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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老尼姑道:“那就好,要知道我是为你傅家好,听了我的话,你傅家还能保住这一脉不断,要不然,只怕……”倏地住口不言。
任少君、任梅君都没有说话。
老尼姑沉默一下之后又道:“如今你两个还要‘菩提庵’里的这位么?”
任少君道:“孙儿辈不敢……”
老尼姑衣袖一抖道:“我言尽于此,带着你的人,即刻下岭去吧。”
任少君兄妹如逢大赦,各自一声:“谢姨姥姥开恩。”
翻身爬起,也顾不得站在一旁发怔的柳书玉了,更顾不得陷在“菩提庵”里的那些个了,一前一后踉跄往岭下奔去。
接着,柳书玉定过了神,机伶一颤,腾身射去。
接着“菩提庵”里人影四起,一个连一个地往岭下射去,刹时走个干净。
蓦地,老尼姑又开了口:“他们走了,小施主你也可以出来了。”
话声方落,庵左一片松林里闪电掠出一人,直扑庵门,是郭玉珠,他眉挑凶煞,扬掌欲击,但旋即他又敛去那一脸怕人的煞威,缓缓垂下左掌,冷然说道:“是你困住了我?”
老比丘微一点头道:“不错,小施主,是贫尼。”
郭玉珠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昼夜不歇,马不停蹄地往这儿赶么?”
老比丘道:“贫尼无所不知,小施主的心意贫尼自然明白,小施主不外是想双方对面,当场挑破他兄妹……”
郭玉珠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意,为什么还要把我困在松林里,不让我出来?”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小施主,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这句话小施主可懂?”
郭玉珠道:“我不懂,别人为什么对我……”
“小施主,”老尼姑道:“存心仁厚些,并不会吃亏,何必非把事情当场弄僵,落个不可收拾,贫尼跟他兄妹的谈话小施主都听见了,知道的也可以算不少,可必再多求别的。”
郭玉珠没说话,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你还想收拾这局面么?”
老尼姑道:“小施主,佛门弟子出家人,胸怀永远悲天悯人。”
郭玉珠冷笑一声道:“只怕这局面不是人力可以收拾的。”
老尼姑道:“贫尼使的是无边佛法。”
郭玉珠道:“你明知道那不容易……”
老尼姑道:“小施主是说自己,还是说他兄妹?”
郭玉珠道:“我如何,他兄妹又如何?”
老尼姑道:“若是小施主自己,那是小施主愿意步向毁灭,贫尼可以不管,若是他兄妹,贫尼或许有回天之力。”
郭玉珠双眉一扬道:“你说我步向毁灭?”
老尼姑道:“不是么,小施主请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
郭玉珠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的所作所为没什么不对。”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以贫尼看,小施主早就懊悔了,尤其此刻那懊悔之念更浓,小施主,贫尼说对了么?”
郭玉珠冷笑道:“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懊悔。”
“小施主,”老尼姑笑笑说道:“人非圣贤,谁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一个人能知过便要悔过,便要思亡羊补牢,设法去弥补自己的罪过,嘴狠牙硬,那只有给自己招来更多的灾难,也永远无法消弭自身的罪过。”
郭玉珠道:“我没有什么罪过,人各有志,错了么,是罪过么?”
老尼姑道:“人各有志,既不错也不是罪过,只是,小施主,那要看你走的哪条路了。”
郭玉珠道:“跟别人走的路不一样,难道就是错,我自己创的基业,扬扬名声难道就是罪过。”
老尼姑微微一笑道:“小施主一再嘴强牙硬,强词夺理,贫尼不愿意再跟你说什么了,小施主有没有懊悔,还请扪心自问。”
郭玉珠没说话,半晌之后道:“你还认得我?”
老尼姑道:“当然认得,郭、胡、傅这三家的人,贫尼都认得,也永远不会忘记。”
郭玉珠道:“任少君兄妹是傅家的人?”
老尼姑道:“是的,小施主,这用不着瞒人,迟早也瞒不了人。”
郭玉珠冷冷一笑道:“我可没想到他兄妹会是傅家的人,也没想到他兄妹会是官家的人。”
老尼姑道:“如今小施主知道了,小施主以为如何?”
郭玉珠道:“不以为如何。”
老尼姑道:“难道小施主不想报复?”
郭玉珠道:“以你看呢?”
老尼姑道:“以贫尼看,小施主心里本就充满了愤恨,如今这种恨会更浓,恨不得杀了他兄妹,可对?”
郭玉珠冷然一笑道:“你错了,我不愿意杀他兄妹,杀他兄妹会污我双手。”
老尼姑道:“那么,小施主那报复手法,较一个杀字更为可怕,更为残酷,这回贫尼应该没有说错。”
郭玉珠道:“这回你说对了。”
老尼姑笑笑说道:“小施主可听见贫尼刚才跟他兄妹怎么说的么?”
郭玉珠道:“我全听见了,但是我不知道你提的是哪些话。”
老尼姑道:“贫尼要他兄妹脱离‘长眉门’,不许再沾官家事,尤其是对她,贫尼要她洗面革心,重做人妇……”
郭玉珠道:“我听见了,如何?”
老尼姑道:“贫尼有心化解这段仇怨……”
郭玉珠傲然一笑道:“只怕你这片婆心要白费了。”
老尼姑道:“小施主不愿意?”
郭玉珠道:“你既然无所不知,就应该明白,那任梅君不是那么能听话的人。”
老尼姑道:“贫尼使无边佛法,小施主不信贫尼有回天之力,有使顽石点头之能?”
郭玉珠道:“你或有回天之力,或有使顽石点头之能,但你绝改变不了她,我知她甚深,我敢说这句话。”
老尼姑微睁两眼,向着郭玉珠投过深深一瞥,半晌始道:“小施主,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不必再提,他兄妹已经走了,小施主也不必在这‘菩提庵’前多停留了……”
郭玉珠道:“你赶我走?”
老尼姑道:“事已了,小施主还有多待的必要么?”
郭玉珠道:“你明知我的事未了,我的来意也不全在他兄妹。”
老尼姑道:“小施主也跟他兄妹一样地要找贫尼要人么?”
郭玉珠道:“你说着了,我找你找了不少时日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岂肯白跑一趟,空手而回。”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贫尼没想到小施主还敢上‘老爷岭’来。”
郭玉珠道:“我毕竟来了,如今就站在你面前。”
老尼姑道:“贫尼也没想到,小施主还有脸来要她回去。”
郭玉珠双眉一扬,道:“你最好别……”
老尼姑截口说道:“小施主刚才在松林内看见了,他兄妹是怎么走的。”
郭玉珠道:“我看见了,但我不比他兄妹,也不是昔日吴下阿蒙。”
老裴姑“哦”地一声道:“这么说小施主功力精进了,有把握把她要回去?”
郭玉珠道:“要不然我就不会来了。”
老尼姑道:“小施主大概仗的也是‘长眉’之学。”
郭玉珠道:“虽同列一门墙,但各人天赋不等,领悟……”
老尼姑微一点头道:“这个贫尼知道,小施主的修为要较他兄妹高得多,无如那只是比他兄妹高而已,要以整个武林论,小施主这点修为还如同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郭玉珠扬起了眉梢道:“你何不试试?”
老尼姑道:“贫尼正有此意,只是在贫尼未试之前,有几句话要问问小施主,也请小施主本着自己的良心据实作答……”
郭玉珠道:“你要问什么?”
老尼姑道:“小施主不惜冒险艰难,定要她回去,到底为了什么?”
郭玉珠道:“你多此一问。”
老尼姑道:“小施主何妨说说。”
郭玉珠道;“当然是为了一个情字。”
老尼姑道:“小施主对她有情?”
郭玉珠道:“情深似海。”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没想到小施主这么多情,这么痴心,只是,小施主,你可知道她是不是也对你有情。”
郭玉珠道:“只要她跟我在一起,日久之后自然会有情。”
老尼姑道:“小施主这么有把握么?”
郭玉珠道:“当然。”
老尼姑道:“这么说,小施主要她回去之后,是打算跟她结为夫妇了?”
郭玉珠道:“你这一问更是多余。”
老尼姑微一摇头道:“撇开别的不谈,贫尼只问小施主,小施庄以为她愿意、她肯么?”
郭玉珠道:“我以为她会愿意,她会肯。”
老尼姑道:“贫尼却以为她……”
郭玉珠道:“你是你,她是她,你并不是她。”
“好话,小施主。”老尼姑道:“她若愿意,她若肯,她就不会待在这‘老爷岭’上‘菩提庵’里,不肯再涉尘世一步了。”
郭玉珠道:“我却以为那在你而不在她。”
老尼姑道:“小施主这话怎么说?”
郭玉珠道:“是你不放她走,你明白了么。”
老尼姑倏然而笑道:“小施主以为是这样么?”
郭玉珠道:“当然是,‘老爷岭’上要是没有这座‘菩提庵’,没有你,我敢说她绝不会在这儿待一天。”
老尼姑笑笑说道:“小施主很会说话,贫尼承认小施主说的有道理,而且极对,只是贫尼更敢说即使她不会在‘老爷岭’上多待-天,也不会去找你小施主。”
郭玉珠脸色一变,方待再说。
老尼姑那里已然敛去笑容,正色接着说道:“小施主刚才也应该听见贫尼说,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尤其情一事,缘一字,更是强求不得,小施主你跟她无缘……”
郭玉珠道:“你怎么知道我跟她无缘?”
老尼姑道:“贫尼能仰窥天机,俯察人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郭玉珠冷冷一笑道:“我知道的也不少,我却以为我跟她有缘,五百年前,三生石上早订,谁也阻拦不得,谁也改变不了。”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小施主,贫尼告诉你一件事,小施主知道贫尼就是四十年前,胡家的胡飘红了,对么?”
郭玉珠道:“不错,我知道了。”
老尼姑道,“小施主当也知道当年的关山月关将军?”
郭玉珠道:“我关爷爷,我当然知道。”
老尼姑抬眼望天,一脸迷惘之色,道:“当年胡飘红之对关山月,较小施主如今之对她,其情更深,其心更痴,然而胡飘红却跟他无缘,只好遁身空门,成为将心向佛的比丘尼……”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我说一句话,你定然不爱听。”
老尼姑道:“什么话?”
郭玉珠道:“那不怪天,不怪地,也不怪别人,只怪你。”
老尼姑道:“怪贫尼怎地?”
郭玉珠道:“怪你不去求,怪你没有锲而不舍。”
老尼姑两眼一睁,笑道:“锲而不舍,金石为开,恨只恨贫尼没有见小施主于当年,恨也恨贫尼早生四十年,恨也恨小施主晚生四十……”
话锋一顿,笑容倏敛,目中忽现*人神光:“暮鼓晨钟难惊执迷之人,贫尼白费这许多口舌了,也罢,小施主,贫尼如今要试试你的惊人修为了,贫尼最后说一句,若小施主你胜得贫尼,贫尼立即将她送出交小施主带走,若是小施主败在贫尼手下,则又当何论?”
郭玉珠脸色一变,双眉陡扬,道:“我若胜不过你,从此不再登‘老爷岭’……”
“小施主,”老尼姑淡然笑道:“我也有下‘老爷岭’的时候。”
郭玉珠双眉又扬高了三分:“那么,我改一改,从此死了这条心,绝不再找她就是。”
老尼姑两眼一睁道:“这话可是小施主说的?”
“当然,”郭玉珠道:“郭玉珠能说一句算一句。”
老尼姑*人之态微敛,淡然一笑道:“既然小施主有这么一句话,贫尼也要改一改刚才说过的话,贫尼就盘坐在这庵门里,不动不还手,任凭小施主尽展‘长眉’绝学,也请小施主全力施为,休说*得贫尼动一动,就是能动得贫尼一片衣角,贫尼立即低头认输,如何?”
郭玉珠两眼暴睁,道:“你也未免太狂了……”
老尼姑笑了笑,说道:“贫尼愿意让小施主占这个便宜,小施主又何乐而不为。”
郭玉珠一点头道:“说得是,这话也是你说的?”
老尼姑道:“小施主,贫尼是个佛门弟子出家人,更跟小施主你的爷爷同辈。”
郭玉珠脸发白,一点头,冷笑说道:“好,老尼,你坐稳了。”
老尼姑道:“小施主只管发招就是。并请记住尽施绝学,全力施为。”
郭玉珠咬牙说道:“那当然,用不着你一再叮咛。”
话落,闪身往前欺了一步,同时扬起了双掌。
老尼姑微微一笑,随即闭上了一双善目,两手也合起了十。
郭玉珠一声:“老尼,你坐稳了。”陡然一翻双掌,虚空向老尼姑拍了过去。
没见劲气,未见罡风,但总见得他这一掌定然是全力施为,其力千钧,能使石破天惊,风云色变。
而,他双掌拍出之后,如同未见劲气,未见罡风一样地,丝毫未见动静,便连庵门口,尘土也未扬起一点。
郭玉珠猛一惊,脸色大变,接着他一提气收回双掌,腰往下一挫,身子陡然间矮了好几寸,然后他双掌自腰两侧缓缓推出,推得缓慢,半天才见进一寸。
头一掌无功,这第二回当然是力加几成,比前一回更为厉害,而事实上郭玉珠推掌及半,额头上却见了汗珠,庵门里的老尼姑浑身上下就跟尊石像一般,没一个地方动一动。
郭玉珠掌推到了了极限,他脸色发白,看上去真力消耗了不少,庵门里的老尼姑却仍闭目合十坐着,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郭玉珠缓缓收回了双掌,两眼渐渐睁大,越来越大,同时,全身骨骼也发出了连续的轻响。
突然,郭玉珠身形暴长,舌绽春雷,霹雳般一声大喝,闪身猛迈三步,抖双掌疾劈而出。
这一掌,其声雷动,其势吓人,闷雷一般的声音直向庵门涌去,很显然地,郭玉珠是施出了最厉害的一着。
但,闷雷声一进庵门,就好像遇着什么东西被击散了一般,马上就没有了,再看那老尼姑,仍然是一动没动。
郭玉珠人怔在了那儿,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显得那么脆弱,那么无力,看上去一阵风来就能把他吹倒。
这时候,老尼姑睁开了一双善目,含笑问道:“小施主,如何?”
她话声方落,郭玉珠身形一晃,突然双膝落地跪了下去。
“怎么,小施主?”老尼姑道:“站不住么?”
郭玉珠哑声说道:“老人家,您是神……”
“小施主,”老尼姑道:“贫尼是人,一个很平凡的人。”
郭玉珠道:“老人家……”
老尼姑道:“怎么又老人家了,小施主你前倨而后恭,大可不必如此,你我有言在先,谁也不会把谁怎么样,小施主歇歇之后请下岭去吧。”
郭玉珠猛然抬头道:“老人家,我求您……”
老尼姑道:“小施主求贫尼怎地?”
郭玉珠道:“我求老人家让我见她一面。”
老尼姑突然笑了,道:“小施主,你我刚才是怎么说的?”
郭玉珠道:“老人家,我自不量力,冥顽无知,我认输……”
老尼姑道:“那就该即刻下‘老爷岭’。”
郭玉珠道:“老人家,您可怜可怜玉珠,可怜玉珠这份真情,何怜玉珠这颗痴心,可怜玉珠找她这么久……”
老尼姑道:“小施主,人不可言而无信,那不可能……”
郭玉珠道:“老人家,玉珠这里给您磕下头了。”说着,他就要磕下头去,而腰才弯,也未见老尼姑动一动,郭玉珠这头硬是磕不下来。
“小施主,贫尼不敢受……”
郭玉珠突然流泪说道:“老人家,您何忍……”
老尼姑道:“小施主,你我有言在先,贫尼有什么忍不忍的。”
郭玉珠悲声说道:“老人家,您是过来人,您也曾被一个情字折磨过……”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可是贫尼并没有强求,被情字折磨的,也只是贫尼自己,贫尼并没有伤害他人。”
郭玉珠道:“老人家……”
老尼姑微一摇头道:“小施主不必再说了,天色不早,这‘老爷岭’上恶兽为患,贫尼要关庵门了。”
郭玉珠双眉陡扬,两眼暴睁,道:“老人家,您若不让玉珠见她一面,玉珠就跪在您这‘菩提庵’前至死,绝不下‘老爷岭’半步。”
老尼姑淡然一笑道:“小施主既然有这心意,那只好由小施主了。”
说完了话,她身形离地飞起,冉冉向里飘去,同时两扇庵门也关上,两扇门一合,连条缝都没有。
郭玉珠泪珠泉涌,缓缓垂下头去……
红日偏西,幕落低垂,天渐渐地黑了。
郭玉珠的腰也随着那越来越黑的天色越来越弯,越来越弯,当一弯钩月爬上碧空的时候,郭玉珠终于支持不住,整个人爬伏在地上。
难道说一个练武的人连这一会儿都支持不住么?
那是因为郭玉珠前后三掌,耗费真力过甚,整个人都虚脱了,这时候任何一个人都能置他于死地。
高处不胜寒,“老爷岭”这绝峰之上入夜就像入了冬,冷得能让人打哆嗦,尤其那一阵阵的天风,几乎能吹裂人。
郭玉珠不知道冷。
老尼姑的话没说错,“老爷岭”上多恶兽,昼伏夜出,这时候一声声的吼叫惊心动魄,震撼了整座“老爷岭”。
而,郭玉珠也像没听见。
“老爷岭”绝峰云封雾锁,水气重,入夜雾水更重,郭玉珠那身单薄的衣衫几几乎湿透了。
然而,他全不在意,一动没动。
蓦地里,一个充满不忍的轻柔话声自庵门响起:“玉珠。”
郭玉珠不怕冷,不怕雾水,听不见兽吼,但这一声,这一声呼唤,却使他机伶一颤,猛然挺起了腰。
清冷的月色下,“菩提庵”门口,郭玉珠眼前站着个人,一身黑衣,玉骨冰肌,悄然绰立,正是姑娘郭玉霜。
郭玉珠颤抖一声:“霜姐……”身形一晃,差点栽倒。
郭玉霜伸柔荑扶住了他,道:“玉珠,你这是何苦。”
郭玉珠凄然一笑道:“谁知道……”
郭玉霜矮身坐了下去,道:“别跪着了,咱们坐下来说话。”
郭玉珠转过两条腿,把跪姿改成了坐姿,坐好之后,他嘴唇抖动了一下道:“霜姐,你终于出来了。”
郭玉霜道:“别怪老人家,她老人家只在煞煞你那暴戾傲气……”
“不,霜姐,”郭玉珠摇头说道:“对她老人家,我只有感激……”
郭玉霜美目一睁,道:“真的,玉珠?”
郭玉珠凄然一笑道:“她老人家神目如电,算是看透了我……”
郭玉霜道:“这么说你是明白了?”
郭玉珠道:“是的,霜姐,我明白了,可也太迟了……”
郭玉霜道:“不,玉珠,不迟。”
“不迟,”郭玉珠悲笑说道:“对霜姐,我做出禽兽不如的事,对弟兄们,我等于亲手害了命几条,尤其不能原谅的,是我站在了他们一边,如今我满身的罪孽,两手沾满了血腥,还不迟?”
郭玉霜道:“不迟,玉珠,放下屠刀还可以立地成佛……”
郭玉珠道:“霜姐,你可知道爹传下了‘玉龙令’?”
郭玉霜微一点头道:“我知道。”
郭玉珠道:“父不以我为子,郭家已不认我这个不肖子弟,‘玉龙令’既下,不见血不回,霜姐,这还不迟么?”
郭玉霜道:“不迟,玉珠,大伯那儿自有我……”
郭玉珠苦笑摇头,道:“别,霜姐,我的罪孽已经够深重了,我所以要见你一面,并不是希望你为我求情……”
郭玉霜忙道:“我知道,玉珠,这是我自己……”
郭玉珠微一摇头道:“霜姐,你听我说完。”
郭玉霜柔顺地道:“你说吧。”
郭玉珠道:“我罪孽深重,即使遭到什么惩罚,那也是罪有应得,我不求原谅不求恕,只希望霜姐知道我知过悔悟了……”
郭玉霜道:“我知道,玉珠,我从没怪过你。”
郭玉珠道:“我所以要见霜姐一面,也就是要告诉霜姐这些,我知道,我福薄缘浅,无法强求……”郭玉霜道:“玉珠我没想到你……我愿意跟你互期来生。”
郭玉珠悲笑一声道:“谢谢霜姐,如今我已不敢再想什么……”
郭玉霜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虚言假话。”
郭玉珠道:“我感激,霜姐,我只希望霜姐能跟心爱之人生生世世长相伴……”
郭玉霜泪水往外一涌,悲声叫道:“玉珠……”
郭玉珠道:“霜姐,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郭玉霜含泪点头道:“我知道,玉珠……”
郭玉珠突然支持着站了起来,道:“霜姐,我见过你了,我该走了。”
郭玉霜忙跟着站起,道:“玉珠,你要上哪儿去?”
郭玉珠凄然一笑道:“天涯海角,霜姐。”
郭玉霜忙道:“你不能,玉珠……”
郭玉珠道:“我只有这样,霜姐,即使爹能饶恕我,我也没脸再回去,更不能让我这满身罪孽沾辱了郭家……”
郭玉霜着急地道:“你听我说,玉珠……”
郭玉珠凄惨一笑道:“谢谢你的好意,霜姐,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只是你不用再劝我,也不用再安慰我,我自己知道我该走什么路,知道该到哪里去……”
郭玉霜道:“玉珠,你要知道,大伯父虽然生气,但心里还是……”
“我知道,霜姐,”郭玉珠道:“那倒不如气我、恨我、以家法重重地治我,其实……”
顿了顿,接道:“爹的脾气你知道,‘玉龙令’现已传下,便绝没有饶人的余地,我罪有应得,倒不怕死,只是我目前还不能死,我还有桩重要的事儿要做……”
郭玉霜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郭玉珠双眉一扬,目射煞威,道:“霜姐,任少君兄妹害我良深,陷我于万劫难复,我杀死了他兄妹之后再自绝……”
郭玉霜一惊忙道:“玉珠,你不能……”
郭玉珠道:“我不该么,霜姐。”
郭玉霜道:“冤仇宜解不宜结,怎么说郭、胡、傅三家当年交情不寻常,再说他兄妹在老人家苦口婆心的渡化下已然……”
“霜姐,”郭玉珠截口说道:“你以为他兄妹会知过悔改么,那是不可能的事,霜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任梅君,有他兄妹在一天,这世上便永无宁日……”
郭玉霜刚要接口,听老尼姑话声已耳边响起:“真的么,小施主。”
随着这话声,老尼姑已来无踪地站在郭玉霜身边。
郭玉霜忙道:“姑婆,您怎么也出来了。”
老尼姑道;“到了该出来的时候,我焉能不出来,我是来化解这番劫数来的。”
郭玉珠恭恭敬敬地欠身施了一礼:“老人家。”
老尼姑道:“小施主,你吝于叫我一声姑婆么?”
郭玉霜道:“玉珠,还不快叫姑婆。”
郭玉珠又一矮身,叫了声:“姑婆。”
老尼姑唇边沾起了一丝笑意,道:“小施主,叫我一声你并不吃亏……”顿了顿,接问道:“你真以为他兄妹不会悔悟改过么?”
郭玉珠道:“您老人家能仰窥天机,俯察人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当知这是一番无法化解的劫数。”
老尼姑神色一正,道:“玉珠,我别的不说什么了,只求你看在三家当年的交情份上,跟你姑婆这张薄面,给傅家留一线香烟。”
郭玉霜惊声说道:“怎么,姑婆,您不是说……”
老尼姑轻叹一声道:“在你出庵之后,我静坐佛前,也有所悟,少君本性不恶,梅君冥顽难化,再加上有人从中作梗,我这番悲天悯人的心意只怕要白费了。”
郭玉霜道:“谁,姑婆,谁从中作梗?”
老尼姑微一摇头道:“别问了,玉霜,我已泄了不少天机了。”
郭玉霜道:“这么说,您也没有办法能解这番劫数了?”
老尼姑道:“玉霜,天意如此,你姑婆是人。”
郭玉霜没说话,缓缓垂下头去。
老尼姑转眼望向郭玉珠,道:“玉珠,姑婆不再勉强你,因为他兄妹不会放过你,而且你自己还有一番灾难,只是凭你一人之力恐怕无法应付……”
郭玉珠双眉微扬道:“您是说玉珠应付不了他兄妹么?”
“不,”老尼姑摇头说道:“凭你如今一身所学,应付他兄妹应是绰绰有余,但是你所要应付的不只他兄妹二人,而且胜负之数也不全靠武学的高低而定……”
郭玉珠道:“您是说他兄妹的师门?”
老尼姑道:“玉珠,不是姑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长眉门’师兄弟几个可不是易与之辈……”
郭玉珠道:“长眉师兄弟,玉珠见过两个。”
老尼姑道:“你见过长眉本人么?”
郭玉珠沉默了一下道:“这倒没有,他们始终不让我见‘长眉’本人。”
老尼姑道:“论武学,‘长眉’之学虽属左道旁门,但当世之中还真找不出几个能跟他相颉颃的,据我所知,能胜过他的,也只有关将军,你爷爷,当年的贝勒海青,跟我四个人而已。”
郭玉珠道:“长眉真人这么厉害么?”
老尼姑道:“要不他怎么会是左道旁门之首,那些左道旁门之中的祖师也就是他,你姑婆虽能胜过他,只怕那也要在百招以上。”
郭玉珠情知不假,凄然一笑道:“这么说,玉珠是没办法报这个仇,消这个恨的了。”
“不,”老尼姑道:“姑婆刚才不说过么,必须有人助你一臂之力,必须有人跟你联手……”
郭玉珠道:“谁帮我,关爷爷,我爷爷,那位海贝勒,还是您?”
老尼姑摇头说道:“都不是,老一辈的人,不会管这种事的,事情发生在你们这一代,必须由你们这一代自己去应付,姑婆更是个佛门弟子出家人,我不能管。”
郭玉珠道:“那么是谁,我得跟谁联手?”
老尼姑微微一摇头道:“这是天机,现在别问,我也不能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郭玉珠沉默了,没再问。
老尼姑却又道:“玉珠,我言尽于此,天色也不早了,别让人家在岭下等你过久,让人为你担心……”
郭玉霜道:“谁,玉珠,谁在山下等你?”
郭玉珠道:“‘黑骑会’的总巡察关玉飞,整个‘黑骑会’中,只有他跟那班人不一样,也只有他把我当会主,对我忠心耿耿。”
郭玉霜道:“你怎么不让他跟你一块儿上来?”
郭玉珠道:“不方便,我没让他上来。”
郭玉霜香唇启动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终于还是没说。
郭玉珠神色微微一黯,道:“霜姐,我该走了。”
郭玉霜迟疑了一下道:“你要小心……”
郭玉珠道:“谢谢霜姐,我会的。”
郭玉霜没再说话。
郭玉珠转眼望向老尼姑,一声:“姑婆,玉珠拜别。”
身形往下一矮,双膝落地,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翻身站起,没再说一句话,掉头下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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