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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湘潭,边军战败后退守顾陵、樊都,这两地已是处于冰焰腹地,再深入便是长南重镇,一旦失守,冰焰宫只有随宁山天险,本身并无城墙,不过就算有,已被打到国都,也无有挽回的余地。”
冰焰王一招手,宫人递上地图在书案上摊开,上面大大小小的标记皆是失地,红线直逼国都。
“此番失利,在下看来是必然的。一来,冰焰环境恶劣,农桑不济,军饷犯难,反观南庆气候温和,兵粮足备,士气高涨;二来,冰焰士卒操练不得法度,军队羸弱,南庆又擅用车骑,冰焰多平原,正能发挥其强项;三来,在下来时见民众毫无战意,说起战事皆长嘘短叹,丝毫没有战胜的决心,而南庆以武立国,民众好战。此三条,长久存在,不过南庆只是在此时进攻而已。”
“难道天要亡我冰焰吗?”冰焰王几乎哀嚎地问道,“先祖披荆斩棘才在此立足,到孤王这里却偏偏……”
卫霜心中波澜不惊,冰焰这块地方,耕地不多,哪怕有也恨不得两年一熟,粮米比肉食都要贵,也就南部原本有大片连起来的耕地,这下全都没了。而且要说军队……赵子云这般猛将都无心军旅,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陛下,在下还是那个问题,想退兵,还是想强国?”
冰焰王心急地回答:“自然先退兵,先生有何高见?”
卫霜脸色阴沉,指着地图回答:“南庆北上,已经占去两成国土,直扑国都而来,正是想一战灭国。陛下可修书派亲信之人,往北燕、东姜、西秦,以七成国土换三国出兵一同反攻,定能将南庆逼回国境。”
整个殿内悉悉索索好像有数十只知了在叫,卫霜感觉到背后群臣对他指指点点,好不愤恨。
“胡说八道!”许廷和喝道,“我国土丢失,还要以地奉之,那与直接投降有什么区别?”
“可是退敌了。”卫霜冷冷地回答,他真的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光靠冰焰就能打过南庆的法子,哪怕是有奇谋,也要有军队去打仗,总不能变出军队来吧,求援已经是最快的方法了。
许冰凌生怕自己这弟弟头脑一热上去打起来,这可是宫里,不比外面,哪能由他胡闹!赶紧追问道:“那若是强国呢?”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卫霜嘲讽道,又指着地图上一处地方,“陛下注意到了没有,虽然冰焰节节败退,然依旧有城池固若金汤,这便是日后反攻的契机。”
冰焰王看向所指,两个字——有熊。
“冰焰立国有六百年,经历十四位君王,而南庆不过二百,底蕴完全无有可比性,若算起来,那南庆小王,还得称您一声祖宗呢。”
胡搅蛮缠般的奉承,令许冰凌也是忍俊不禁。
“而冰焰国土千里,金石齐备,唯耕地稀缺,故而车骑不足,百姓凋零,南庆胜在量,而冰焰精于质。有熊粮草富足,此地固若金汤,哪怕樊都失守,有熊依旧不倒,这便是冰焰实力之见证。
“冰焰自先祖以来,在此荒芜之地奠定基业,传十四代,民众吃苦耐劳,坚韧不拔,心中天然高傲,此番故国倾颓,外敌犯境,家乡落于敌手,民众怎不愤慨?陛下登高一呼,必然群情激愤,到时大业可成,冰焰可兴。此便是哀兵必胜之理。”
冰焰王心中热血为之一震,问道:“先生所言,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于孤王,有战胜之策了?”
卫霜摇头:“非也。在下所言乃强国之策,强国必先强军,而南庆胜势已成,不可与之争锋,且募兵、练兵非一时之功,应先求和稳住南庆,待其势头渐弱,便能伺机反攻。”
许廷和冷冷地刺道:“呵,说到底,还是要割地喽?先生好计策!”
卫霜暼了眼许廷和,答道:“在下不过寄之以库,日后还要百倍千倍拿回来。”
“如今南庆正要灭我宗庙,如何求和?你倒是说说。”
“这是在下应该考虑的事情,公子不必费心。一个月内,若南庆还不罢兵言和,请陛下将在下枭首,悬之东门。”
一个月,大概就是南庆军队汇合进攻长南的时间,留给冰焰的时间本就不多。
冰焰王思索一番,答应了。
卫霜拱手一礼,欲退出大殿。
“狂口竖子,你非我冰焰之人,到时成败与否也与你无关,待灭国之日你便是跑了也无有挂念,如何能信?”
许廷和飞身扑来,抬手便打。
卫霜一手按住程立雪,一手与之拆招。
“廷和,不得无礼!”
“此人巧舌如簧,阿姐莫要被他骗了去!”
许冰凌刚想拉停两人,冰焰王挥手制止,也想看看卫霜的实力。
两人拆了十余招,卫霜一直是单手应对,令许廷和很没面子。
许廷和顿时大喝一声,两臂展开,卫士腰刀飞出两把来被他握住。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卫霜见动了兵刃,不想纠缠,立刻弹出鸩羽,速度之快只眼前一闪,当许廷和感觉到刺眼时,鸩羽早就混杂着惊百里的气劲打进他胸口,灵气霎时被封。
可是修为被锁,身形却是未停,到卫霜面前时,只见他阴眼血红,托着朵彼岸花随时准备使出飞花满襟。
当彼岸花一出现,群臣又是一阵惊呼,冰焰王眉头紧皱,招呼许廷和回来,客套一番后,留卫霜宫中宿食。
卫霜谢过后回到驿馆,房间里站了个精干的年轻人,未等卫霜发问,便躬身拜倒:“在下挽霜卫华橘红,公子命我来助小公子。”
看着眼前人,卫霜莞尔一笑,叫他“先生”的有,叫“卫公子”也有,但叫“小公子”的,也就是乾坤卫的人了。挽霜卫?是了,暮白后来组建的,可真会取名!
“为何不早出现?”
“公子命我须待小公子用人之时才可现身,如今小公子入宫归来,定是要成大事了。”
“很机灵。”卫霜关上房门,“倒确实有一桩事要你去办……”
收拾完物什,卫霜跟着驿馆外等候的金甲卫士再次进宫,安顿下来之后,还没等他喘口气,赵子云就撞门进来,抓起桌上茶壶喝个干净,一抹嘴大手朝卫霜一挥:“赶紧跟我过来。”
卫霜不疾不徐地跟在赵子云身后,结果他见催促没效果,直接拉着卫霜飞奔起来,一直到了座清冷偏殿,上写着“福安宫”。
跟着赵子云闯了进去,又是风风火火地撞开门,赵子云一愣,放开卫霜,尽快平复了气息。
卫霜一看里边,坐着许冰凌和许廷和姐弟俩。
“坐吧。”许冰凌拂手道,身上虽任有寒气,却不似那时刺骨,这冰焰还是极寒之地呢。
卫霜坐南,程立雪在身后侍立,赵子云坐在许冰凌对面。
赵子云两手一撑,深吸了口气,无视了许廷和说道:“殿下,有话您直说,有什么安排,我立刻去,只是您什么都不跟我透个底,就让我把他带来干什么?你也是,”他又转向卫霜,“这里的浑水哪是你能来趟的?我承认你的才能我佩服,可是这一切都不一样!你又没有进过军旅,怎么……”
“冰焰缺的,从来不是军队,也不是勇猛的部将,而是能够主掌全局的统帅!”卫霜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赵子云慎住了,不知是因为他的自信,或者阴眼的原因,总是觉得无法反驳。
许冰凌示意赵子云噤声,说道:“一开始,我也怀疑你,可是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说吧,我虽力弱,无法在实事上帮你,可是朝中还是有几分声望,你要什么,我尽量去筹备。”
许廷和诧异地看着自家阿姐,说道:“阿姐,你不会因为这人救你一命就以国托付吧?”
许冰凌一瞥,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他说的难道有问题吗?我冰焰内忧外患这是事实!”
卫霜冷静地说道:“我需要权限,足够大的权限。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南庆罢兵之事我已经派人去办了,一个月就能有成果,这事儿急不来,而且你们也没得选。之后的事,冰凌,我要能够调动所有典藏的权限。”
许冰凌一惊,心想他要这作甚,转念一想,卫霜虽有天赋,却并没有怎么涉猎过这类典籍。
“这事不难。”
“尤其是史册。”卫霜强调道。
“这是我冰焰治国之本,怎可随意予人?”许廷和拍案而起,太傅跟他说过,史书包含先人智慧,不可轻授他人,否则无异于出卖国土。
“国将不国,守拙何用?”卫霜反驳道。
许廷和还想说什么,被许冰凌按下,她沉思一会儿,说道:“我去试试,不过不一定成。还有吗?”
“可能需要子云和许廷和出去一趟。”
“要他们去求援?”
卫霜摇摇头:“不仅仅是求援,还要去结交诸侯,树立冰焰的名声。应该说,冰焰虽然穷,但是大片领土,诸侯个个眼馋,话说糙一点儿,大伙儿都想咬一口,凭什么让南庆抢了去?让他们去游说列国,许廷和是冰焰的大公子,赵子云曾是冰焰猛将,二人一文一武最合适不过,只是……”卫霜低头轻笑着,“怕就怕这两人路上吵起来。”
许廷和明知卫霜说这话,是有意取笑他,只是事关重大,不由得他耍性子,一拱手道:“若真能救冰焰于水火,让我听赵子云的,我也乐意。”
卫霜点点头,又问道:“对了,那时崤关见到的那个姑娘,是谁?”
“你说柳坊主?那是我的琴艺老师,在宫外新元巷的长音坊。”
卫霜呵呵一笑,摊手说道:“我倒想见见她,你送我个信物,好省去事端。”
许冰凌无奈地从头上拔了根簪子,自己这老师也不怎么见客,要不是最近政务实在走不开,哪怕亲自陪卫霜走一趟也不是不行。
卫霜接过这碧玉朝凤簪,满意地笑了笑,撑起身子说道:“行,反正也安排好了,我就走了,你们随意。”说罢,牵着程立雪离开,刚展开的眉眼又沉了下来,低头看着簪子,长出一口气。
待卫霜离开,许冰凌起身对许廷和说道:“我们也走吧。”
“去哪儿?”
许冰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他过来只是想叙叙旧?他是想过我的口说给老爹听!”只是,卫霜对她完全不闻不问,这让她有些意外。
许廷和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咱爹还不知烦成啥样呢。朝臣这会儿估计都往他那儿挤了。”
许冰凌算准了时辰,这会儿大臣们吐一地口水也累了,才带着许廷和去元武殿,结果看到冰焰王斜倚着书案上,裹着淡黄鸭绒毯,一脸茫然,底下是司徒汪直翻阅着奏章。
许冰凌扫了一眼奏折,许廷和帮着汪直一同翻着,都是各地军报,无非是哪哪失守,哪哪粮草短缺等等。
许冰凌摸了摸许清风的额头,又试了试手掌,没发热啊,手也不能,比自己暖和多了,自己都没喊冷呢,这老头装什么呢?
“爹,您要没事儿这里让我们干,您回去歇歇。”
许冰凌轻车熟路地把许清风往边上挤了挤,拿起笔来开始批阅。
许清风叹口气,往许冰凌肩膀上一靠,轻声说道:“今天我住这儿了,让你娘自个儿睡去。”
许冰凌没好气地把许清风推开,嫌弃地瞪了一眼,许清风又乖乖坐起来。这老爷子又没纳妃,还会纠结去哪儿睡的事儿?
“行,您好好睡着,我去把我娘喊来。”
“诶等等,”许清风立刻来了精神,“实话跟你说吧,我是眼睁睁看着你娘从锦缎慢慢换成粗布,我这心呐,过意不去,你说这……”
许冰凌嘟囔着:“还算有点良心……”许清风所言非虚,这些年跟南庆打,跟各方周旋,宫里也是能省则省,连她自己的衣裳都没几件好的了,首饰也都换了军饷,剩下的都是儿时用到现在的。
许清风把手一揣,问道:“你们去探口风,有结果没?”
“您说退兵?人家都说得很清楚了,一个月,要么退兵,要么亡国。”许冰凌把这沉重的事风轻云淡地说出来。
“那有没有说咋办啊,总不能干等着吧?”
“这倒没有,不过已经有后续的安排了,想必他有自己的考虑,或者已经开始了也说不定。”许冰凌一五一十地说了卫霜的谋划,“还有,他说除此之外,还要让他能去翻阅咱家的典籍,全部的。”
说到这里,许清风眼神突然犀利起来:“那你觉得可以吗?”
许冰凌想起来赵子云曾跟他说过昌平侯的事迹,说道:“可以。做些甄别吧,该留的还得留着。不过对他而言,查到藏起来的事情其实并不难,可是这跟咱们直接给他是有区别的。”
许清风拿出块黑金腰牌来给许冰凌说道:“那就给吧,跟他说,不用一个月,现在就行,不过典籍繁多,需要几日整理。”
阶下看奏折的许廷和揉了揉眉头,问道:“阿姐,你说卫霜是‘她’的徒弟,到底是谁啊?”
许冰凌笑而不语,上官涟蕊成名那会儿许廷和还没出生呢,他自然不清楚。只是也不知她有什么法术,作为人族竟多年容颜不老。
许清风感慨一句:“希望此人能成第二个昌平侯吧。”
许冰凌眼中一闪而过悲戚,许清风未见着,却落在许廷和眼里。
许冰凌沉声说道:“没人能成第二个昌平侯。”把笔塞回许清风手里,“您自个儿批吧,今天批完。我去看看我娘去。”
许廷和知道阿姐这是被触到痛处,想陪着她,却被责令留下来。许廷和暗暗为她感伤,算起来都五十多年了,阿姐还是没放下。
出了宫的卫霜的确去了长音坊,听了曲子,也见了那位柳坊主,只是全程心不在焉,匆匆赶来,又草草离开。柳坊主跟十一先生对视一眼,如今冰焰倾危,谁不是如此呢?
“回去吗?”程立雪还是不悲不喜的样子,似乎任何情感对她而言都非常陌生。
卫霜牵着手,说道:“不,再去个地方。”
二人渐远了屋舍,往山上走去,来到一处庄院。卫霜轻轻一推院门,并未关着,两人堂而皇之地走进去,廊上挂着轻纱,在寒风中扇动,迷了来人的眼,从里边透出一股浓烈的熏香味,即使隔着几十尺,卫霜都嫌它过于甜腻。
“师父……”程立雪眉头轻皱提醒道。
卫霜微微一笑说道:“香里有迷药。顶得住吗?”
程立雪眉目舒展,迷药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只是知道师父察觉便安了心。
卫霜深深吸了几口,内心暗想,这香里尽是情欲,香甜稠腻,想来就是要占来人的便宜,不过调香之人技术也是不错,里头淫羊藿这么重的量还能隐藏好不至于呛人,他都想去讨教一二了。
一直往里走,又飘出了紫色烟雾,卫霜白了一眼,随手撒出团粉末,那烟雾便散去。
“不想见就算了,又不是没别处问路。”卫霜作势要走。
里头传来燕语莺声,时时撩拨着唤着:“公子还是头一个站在这儿的,奴家还想再瞧瞧公子的手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