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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们,那咱们先给他添点热闹,怎么样?”
“好呐!”几个叫花子发一声喊,立刻在稻场上跳起来,他们一边跳,一边呃呃呃地高声叫唤,就跟戏台上美猴王大闹花果山一样热闹。几个年长的亲戚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在一边木着个脸,说:“人家办丧事,死的人又不是七老八十,连白喜事都算不上,这么闹,像什么话?”
甘爷也不理大家,只是一个劲儿地闹:“呃呵呵呵呵——呃呵呵呵呵——”
谁也没注意,有个年轻人在赵家大门洞里站了好一会,才从门里踅出来,大踏步地朝甘爷走去。年轻人在甘爷面前停住,两只胳膊抱在一起,瞪大眼睛盯着甘爷。
甘爷没想到会有人挡在面前,像一堵墙,马上把脸一板:“耶嘿——从哪个树木空里钻出个打横锤的,你,你,你……狗拿老鼠子,敢来管甘爷的事?”
年轻人说:“甘爷,您不知道,这家人正在办丧事?”
甘爷说:“谁说不知道?要是不知道,我来吊什么丧?”
年轻人说:“按照规矩,来吊丧的人,都应该去里面磕头、烧纸、上香啊,您看,您和您的兄弟,好像在庆贺人家家里死了人,您家里要是死了人,您也会这么开心吗?”
甘爷突然伸出一只手,薅住年轻人的衣领:“你这是在变着法儿骂我?”
年轻人说:“只看看您和您兄弟做的事,难道不该骂几句吗?”
甘爷恼怒地说:“你敢骂我?兄弟们,看见没有,是他找老子们的麻烦,众位乡亲,是这个二黄八调的年轻家伙在找我们的碴,大家说,我们该怎么办?”
甘爷的几个喽罗发一声喊:“揍他,揍他!揍他,揍他!”
向大爷一脸苦相挤过来:“别,别,别,有事好商量,别伤了和气。”
甘爷用胳膊肘把向大爷一拐:“走开!谁跟你商量,是他——”甘爷用一根手指头指点着年轻人,“是他跟我们过不去,有什么好商量的?让我们教训教训他,免得这小子碍大家的眼。”
向大爷往甘爷和年轻人中间一拦:“甘爷,这位张先生,是丧家的客人,就是这位张先生……帮着赵小姐,把她娘从宜昌……送回来的,张先生是个行善积德的大好人,您老有什么气,只管朝我出……”
甘爷把向大爷扒到一边,怒喝一声:“滚开!”甘爷的右胳膊在收回来的一刹那,顺势猛然砸向张缵。没想到,张缵早已两腿分开站立,甘爷的拳头砸在张缵胸脯上,就像砸在一个棉花包上。被“棉花包”弹回来的甘爷恼怒极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叫花子伙伴:“你们还戳在那里干什么?人家都出手了,你们赶快上呀!”
甘爷的四个伙伴像是才清醒过来似的,一起冲向张缵,拳头像雨点一般砸向张缵,张缵像根树桩一样,竖在那儿纹丝不动。紧接着,甘爷也加入砸“棉花包”的行列,可就是砸不倒张缵,别说砸倒,张缵连轻微晃动一下都没有。几个叫花子砸累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甘爷哎哟哎哟地直叫唤:“哎哟我的妈呀,今天碰到鬼了,我把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怎么完全像砸在棉花包上呢?”
当甘爷几个累得瘫坐在地上直叫唤的时候,张缵把两支胳膊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站在叫花子面前,头略微低了低,问:“你们打完没有?”
甘爷一筹莫展的样子:“哎哟张爷,张爷,您是何方神仙呀?我们……我们……打不动了,我们……冒犯了张爷……”
“你们不打了是不是?”张缵一本正经地问。
“不打了,不打了,张爷。”甘爷朝张缵拱拱手,大有求饶之意。
张缵把抱在胸前的两条胳膊放下来:“好吧,是你们说不打了的,是不是,那现在,总该我还还手了吧?就算你们一个人打了我十下,加起来,也是五十下,我现在只打你们十下,五个人,一共打十下,你们不吃亏吧?”
这回轮到甘爷求饶了:“张爷,求俩了,好汉,饶了我们吧,想来,我们不过是凡胎俗体,哪里禁得起好汉俩的拳头?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再也不来捣乱了,张爷!”
张缵想了想,说:“饶了你们?我好说。不过,你们得问问丧家同不同意?问问在场的亲戚朋友同不同意?”张缵一边说,一边把目光投向稻场上的众亲友,众亲友没有一个吱声的。张缵说,“你们都看见了,赵家的亲戚朋友中,没有一个愿意饶了你们的。”
甘爷这才面向大伙儿,磕头如捣蒜一般,一边磕头,一边求饶:“诸位大爷放了我们吧,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跟几个叫花子一般见识呢?我们这就滚蛋,这就滚蛋……”甘爷一边说,一边朝后退,还给其他叫花子使眼色,其他叫花子也一一向稻场边上退去。
“好吧,”张缵说,“一起打你们十拳,我还真怕你们受不了,那这样吧,我只踢你们每人一脚,你们要是一人一脚也不愿接受,那你们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将来,你们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呢?”
甘爷想了想,觉得自己再求饶的话,也太丢面子,只好苦着脸,抬起两支胳膊护住自己的脸,声音小得像蚊子嗡:“那俩……俩就踢……一脚吧……”就在甘爷用胳膊护住脸的一瞬间,张缵飞起一脚,踢在甘爷屁股上,把个甘爷踢得趴在地上,半天出不得声,等到出得声来,那一声尖叫,像被宰的肥猪挨了一刀似的,把屋后树林里瑟缩在窝里的乌鸦都惊得扑棱棱飞起来。
张缵怒吼一声:“滚!”
甘爷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一动,屁股钻心般地疼:“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张缵低下头去,跟甘爷商量:“疼吧,是不是?那我再给你补上一拳头,兴许好受些?”张缵一边说,一边捋起棉袄衣袖。甘爷连忙求饶:“哎哟张爷,不补拳头了,不补拳头了。”他扫一眼四个伙伴,“你们……也不来帮一把,把我……扶起来,我们……滚……滚……”
张缵伸出两条胳膊往前一拦:“不,今天,谁也不许帮甘爷,让甘爷自己站起来,滚他妈的蛋!”
几个叫花子还想伸手拉甘爷,张缵抬起右腿,弹了一弹,拿眼睛瞪着四个叫花子:“要想帮甘爷可以,那就每人先受我一脚,我本想免去你们一脚的……”
四个叫花子一听,连滚带爬地退出老远。这边甘爷见没了指望,连忙两手着地,靠另一条没被张缵踢着的那条腿帮忙,爬几步,打几个滚,爬几步,再打几个滚,好不容易才撤到稻场边上。
这边,张缵跟上一声:“带上你们的鞭炮——”
甘爷被四个叫花子抬起来,一边逃向黑暗的夜幕,一边含混地说:“鞭炮是……孝敬赵家……老孺人的……”
稻场上有人追上去喊道:“甘爷,宵夜就要开席了,俩不吃了再走?”
“多谢了,多谢了……”甘爷一边这样回复着,连声音和人影,早就消失在暗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