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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便问她:“听说九哥现有几个师傅?”玉姐笑道:“是,也备了些个物事,只恐不周。不瞒嫂子,中秋节时候儿,还是翻了嫂子旧例才应付过去。先前不好来打搅,恐嫂子嫌我年轻话多。今天可逮着空儿了,嫂子可多指点我一二。”王氏道:“如何谈得上指点?我也是自己瞎琢磨来。”话虽如此,也添了几分儿畅意,与玉姐说了些处置之事。
玉姐一一听了,再谢王氏。王氏道:“我也闷得久了,难得九娘来与我说个话儿,不免也唠叨了。休嫌我烦。”玉姐自不敢当。王氏朝玉姐道:“这些个都有成例,算是死。这宫里,难是活。”玉姐因凝神,王氏命人将三姐领下,方与玉姐说些个宫中人事。
原来这宫里也与寻常人家一般,也有采买,诸般阴私事,只有多、没有少。差使也有轻有重,有肥有瘦,各处主事人等各有依附之人,原也是依附着两宫略多些儿。王氏一一点了,又说:“若论起来,崇庆殿比淑妃也只多个名头儿而已。”又将她原先相熟几人名字说与玉姐,玉姐叹道:“嫂嫂殊为不易。”
王氏道:“他们不过是看孝愍太子面上罢了,如今……”洒两滴泪,又说,“这宫里头,不到穷图匕现之时,不过都是些个小事儿,然小事是磨人,常能搅得人一个安生觉也睡不好,你休急躁,一样一样儿来。”
王氏所言之事,玉姐也有看出来,也有不曾看出来,大事儿不须王氏教,玉姐自有主意,王氏说却好填了她不知道消息漏洞。当即谢了王氏,看天色不早,方告辞出来。
此后,东宫与会祥殿便往来不绝。太子妃惠贤孝悌、孝愍太子妃仁慈之名渐次传扬开来,二人虽非亲如姐妹,也是一双好妯娌。王氏寡居,寻常不好出门,玉姐便时常往会祥殿去,间或携三姐出游,三姐叫她“婶子”,时与玉姐游戏。玉姐也常拣合用首饰绸缎与三姐,又打扮她,这日三姐发乱,玉姐亲与她梳发,王氏见着了也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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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太子妃交好,两处相处温馨,却致宫中紧张了些儿。慈宫等虽知,也无法挑理。玉姐宫中渐生出许多威严来,诸人见她扛得住事,心中无不叹服。又她口齿伶俐,心思灵活。想王氏当年还叫中宫挤兑过,玉姐自入宫来,凡对她有恶意,无不叫她打还回来,中宫脸皮且叫揭去一层,何况他人?
众人思及她那个做过御史父亲,又想她那好迷路老师,再想她揭中宫脸时言辞——谁个敢去惹她?她倒也有一样好,人不犯她,她也不下手去整人,有小过错者,她也不曾抓着不放,闻人有难处,倒好开解。是以威严渐生,看着可靠。连着东宫诸人行走,也少挨许多绊子。
这日,玉姐慈寿殿里出来,后头许多妇人都松一口气。皇后长出一口气,皱眉道:“往日纵是王氏为太子妃时,进这慈寿殿,也如要干仗一般,事事谨慎,礼数周到又言辞隐晦,我也不曾这般小心。换了这个泼皮,你就不晓得她甚个时候翻脸儿。”
皇太后道:“她时笑语盈盈,何曾有恶声恶言来?”皇后张口结舌,皇太后道:“我乏了,你只管照看那宫才人便是,与个小辈怄什么气来?你既是皇后,便要有些个气度才好。”
皇后尚未告退,外头又来了两个宫女。皇后一看,识得是官家近来临幸两个宫人,鼻子里一声冷哼,径辞了皇太后去了。这两个宫人是如何得幸,皇后如何不知?显是淑妃看着宫才人有孕眼热,自家生不出来,便想出这等借腹生子法子来了。皇后一挑眉,心道,纵有孕,也晚了,还是宫才人腹中胎儿早。
回了崇庆殿,一看宫才人肚子,皇后又开心了起来。笑与心腹宫人道:“宫才人虽卑微,终有几分颜色。今日看着那两个,亏得官家能撑着下得口去!”
这宜男之相,不消说,便要略憨厚些儿,稍有不慎,倒叫人觉得不灵便,实不是好颜色。本朝后宫实不丰盈,官家这里少,然也不乏容色秀丽之辈,似淑妃寻来这些个,确实委屈官家了。
非但皇后一人有此意,便是东宫里,也有人这般想。玉姐出慈寿殿时,恰遇着这两个宫人,两人与她行礼,她不免问了旁人两句。听了这两人身份,玉姐犹可,朵儿反应未及,青柳实是讶异。回到东宫,碧桃迎了来,关切问:“可有甚事?”
青柳看玉姐无不愉之色,便说:“遇着两个官家临幸宫人了。”碧桃道:“她们舍得出来了?生得如何?可是美人儿?”青柳听了“美人儿”三字,便忍不得,笑出来道:“美个甚?!官家吃亏吃大了!好便两个肉丸子,身高骨头大,鼻也圆、口也圆、脸也圆,连……屁、股都……”碧桃也忍不住笑了。
玉姐这才出声道:“休胡说!”两人极力敛了笑,朵儿此时方道:“娘娘,那样,官家也幸?”她心里,后宫娘娘总是要生得好,连宫女儿也要清秀可人,这两个,实她预想之外。
玉姐道:“休说两个肉丸子了,便是黑如昆仑、丑似无盐,真个要用着了,闭着眼睛也幸了。”[2]朵儿口儿张得大大,世有昆仑奴,色黑如炭,来自海中洲,贩卖以为奴。本朝尚肤色白,这色黑,真个算得上丑了。朵儿实想不出,有谁个能下得去口。
玉姐道:“你休不信,还真个有。这话儿这里说说便罢了,出去休再提。”三人皆敛容。玉姐想着昆仑,便又失笑,九哥回来时,她犹挂着笑影儿。九哥原是冷着一张脸儿,见她微笑,便问:“想甚事?却笑?”玉姐反问他:“想甚事?却愁?”
九哥道:“我先时竟不知这世上还有秋汛,原以春化冻、夏雨水,是以江河暴涨易生水患,不想秋日还有汛。”玉姐与他拧了帕子,亲为他擦脸:“现却是知道了?下回再提及,你便知道了,这不就成了?谁个是生下来便万事皆明?还不是一样一样学来。”九哥笑道:“我不是为这个,多晓得些事,我也欢喜哩,却是为着疏浚河道事犯愁。”
玉姐道:“这个我却不明就理了,你愿说,我便听听。想要主意,可访大臣,可阅书籍。”九哥道:“如何疏浚也不是没有会治水,眼下却是缺钱。”玉姐道:“国家也缺钱?”九哥道:“可不是……这些官员,俸禄皆丰,人口又多,又荫子孙为官,人人有限田,皆不入国家赋税。又要防着边患,又要防着灾民为乱,养许多兵,也要钱。朝廷拿不出钱了。”
玉姐也替他犯愁,却不敢轻易开口,一则恐有干政之嫌,再则她实不大通这里头门道怕误事。便说今日见着两个宫人云云:“青柳还说生得似肉丸子。”
九哥失笑一下,又抿了嘴儿,肃容道:“我们如何得言官家之事?”玉姐道:“谁个要管来?我只觉若是这般相貌,官家方免了叫御史谏他。”九哥无奈道:“官家心里苦。”玉姐低声道:“也是男子汉心志不坚之固,我去会祥殿,看着嫂嫂与三姐母女两个,委实可怜。”九哥心里一沉,道:“我知眼下咱们也艰难,生受你了,能看顾便多看顾她们些儿罢。”
玉姐道:“我说这话你休恼,官家早拿出这份必要生儿子心来护着孝愍太子,也不致有今日了。宫才人落到崇庆殿娘娘手里,也不知是护她还是害她了。”九哥听玉姐说官家,倒不甚恼,他心中也是这般想,且官家实不是他亲生父亲,于他心里,比郦玉堂还要差着些儿。及听玉姐说宫才人,小一惊,问:“宫才人怎地了?”
玉姐道:“她要生个姐儿,许还能母女均安。若生个哥儿,那位娘娘可是个有成人之美、乐得为人作嫁人?”九哥皱眉,玉姐道:“但愿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这事,却又管不得。”九哥亦叹,两个却想不出法子来护持这宫才人了。
也没有时候儿叫他两个想这宫才人了,东宫也遇着事了。重阳后不几日,有报山崩。雨下得大了,河水涨了,山上落几块儿石头下来,并非罕见之事。这山位置不大巧,离京有些儿近,便成了件大事儿。诸如山崩、地震、日蚀、月蚀,按说法儿,都是上天示警来。便有传言。道是应东宫。
官家于朝上发问,钦天监抢先回道:“是上天示警,却不是应东宫,乃是将有不利于国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