杀,我舍身成仁亦是名留青史。”

    余子式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有些想笑,偏偏心中一处酸涩得难受想笑却没笑出来,他说:“司马鱼,你真是个人物,当世数一数二的人物。”

    司马鱼静静看向余子式,半晌垂眸笑了笑,没说话。他素来不善言辞。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世上没有人懂没关系,至少面前的男人懂,至少有人懂过了,此生身为普普通通一剑卿到如今早已死而无憾。司马鱼看着余子式,轻声道:“余子式,我们拿剑的武夫至少做了些事儿,也算是不愧对你说的那句话了吧。”

    “什么话?”

    “一片……什么冰心……”鱼皱眉,似乎在费力回忆着。

    “一片冰心在玉壶。”余子式淡淡接上了,“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你夹在剑匣中的那句话?”

    “是咸阳不是洛阳,是旧友不是亲友。”鱼定定看着余子式,纠正道。

    余子式看了眼他的模样,半晌冷笑道:“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司马鱼,在这儿少折腾些事儿,安分等我捞你出去。”说完这一句,他拂袖站起来。“司马鱼,你不知道你活着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留下这一句,余子式转身打算离开。

    司马鱼的眼神变了变,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余子式的背影,眼见着他快走出去了,他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对了,三日前拦住我的那少年没事吧?”

    “手腕多处骨折,差点被你废了一只左手。”余子式回头扫了眼司马鱼,视线清冷,“你该感谢我没废你一双手。”

    司马鱼微微错愕了一瞬,随即看着余子式走了出去,脚步声一声声逐渐远去,他回忆了一会儿,缓缓皱起了眉,“不对啊,他怎么会骨折?”那匕首上淬了剧毒他是知道的,担心那一日不小心伤了那少年所以他问了一句,但怎么会是骨折?

    ……

    出了掖庭大门的余子式伸出手一看,刚才一时情绪有些波动,手攥得紧了些,伤口又裂了,晕出一大团殷红的血。他没再去管那伤,从领口里缓缓扯出一枚白玉,正是当年吕不韦说从和氏璧上敲下来的那枚白玉佩。

    余子式缓缓捏紧了那玉,半晌才轻轻笑了一瞬。司马鱼,你真的不知道你活着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者说,于天下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来了秦朝将近十年,所有人都是按着历史的痕迹,生老病死,没有人可以改变,没有人可以阻止。吕不韦死了,韩非死了,樊於期死了,李牧死了,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死去,他一直以为这就是命。

    可是,荆轲活下来了。

    余子式抬头望向极远处的宫殿。

    改变历史。吕不韦没能做到的事儿,韩非没能做到的事儿,他余子式一个穿越了两千年的人没能做到的事儿,可是,胡亥做到了。

    司马鱼,你真的不知道你活着,到底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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