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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南诏与光辉王朝已经开战,烽火连天,战火轰鸣。边境地区管辖松懈,大多心怀不轨之人落草为寇,干起强盗的活。
白芷一直待在苏城,根本不知道,还是管家提醒她:“小姐,我们白天赶路,晚上便不赶路了。而且我们还要绕道而行,相对安全。”
“好。”白芷心思不在这,随口附和答应。
管家点头,出了马车,陪着马夫聊天。白芷闭目,耳边传来管家和马夫有说有笑的声音,伴随着这种声音,她不自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马车震了一下。白芷的头猛一载,差点滚出马车。白芷意识还未清醒,便听见管家的惨叫声。白芷一怔,还未回过神,一凶神恶煞之徒撩起帘子,一把扯住她,将她扔下马车。白芷被丢在地上,被痛醒了,蓦然睁大眼,看见的竟是马夫的尸体与管家的断臂。
管家跪在一旁,右手臂不断冒血,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为首的是一长相嚣张的女胖子,她用肥硕的大手禁锢白芷的下巴,强制白芷正对她。那人“啧啧”着看了白芷两眼:“长得真美,可惜是个妇人,不是黄花大闺女,卖不出好价钱。”
白芷一向不喜少女装,向来都是简约的少妇装。因在苏城名声败坏,她便也不计较这些了。
女胖子的一手下色眯眯地看着白芷,对女胖子道:“头,既然是个破处的,让小的爽一爽。这么个美人,直接卖了,可惜。”
女胖子睨了他一眼,一巴掌掴了过去,力度大得惊人。她道:“我阿碧的手下就这点出息?搞自己的货,丢不丢人!想搞到妓院正大光明地搞。”
白芷借机看了看形势,觉得现在硬碰硬毫无胜算,前后左右皆有敌人,加上身前的女胖子,她逃不掉,只好静观其变。
“把她丢到黑色大马车里,数一数,看看有十个没有,到了就把货给人送过去。”女胖子阿碧把一粒药丸塞进白芷的嘴里,然后像丢猪肉一样,把白芷丢到一瘦皮猴脚下。
“是。”瘦皮猴拎着白芷,把她丢进一辆黑色马车里。
白芷被摔得浑身是伤,方想揉揉脚,竟发现有九双眼睛正在注视她。白芷一怔,便听见瘦皮猴在数数,最后数着“十”指着她的脸那刻,咧嘴憨憨笑了笑,朝马车外的阿碧道:“头,刚好凑齐十个了,可以出货了。”
“行,上路。”阿碧高声吆喝一句,唱着小曲,别提多欢乐了。
相对于马车外,黑色马车里响起了女子的哭泣声。除了还搞不清状况的白芷,其他人都哭了起来。白芷取就近原则,问旁边的着绿色少女装的姑娘:“这是要把我们卖到青楼?”
绿衫少女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
白芷的心一下子安了下来。他们显然是人贩子,人贩子抓女子无非两种销路,一是卖青楼,二是卖富贵人家当丫鬟,既然不是卖进青楼,那卖去当丫鬟逃跑的机会便更大了。
“那是把我们送去哪儿?”白芷已不是很紧张地问。
“军营。”
“……”白芷一怔,“去那儿作甚?”烧饭做菜?
“当军妓!”绿色少女哇哇大哭起来。
这比卖到青楼还惨……
军妓这个词,白芷只是偶尔听街坊的三姑六婆说过。战士多年从军,难免有冲动,需要发泄。上等军官为了犒劳战士,便找几个女人来解决战士们的生理需求。军妓比青楼女子惨多了,青楼女子一天侍奉一个,军妓则是被一个又一个轮着,已不被当人看了。白芷观察马车里的九名女子,样貌皆较为出众,少女少妇参半。所以说这个马车里的不是按照“破处与未破处”区分,而是按照样貌来分?这车算得上“上等货”吧?
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白芷想过跳马车,却发觉身子根本使不出力气。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当初女胖子阿碧给她吃过一种药,该是让人无力的药丸,没力气自然别想逃跑。可要去当军妓,白芷也做不来。她虽是“淫妇”,可当军妓的滋味实在是……不可想象。
“阿碧,又有新货色了?”马车外有人打趣地问女胖子阿碧。
阿碧道:“这车上都是上等货,可不是你们这些虾兵蟹将的口粮,等你们老大玩完了,你们再尝尝吧。”
“哟,真想看看。”
然后有人的手被拍了一下,外头传来阿碧的声音:“急什么!早晚传到你那儿的,赶紧把门开大点,那些老大都等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小兵从军日子真是寂寞啊。”
“屁,就你这些好色坯子才觉得寂寞,从军数万人,每次征战军妓数不过刚过百,哪能供应得了!也就少数人打打牙祭,尝一尝,其他的没女人不照样继续过吗?”
“所以才说享福的是军官们,我们这些小兵只有嘴馋的份。”
“少来,上一批的军妓,你敢说你们没偷尝?晚上偷了几个去强暴,别以为我瞎眼。”
“嘿嘿……”
白芷被那声奸笑吓得浑身哆嗦。这些人真不把军妓当人看,难不成还有军妓睡梦之中被人拖出去强暴了?太可怕了。白芷握紧手掌,想使出点力气,但都是白费力气。
她们都手无缚鸡之力,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今晚,她总有不祥的预感。
马车停下后,女胖子阿碧撩起帘子,朝里面吆喝一句:“到了。”二话不说,像拎小鸡一样,将她们一个个拎下来,丢在地上。
女胖子阿碧身后跟着一个拿算盘、蓄小胡子的男人,他细细看了看伏在地上的女子们,嘴里嚷着:“处子加十两,总共有六位。”他也是看着装扮辨别的,自然把白芷排除在外。
小胡子男人再一个个观察女子的样貌,开始报价:“三十两……七十两……五十两。”轮到绿衫女子,他一脸满意,“哟,这个货色好,还是个处子,一百两。”
当他看向白芷之时,白芷故意做出歪瓜裂枣的样子,斗鸡眼、大鼻孔、歪嘴。小胡子男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也叫上等货?”
女胖子阿碧蹙眉,使劲地揉着白芷的脸:“可能吓得脸抽筋了。这家伙不错的。”
“那折中,五十两吧。”
女胖子本想把白芷卖个大价钱,有点不爽:“这家伙起码一百五十两。”
“就这样……”小胡子男人指着斗鸡眼、大鼻孔、歪嘴的白芷。
“说了,她脸抽筋,过段时间就好了。”
阿碧为人,小胡子男人还是信任的,只是眼下这位怎么看也不像上等货,又看阿碧这副笃定的样子,要是自己再坚持,这批货指定拿不下来了。上头未开荤多日了,又个个好美色,非美女不要。这一单若跑了,他别说捞银子了,性命都堪忧。他姑且信了一回:“行,一百五十两就一百五十两吧。”
白芷这下脸真抽筋了。她这样也能值一百五?何不再高点,来个二百五?
无奈,白芷一行人被关进了一个空马厩里。路上,许多士兵像看珍奇异兽地看着她们。白芷低着头,生怕被人看见她已恢复常态的容貌。进了马厩,小胡子放话:“你们先休息,这可是你们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那儿帐篷里……”他指了指他背后的某个帐篷,“都是少将,带官阶的主儿,好生伺候,说不定打仗回去能当个侍寝小妾。要不然,哼哼,不是爷没提醒你们,你们这些上等货也会沦落成低等货,只有被轮的份。”
小胡子背着手,吹着小曲儿离开。其中一名黄衫女子负气地踢开脚边的苜蓿草:“谁稀罕伺候那群好色坯子。”
其余的依旧在哭。白芷抱膝坐在角落里,手里抓了一把土,抹在脸上。她旁边的绿衫小姑娘,哽咽地问:“你脸抽筋好了吗?”
“啊,嗯。”白芷察觉那绿衫女子一直在注意她,问道,“有何事?”
绿衫女子道:“你一直没哭。”
“哭了就能逃出去吗?”白芷反问。
绿衫女子摇头。白芷便道:“既然哭没用,那哭什么?还不如想想怎么逃出去。”
那一直负气的黄衫女子嘲弄道:“逃?做梦呢!这是御林军营,插翅难逃。即便逃了出去,东临第一大江,西有黄土荒原,北是死路,南边更是敌军营地,怎么个逃法?”
白芷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被抓的?”
“我自动送上门的,故意让那大胖子抓了来。”
“……”白芷张着嘴,表示受到惊吓了,其余几位皆惊恐。
“你们不知此次作战,有恭亲王的独子慕屠苏参与吗?慕屠苏认识不?”
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在白芷旁边的绿衫女子虽摇头,但眼中充满了好奇。黄衫女子嗤之以鼻:“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我看也只有我才能伺候慕将军。”
其中一位略知慕屠苏的妇人说道:“我看你是痴心妄想,谁人不知,慕将军不好女色,我看你目的达不成,还妄自思淫了。”
黄衫女子着少女装,被一致认为是个处子。
只闻那黄衫女子道:“老娘桃花混京城怡红楼的,不好女色的男子至今未见过,慕将军遇见老娘也憋不住脱裤子。”看来她是有备而来,处子吃香,地理位置打探得清楚,而且她肯定对慕屠苏十分了解。
不过她再了解也没有白芷了解他。慕屠苏从来不会憋不住才脱裤子,而是只要是不喜欢之人,脱光衣服在他面前,他也会面不改色。而这黄衫女子显然不会是他喜欢之人。
他只会喜欢一个人,非她不可。南诏公主,有一双澄净而又明亮的眸子,且有着不亚于她对慕屠苏的爱慕。
其他女子听闻桃花以前是干“特殊行业”的,皆别过脸不再理会。绿衫女子也缩缩身子对白芷道:“莫要理这种人,失心疯。”白芷点头,这叫桃花的青楼女子,确实病得不轻。
到了晚上,白芷睡不着,睁着眼看着灯火通明的营地。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如何逃离这里。桃花说得极是,地理位置摆在那儿,不管逃哪个方向,皆九死一生。唯有有人带她出去,且一定是个高官。
御林军她只认识慕屠苏。可白芷不想招惹他,这样反而欠他一个人情,到时候很难还。那么唯有……勾引其他的军官爷?可这样便贞洁难保。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白芷蔫了。
忽然,马厩的护栏被人打开,马厩背光,白芷暂且只能看见有人走进来。白芷把身子藏进苜蓿草堆里,躲在角落里,屏住呼吸。待那几个人靠近,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白芷才看得清,是几位穿军衣的士兵。那几位训练有素的士兵,把布塞进睡在草堆里的女人嘴里,“呜呜”声还有肉与肉的摩擦,让白芷一阵反胃。她捂住自己的嘴,瑟缩地躲在一角落里,却发现另一处角落里是那绿衫女子。她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胸前的衣衫,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泪自眼眶喷涌而出。
而另一个幸运儿是呼呼大睡的桃花,她正张开双腿双手,耳根清净地呼呼大睡,果然是久经沙场的老手……
白芷一直捂着耳朵,紧闭双眼躲在角落里,待那群人吃饱餍足、心满意足地离开,她终于挨不住,大吐特吐。被侵犯的女子有的神情呆滞,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有的一边哭一边捂住自己敞开的衣衫。
马厩被那群土匪般的士兵扫荡后,乱成一团。
白芷心有余悸,实在太可怕了!
第二早天明,小胡子男人走来,察觉到异样,低头咒骂一通:“那群王八羔子,又干这等事。”但只是咒骂了一下,并未想过帮她们讨回公道。
小胡子男人道:“还有处子吗?”
只有桃花欢快地跳出来:“我是我是。”
小胡子上下打量她,觉得她这反应有悖常理。他干这行好些年了,头一回有姑娘这么笑脸盈盈,似迫不及待的样子。小胡子道:“你。”指着绿衫女子,“还有你。”再指了指红衫妇人,“你。你们跟我来。”
小胡子男人挑的是最漂亮的三位。白芷因把脸抹了一层灰,看不出美与丑。
绿衫女子一阵担忧,像只小兔子问小胡子男人:“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当然是化妆咯。晚上陪那些爷快活。”小胡子朝她挤眉弄眼。
绿衫女子吓得跌坐在地上,拼命摇头:“我不去,我死也不去。”反抗的结果,便是被人打晕了,扛了出去。
小胡子男人临走之前命令他手下:“今儿打了胜仗,晚上要开个庆祝晚宴,这帮娘们闲着也是闲着,叫这帮娘们去厨房打下手。”
“是。”
白芷一行人便被小胡子手下差遣到厨房了。
途经一营帐,白芷偶然从那营帐口的帘布缝隙中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一怔,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眨眼仔细看去,那抹身影依旧在那儿。裴九着一身月白长衫,长发依旧束得整齐,修长的手指持一枚白色棋子,迟迟未落。
裴九……裴九……白芷仿佛溺水中看见了浮木。
“傻愣在这里干吗?快点走啊!”小胡子的手下推搡着白芷,凶神恶煞,好似要吃了她一般地看她。
白芷忍这些人很久了!知道裴九在此,她胆子也大了起来,一拳抡过去,直接袭击小胡子的手下的眼睛。在小胡子的手下眼冒金星之时,白芷冲向裴九的帐篷,带着哭腔地喊了一声:“裴九!”
裴九吃惊地转头,白芷直接冲了进去,死死抱住他,投入他温暖的怀里。昨日的恐惧、今天的不安化作泪水喷涌而出,她哭得凄惨,委屈地呜咽着:“救我。”
裴九抬眼看向尾追而来的那些人,眸子深了深。
小胡子的手下见裴将军的儿子正抱着军妓,且眸光似寒冰般朝他袭来,当场吓得屁滚尿流,他连忙跪下:“九公子,这军妓……”
“军妓?”裴九狠戾地看着小胡子手下。
小胡子的手下连磕几个头:“九公子,小的知错了。”
“退下。”裴九厉声道。
小胡子的手下含泪火速退下,想着这军妓一定是从京城的花楼里跑出来的,一定是裴九公子的旧相好!
裴九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白芷,关怀地问:“还好吗?”
白芷退出他的怀抱,委屈地摇头,又点点头。她这副乖巧的样子,裴九还是第一次见,他有些不习惯,心跳得厉害,忙用曾经的口吻掩饰自己的心虚:“淫妇,跑军营来作甚?”
白芷听裴九这口吻,失声笑了一下。她甚是喜欢裴九叫她“淫妇”。她带着笑意,打趣道:“淫妇想你了呗。瞧我多奋不顾身,为了见你一面,以军妓的身份混进来了,昨天还险些……”白芷摒弃昨晚那恐怖的画面,“总之,你不能辜负我。”
裴九脸一红,不似以前那么骂她了,而是沉默不说话。
“阿九,这棋,还下吗?”深沉又有磁性的声音在裴九背后响起。
白芷一怔,这声音……
裴九侧了半个身,对身后的那人嬉笑说:“啊,苏苏抱歉,都怪这淫妇搅局了。”
白芷感觉这是慕屠苏第一次那样看她,即便是梦中,也未曾有这般清冷的目光,冰冷彻骨,甚至带着怨恨。他一字一句地问:“她是谁?”
他佯装不认识她。
甚好。
裴九并未察觉白芷的异样,一脸为难地看着慕屠苏,他真不知道怎么介绍白芷,旧友?师姐?抑或淫妇?慕屠苏见裴九为难的样子,眸子暗了几分:“情人?”
这个定义裴九从未想过。他和白芷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她百般戏弄他,可他竟讨厌不了她,甚至有点……
裴九看了一眼白芷,只见白芷朝他微微一笑,他的脸唰地红透了。裴九不否认也不承认,在慕屠苏眼里无非是默认。慕屠苏冷笑一番,目光投向白芷的肚子。只怪慕屠苏的眼神太过冰冷,白芷甚至感觉到来自腹上的寒冷。她有些怕这样的慕屠苏,她一闪,躲在裴九的怀里。
对于白芷的投怀送抱,裴九怔了怔,却并未拒绝,他俯身问白芷:“怎么了?”
白芷摇头。
慕屠苏忽然起身,抚了抚衣服的褶皱:“我看这盘棋不必再下了。阿九,我不打扰你们了。”慕屠苏与白芷擦身而过之时,扫了她一眼,眸中有冷和恨。白芷权当看不见。
裴九与白芷未曾看到慕屠苏出营帐时,眼中闪现出落寞与伤心。
白芷吃太多了!裴九愣怔地坐在白芷对面,看她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裴九道:“饿成这样?”
白芷点头。自昨日被抓,到如今,她粒米未进。
“你混到哪里不好,混什么军妓,幸好遇见我,要不然……”他后面没再说下去,但谁都明白他想说什么。白芷吞下嘴里的包子,十分厌恶地说道:“你们太不把军妓当人了,她们是伺候你们命根子的,你们不该善待她们吗?”
裴九白了她一眼:“我又不用这些军妓,跟我说有何用?”
“你好歹有点权力吧,招呼一下。”其实按照白芷的性子,不喜多管闲事,只是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自己作为当事人,她切身体会到了那种无助、生不如死,若不是昨晚没睡着,躲得远,如今,她恐怕如那些被强暴的女子一样,了无生趣,痴傻地躺在那儿了。贞操对于女子而言,真的很重要。
裴九一脸为难:“我哪有什么权力,我不过无聊,跑到军营里瞧瞧哥哥们。不过这事,可以向苏苏提一提,他是这里除了我爹最大的指挥官。”
白芷佯装初识慕屠苏:“你们关系不错?”
“棋友。”
看来关系一般。白芷心下舒坦了。白芷走到棋盘那儿,看了看他们方才未下完的残局,脸上扬起赞许之色:“妙。”这盘棋下得极为妙。裴九坐回原来的位子:“可看出谁能赢?”
白芷忽然俯身靠近裴九,他忙不迭后仰拉开距离,神色慌张道:“你想作甚?”
“我来跟你下完这盘,你继续用你的白子,若我赢了……”白芷邪魅一笑,“你娶我好不好?”
裴九怔了怔。他未答应,反问:“你不知我臭名昭著,乃京城第一花花公子,逛青楼、喝花酒乃家常便饭吗?且我身体不佳,常年浸在药缸里,会随时一命呜呼?”
白芷故作沉思状,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裴九屏住呼吸,认真地看她,心中害怕又期待。
“若你赢了我,你便无须再娶我了。”
“……”这意思是默许他继续花心?但前提是他必须赢。
白芷明显感觉到裴九在让棋,心中窃喜。她的试探得到了答复,他到底是喜欢她的。
白芷心中窃喜,却一脸严肃地道:“裴九公子,你若想娶我,便直说,这让棋让我赢,就是你的不对了。”白芷此话一出,裴九脸皮薄,手中原本要落下的白子又收了回去,尴尬地低着头,把白子落在扭转乾坤的地方。
他果然是棋艺高手。
白芷又委屈地道:“裴九公子若不想娶我,也不该这般赶尽杀绝,快刀斩乱麻。你的急切心情,不用表达得如此明显。”
裴九的手抖了抖,这下,他不知如何落子了。
正在这时,一身戎装的年轻军官手握佩刀走过来:“九弟。”
白芷回身细看,被这张脸吓到了……
“七哥。”裴九把白子放回木钵里,起身招呼。
裴七扫了一眼白芷,脸色立马变了,朝裴九怒骂:“这还未到晚上呢,就招军妓来伺候?你就这般猴急?”
裴九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在外头搞出的风流债,她粘着我不放,竟混作军妓来接近我。看她这么用心良苦,我就满足满足她。”
此时的裴九,似变了个人,虽依旧不可一世,可看她的表情多了几分花花公子的轻浮。这便是大家眼里的裴九吗?他为何要装作如此不堪、如此颓废?
他在她面前,露的又可是真性情?
“拿钱打发她走。”裴七不耐烦地看了眼脸上抹土的白芷,脏兮兮似其貌不扬。
“这……”裴九为难地看了眼白芷。白芷懂他的意思,接下来,是去是留,得靠自己。她可不想孤身一人离开这御林军,死在外头或者再被人贩子抓去,她可不干。
白芷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膝行到裴七的脚旁:“七公子,我生是九公子的人,死是九公子的鬼,我爱他,致死不休。”
“爱他的人多得似军队,一边凉快去。”裴七一脚踢开白芷,白芷被踢倒在地。裴九正欲起身扶白芷,却被身后之人抢了先。慕屠苏扶起白芷,未瞧她一眼,只是淡淡地看向裴七:“我说这儿怎么这般吵闹,原是七公子动怒了。”
“一个失心疯的疯女人而已,容我先打发她走。”裴七说罢,起身朝白芷逼近。他一向是行动派,不爱多讲废话,深得裴将军的真传。白芷心里一紧,毋庸置疑,裴七会直接把她扛出去,扔到门外,让士兵把她拖走。
“七哥。”裴九及时叫住,“她有了。”
“……”众人静默。
白芷嘴角抖了抖,上次因为“有了”差点丢了性命,这次因为“有了”能险渡难关?果然,裴七不再朝她逼近,而是望着裴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
“跟我去见老爹。”拎着裴九的衣衫,裴七带他直冲向门外。裴九在背后嚷着:“七哥,我心绞痛犯了,我心好痛,好痛……”裴七置若罔闻。
白芷在想,如今,还有她的事吗?怎把她晾在一边了?
忽然,一双白色貂皮的长靴停在她面前,她自下往上看,见慕屠苏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眼中有她无法理解的复杂。他忽然蹲下来,白芷惊了惊,身子往后缩,背抵上了桌角,退无可退。白芷咬咬牙:“世子!”
慕屠苏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认得我?”
“是世子先佯装不认得我的。”
“不是正如你所愿吗?”
确实。白芷默认了。慕屠苏目光黯淡下来,冷笑:“裴九便是你宁死也不愿招出的奸夫?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若不是慕屠苏这般提醒,她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他比她还上心她的“奸夫”、她的“孽子”?
“淫妇?你在他床上到底有多淫荡?”慕屠苏倏地禁锢住她消瘦的下巴,掐得他指节泛白。白芷惊愕地看着一向淡定的慕屠苏,竟眼中充血,眸中既透着对她的恨意、不甘,又有……疼痛的难过。
白芷惶恐地看着这样失态的他,下巴被掐得有些痛,使得她泪光点点。慕屠苏忽然举起拳头,白芷以为他要揍她,忙闭着眼,等待死刑。她只觉嗖的一声,有风扫过耳旁,直击她背后的桌板。
白芷猛地睁开眼,看向一侧的桌板,上面有裂痕,且带着血迹。她把目光移至他的手背,上面红肿带血。他使出了极大的力气吧。白芷眸光淡了淡:“世子将来会遇见自己的挚爱,她会是个美丽又善良的公主。我不过是世子人生的小过客,世子无须这样。”
慕屠苏笑:“是,你哪里配得上我?只不过是个在床上淫荡呻吟的淫妇。”
白芷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接纳他的冷嘲热讽。她刚想起身,却被慕屠苏长臂一捞,护在怀里。白芷试图挣开,因女胖子阿碧喂的药还有药效,她使不出力气。她想,即使她使出力气,他也会纹丝不动。
慕屠苏道:“你爱我一下会死吗?一下都不行吗?”
白芷庄重而又认真地回答:“是啊,将军,爱你一下会死的。”她想起她从望苏台坠落的那刻,日落斜阳,橙黄的天际迷住了眼,那样风华绝代的他第一次忘记怀中的南诏公主,认真又惊愕地看着她。
她爱过他,以死结束。绝望、痛恨、不甘远远胜于死。她发过誓,不会再爱他,不会再为他付出,甚至不会为他流一滴泪。
慕屠苏的手臂忽然没了力气,白芷悄悄退出他的怀抱,起身离开。
白芷未曾想过,再次见着裴九,他浑身挂彩。她自裴将军的帐篷外接过软趴趴的裴九,扶他回帐篷上药。上药的过程中,裴九一直叫个不停,仿佛碰他一下,他都觉得正被千刀万剐。
白芷打趣:“你可好生休养着,我可不想孩子出生没了爹。”
裴九不满道:“还不是因为你。”
白芷咧嘴笑:“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紧急关头我也只想到这招。我十妹喜欢太傅之子,我爹死活不同意,我十妹便拐了她心上人私奔五个月,五个月后挺着大肚子回来,傲气地看着我爹,我爹心酸地把我十妹嫁了。我本想如法炮制,谁想我傲气还未出,我爹怒气便出来了,把我好一顿揍,变成我心酸地被你抬回来了。这男女的区别,怎这般大?”裴九一边咬牙忍着痛,一边不无伤感地道。
白芷道:“你下次问问太傅之子,看他被他爹怎么着了,我想你会平衡点。”
“淫妇……”裴九忽然沉着嗓子,喊了白芷一声。
“继续下棋。”
“……”
“还未分出胜负。”
“好。”
白芷以为裴九会故意输给她,未承想,他步步紧逼,毫不退让,终于她技不如人,棋差一着,输给了他。白芷有些沮丧:“原是九公子无意于白芷。白芷认输了。”
裴九失笑:“朽木果然不可雕也。”
白芷一怔,抬眼好奇地看他。
“晚上庆祝宴会,我爹让我带你去。你去把脸洗一洗,瞧……脸脏死了。”他伸手欲帮她擦一擦,手悬在半空中,却不再行动。白芷见他在思考要不要帮她擦脸,伸手抓起他的手,把他的手往她脸上摸。
裴九脸红了。
“哟,九公子脸又红了?这般害羞?没摸过女人的脸?”白芷故意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多摸了两下。
裴九咬牙切齿地挤出二字:“淫妇!”
“奸夫!”白芷还嘴。
裴九拿眼瞪她。
在帐篷外,站着裴七和脸色不甚好的慕屠苏。他们透过被风刮开的帷幄窥见里头的情景。裴七看到慕屠苏手背上的瘀青,再看看在里头打情骂俏,被裴将军打得遍体鳞伤的裴九,没好气地说:“这小子,你特意给他送秘制的金创药,他却干这等事,我见这小子愈发干瘦了,肯定是被这狐狸精吸干了。”
慕屠苏更握紧了手中的金创药。
白芷算不上地地道道的大家闺秀,顶多是个小户千金。她从未参与过大场面的宴会,最大的便是白渊乔迁之喜的宴会,请街坊来吃个饭,算是了事。
而今晚的夜宴,似乎排场极大,据裴九说,上至有他父亲裴大将军,下至少将,都有参加,皆是此次征战的军官。
“不对啊,还有两位混吃混喝的不速之客呢。”白芷指着自己又指着裴九。
裴九不服气:“我是最大的那位之子,怎是混吃混喝的不速之客?倒是你……”裴九斜睨她两眼,满脸的鄙夷。白芷不气,反而笑弯了眉眼:“照你这么算,我是最大的那位之儿媳,也不算混吃混喝了。”
“你……”裴九吃瘪,没见过这么“理所应当”的女人,可又不好反驳她这句话。
“我怎么了?难道不是吗?”白芷看着裴九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大红脸,愈加得意起来。
裴九不语,招人来,把白芷带走了……
白芷被几个小兵带到一个营帐内,里面有早晨小胡子带走的三名军妓。绿衫女子正不甚情愿地被小胡子摆弄着装束,还有一位黄衫女子正在一边反抗一边被小胡子的手下按着强制化妆。唯有桃花自个儿“丰衣足食”不亦乐乎地执着铜镜,左照照,右看看,生怕自己哪里不好看。
真是鲜明的对比啊!
带白芷来的一个小兵对小胡子道:“老虎,把白小姐梳妆打扮得漂亮点。”
老虎?白芷一阵错愕,眼前手持胭脂,翘着兰花指,蓄着极有特色的两撇小胡子的男人名唤老虎?名不副实啊!
老虎瞧了一眼白芷,比白芷更为错愕,忙放下手中的胭脂,走到白芷面前,嬉皮笑脸:“白小姐,来,来,到这里坐。”他在一个舒适的椅子旁站定,椅子的另一侧还有炭火。想来他是把自个儿的位子让给她了。老虎的这种反应,其他三位“同为军妓”的美女皆吃惊地瞪大眼张着嘴。白芷自是明白她们为何如此,早上发生那件事时她们不在场。老虎之所以这般殷勤,该是他手下告知的。
白芷在她们的注视下坐好,老虎的手下拿来一块湿巾递给老虎,老虎又递给白芷:“白小姐,擦擦脸。”
白芷点头,用湿巾往脸上擦了擦。她有骨瓷般剔透白皙的肌肤,精致到极限的容貌,恢复到常态之时,她有着祸国殃民的倾城色。老虎见了白芷的真面貌,眼睛都看直了。这个货色,值!
老虎准备给白芷抹胭脂水粉,被她及时制止:“你帮她们吧,这些我自己来。”
老虎一脸惋惜地点头,又回到绿衫女子那儿,为她梳妆打扮了。绿衫女子欲言又止地看着白芷,白芷自是明白她想说什么。她为何在这里?又为何受到尊重?
可她们之间,根本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她们先于白芷化完妆,便去屏障那儿换衣裳。她们从屏障内出来,穿的都是极为暴露的艳丽舞裙,然后二话不说被老虎强制拉走。白芷实则想“狐假虎威”,让老虎别这么对她们。但临走之前,裴九告诉过她,莫要干涉军妓这事。私自购买军妓本是踩纪之事,可战事拉锯时间太长,血气方刚的男人们难免受不了,伤身是小,干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儿就麻烦大了。军妓这活儿正常姑娘不可能干,便是青楼女子也不愿意。无货源,他们只得向人贩子买,至于这些“军妓”的来源,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个睁眼瞎。上头已默认了这种行为,白芷若要管了,会惹一身腥。白芷只得同他们一样,做个睁眼瞎。
自个儿化妆好,白芷欲起身离开,被小兵拦住:“白小姐,衣服还未换呢。”白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原本穿的是一件白衣,眼下却变成灰衣了。她略显抱歉地朝小兵点头,回身返回营帐内,找件衣裳换上。
可当她看见箱子里的衣裳,不禁抹了一把冷汗,全是她们穿的那种极为暴露的衣裳裙子。白芷又折回去,小兵见白芷依旧穿着她的脏衣服:“白小姐,怎么还未换好?”
“那些衣服……不适合我。”
小兵走进里面,翻了一下箱子里的衣服,自己也觉得不妥,瞄了一眼刚才她们换下的衣裳,虽也有些脏,但比白芷身上穿的要好些。小兵道:“要不您将就穿一下她们的?您这样,稍显失礼。”
白芷也自知如此,点了点头。
小兵便把她们三人脱下的衣服递给她,朝她点头,自觉离开。
白芷看着三人的衣服,展开挨个选,瞧瞧哪个干净。谁承想,她展开一件黄衫时,有个东西掉了下来。白芷捡起来瞧了瞧,眼眸倏然瞪大。那不过是一片银质打造的小叶子腰配,放在光辉王朝人眼里,再普通不过。可要是放在南诏,这是保吉祥平安之用的。梦中,慕屠苏每次征战,南诏公主总会送他一片让他戴在身上防身。
那黄衫女子是南诏人?她是无意进来的良民,还是别有用心的细作?
白芷忽然想到戏里那些常演的情景,美人计、夜刺。如此这般想了想,白芷自个儿先打了寒战。这事,她要不要说?如若是自己想多了,枉害了一条无辜性命就不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件黄衫。她唯有以自己为诱饵,来揭露真相。若看见白芷穿着自己的衣衫,细作不会轻举妄动,以免不打自招。她定会伺机先杀人灭口。
白芷这点三脚猫功夫肯定不能自保,这事她要告诉裴九。
穿好衣衫,她直奔裴九的营帐。只是,白芷并未在营帐内瞧见裴九。白芷问外面的小兵,小兵告知白芷,裴九端着棋盘找慕将军下棋去了。
果然是“好”棋友啊!
此事紧急,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裴九了。
她随小兵来到慕屠苏的营帐,小兵先进去禀报,少顷,小兵折回,对白芷拱手:“白小姐可以进去了。”
白芷点头,掀开帘子,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整个房间弥漫着她永远忘不了的熟悉芝兰香。这是他最爱的香,曾经,为了讨好他,她特意种了满园的芝兰,一株株,皆由她亲手栽种。她不辞辛苦,只为博君一笑。
“芷……儿,找我有何事?”想来裴九觉得在外人面前不宜叫她“淫妇”,可又未曾叫过“芷儿”,第一次叫,显得局促又别扭。因这声别扭的称呼,裴九略显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未料,头正好转向慕屠苏那儿,偏巧让慕屠苏瞧见了他的窘态。他不好意思地朝慕屠苏笑了笑。
“阿九,我有事与你说。”白芷开门见山。
“何事?这般着急?待我和苏苏下完这盘棋,不可吗?”裴九一怔。
“嗯。”白芷严肃地点头。
裴九第一次见白芷这般严肃,放下手中的棋子,对慕屠苏道:“苏苏,稍等。”
“好。”慕屠苏自始至终都是安静的。
白芷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淡的,已无当时过分的情绪。她目光下移,他手上的伤已处理,绑着纱布,纱布上还渗着血渍。白芷侧头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帐内,只剩下慕屠苏一人。他低垂眼帘,浓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看不出情绪,唯见满脸的疲惫。
白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与裴九说了一遍。裴九低头沉思:“你说得有道理,目前只能看出她是南诏人,是良是莠,有待商榷。只是你这样太危险了。”
“只能这样啊,事情不易声张。瞧你爹和你七哥的做派。”裴老将军是出了名的冲动派,裴七亦如此。
裴九蹙眉不语,沉思片刻,极为认真地道:“那也行,照你的意思做,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不准离开我半步。”
“出恭呢?”
“……”
“洗澡呢?”
“……”
“睡觉呢?”
“……”
“好吧,既然你是我的人了,一同吧。”
“……”
夜宴在即,白芷同裴九出席。裴老将军一早便坐在最前头,与慕屠苏聊得甚欢。也不知聊了什么,裴老将军眉开眼笑,好不欢乐。裴七坐在裴老将军的左侧,独自喝着酒,偶尔侧头说上两句。其他位子也坐满了军官,个个手里直接捧着酒坛,划酒拳,豪爽极了。
唯一空着的位子是慕屠苏的右侧,上面摆着两坛酒,还有几碟小菜,纹丝未动。想来,这便是裴九的位子了。
“九弟,这儿。”裴七指着那空位。
裴九看了白芷一眼:“走吧。”
“嗯。”白芷点头。
两人走到裴老将军面前,裴九拱手行礼:“爹。”
裴老将军怒气未消,原本笑着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扫了眼白芷,直接问:“你是苏城知州白渊之女?”
白芷欠身:“回将军,是的。”
“模样倒是清秀,只是这私订终身可不好,尤其是与我那混账儿子。”
白芷不该如何回答,只能保持着微笑。
裴九笑道:“我这不是还有英明神武的爹吗?”
“滚!坐好!”裴老将军拿一块羊肉往他身上砸。裴九灵巧地躲过了:“爹,孩儿有心疾。”
裴老将军拿眼瞪他。裴九收起笑容,拉着白芷去位子上坐下。坐下之前,裴九见椅子上有片落叶,朝白芷笑了笑,拂开落叶。白芷抿嘴笑,坐了下来,目光扫视四周,却见自己的右方正是慕屠苏。他们的距离不过一个身位的距离。他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战场的夜宴不比宫廷里的夜宴。他们的夜宴就是喝酒、吃羊肉,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白芷自始至终低着头吃东西,一言不发。谁想,她到底成了靶子,不一会儿,话题便转到她这儿来了。
“九公子,这回栽倒在一棵树上,有何感想?”一位少将打趣地把矛头转向裴九。
裴九笑道:“爬起来,大不了把树搬回家,再出来混。”
“哈哈!”两人笑了笑,互相举杯,以表敬意。
“那白姑娘不哭断了肠子?”又有一位少将把话题扯到白芷身上了。
白芷被在座的军官注视得不好意思,微笑以对:“我会让他没精力再出去混的。”
“……”众默。
裴九原本咧着的嘴一下子僵硬起来,他看了看白芷面不改色的脸,自己的脸瞬间充血,尴尬地喝了好几口酒。随后大家哈哈大笑:“白姑娘果然是语出惊人啊。”
不语出惊人,这些人指定找她乐子,还不如直接吓走他们,免得继续逗趣她。
果然,话题转了,坐在裴九身侧的少将似乎与裴九关系不错,聊得甚欢,觥筹交错。
重头戏来了。老虎带着三位“绝色美人”来到席位之中,朝裴老将军笑笑:“将军,人到了。”
原本热闹的宴席,顿时安静下来。白芷见在座的少将们都在注视她们仨,不免冷笑,男人果然是好色之徒。她把眸光转向裴九,在众人眼中的“好美色花花公子”反而酒酣之中,未察觉。
当黄衫女子看见熟悉的身影,往白芷这边一看,登时愣了愣。白芷朝她微笑,看不出是警告还是仅仅是微笑。
她到底是敌是友?
裴老将军忽然对慕屠苏道:“屠苏,可有兴趣?”
慕屠苏看了场上的三位女子。这对于桃花而已,乃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朝慕屠苏眨了好几眼,可在慕屠苏眼里,这不是抛媚眼,而是她眼睛不舒服,直接略过了。桃花在那一刻,心都碎了。
再看其他两位,亦不能入法眼,他对裴老将军道:“无兴趣。”
这似乎在裴老将军的意料之中,他淡笑,按官阶大小一个个问下去……
白芷看到那些男人跃跃欲试的模样,有些作呕。再看那黄衫女子,她已平复了方才的惊讶情绪,看到白芷时露出了她惯有的表情。
害怕……
白芷撞了撞一旁酒酣的裴九,“少喝点酒。”
裴九回头迷茫地看了看白芷。白芷拉长脸道:“今晚你说好保护我的。”
裴九忽然把头靠在白芷的肩上,喷出一口酒气,醉醺醺地道:“嗯,保护淫妇,奸夫有责。淫妇……”他拉长音,呢喃着,不知是对白芷说,还是自言自语,“我活得好辛苦,我……”白芷预感到接下来的话,是埋藏他心里的话,兴许会是酒后吐真言,她以手盖住他的嘴,制止他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此时正在夜宴上,这些话若让旁人听见可不好。
“呜呜……”裴九试图挣扎。
白芷轻抚他的头,顺了顺他一直束得整齐的头发:“乖,晚上说。”裴九瞪着一双充血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白芷。两人对视了好一阵子,直到听见慕屠苏的声音。
“忽然觉得乏味,裴将军,我收回方才的那句话,想找个女人陪我玩玩。”
白芷一怔,稍稍转头,便见慕屠苏扫视着正中的那三位女子。
“哈哈,难得啊!好,让你先选。”裴老将军似乎来了兴趣,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慕屠苏对女子向来无兴趣,今儿怎么提起来了?莫不是这三名女子有过人之处?他扫了几眼,并未觉得有多过人,反而觉得白芷倒是美得惊人。
其他人原本跃跃欲试的态度,因慕屠苏这句话,皆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仿佛这是一个奇观,值得放弃美女观摩。慕屠苏最大的口碑无非有三,俊美非凡,不好女色,温柔孝顺。曾高声拒了他父亲为他张罗的妾侍,他主张,一生一世一双人。
难道,今晚他要破戒?与女子共度春宵?
“苏苏他怎么了?”裴九虽显醉态,但他还是有着一份清醒。至少他看出了慕屠苏的异样。是啊,慕屠苏今儿实在不一样。
桃花最为兴奋,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慕屠苏,目光灼灼。慕屠苏却让她失望了,未看她一眼,眼眸却直直地注视那绿衫女子:“你,今晚陪我。”
不止绿衫女子在惊讶,剩下的两位也惊讶了。绿衫女子较桃花,少了一份妩媚,又没有黄衫女子长得漂亮。她只有一双露出害怕之意的大眼睛,与一张过于苍白的清秀脸庞,美则美,美得不惊艳。
“过去。”裴老将军微笑地看着绿衫女子。
绿衫女子咬咬嘴唇,走到慕屠苏身旁坐下。她自始至终都未敢看慕屠苏一眼,而慕屠苏也没看她一眼。绿衫女子不看慕屠苏情有可原,可慕屠苏挑了人家,又不看人家,这总有说不过去的地方。
黄衫女子被裴七的部下挑走了。桃花被另一名部下挑走。两位美女方坐下,猴急的男人则如狗屁膏药般黏着,与慕屠苏那一对形成鲜明的对比。
慕屠苏只问:“名字?”
“玉玲。”
白芷登时瞪大眼,十分吃惊地看了过去。她的吃惊太过明显,慕屠苏与玉玲皆被她的过激反应弄得错愕。白芷为避免尴尬,笑了笑:“我有一远方亲戚也叫玉玲,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她收回目光,吃了几颗果子,安抚自己不平静的心。
玉玲……南诏公主的化名。这名字好似吸血虫,吸走了白芷所有的血液,她感觉极冷,脑子空白,手也禁不住在发抖。本来此玉玲非彼玉玲,样貌完全不相似。可白芷脑海中回转的点点记忆,与眼前这位玉玲不断重合。
她们样貌不相似,可她们有一双极为相似的大眼。那双能吸走人精魄的无辜眼睛,那双看起来清澈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她永远忘不了她一直以为善良美丽的公主会对她露出得逞的轻蔑眼神,对她道:“你永远得不到他,永远得不到。”
她不信邪,努力再努力,即使遍体鳞伤,失望又绝望,绝望又失望,她还是满身是血地继续努力,终究得不到,最后真的永远得不到。
“白姑娘,你怎么了?”慕屠苏察觉到白芷的不对劲,关怀地问了问。
白芷看了看慕屠苏,还是那一张她可望而不可即的脸,她死时发过誓,他是她不会再去触碰的人。她神情恍惚了一阵,失手把身前的酒水弄洒了。白芷慌忙用桌布擦了擦:“没什么。”
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没什么?裴九喝醉了,他本靠在白芷的肩上睡着了,因白芷身子动了,他一个不稳,头直接砸到了地上,疼得他哇哇大叫:“痛,好痛。”白芷忙把他扶起来。
“这个不争气的小子,白姑娘,你带阿九去休息吧。”裴老将军一脸嫌弃地看着裴九。
白芷点头,全过程只把注意力放在裴九身上,不去看任何人一眼,以致她错失了黄衫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白芷把裴九放在他的床上。裴九软绵绵地倒在床上,抓着被子,滚到床里面,呼呼大睡。
白芷又气又无奈,也不知他今儿发了什么酒瘾,一直喝酒,把保护她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如今他这般不省人事,她当着他的面被人刺死他都不知道。
白芷负气地打了他一下:“真不知你是大智若愚,还是头脑简单。”
裴九忽然笑着道:“你猜。”
白芷一怔:“你没喝醉?”
裴九把身子转向她,裹着被子眨着眼:“没法,若我不假装喝醉,方才那三个军妓,我可得掺和一脚了。”
白芷不解。
裴九略显不自在地笑笑:“我以前都这样,现在若是不要,他们会说三道四,拿我开刀。”
“那你现在再掺和一脚便是了,何苦为难自己呢?”白芷忍着笑,又逗弄他。
裴九见不得她这样,他根本辨不出她这样到底是真还是假,拿眼瞪她:“爷今天不想快活了,行吗?”
“行行行。”白芷把面巾放在水里,然后拿出来挤干水,扔在裴九的脸上,“那么请爷洗洗睡吧。奴婢先行告退。”白芷欲离开,裴九道:“你这是去哪?还去宴会?”
“不,我想去睡觉。”
“去哪睡?”
“……”白芷一下子蒙了,这个问题值得深思一下。
“我不是让你寸步不离我吗?过来……”裴九涨红着脸,在床上挪出一大片位置,“睡这。”
白芷固然爱打趣他,也想着要是再续前缘也是好事,可对于同床共枕,她尚且没这个勇气。裴九似乎看出白芷的犹豫,忙不迭解释:“我不会碰你的,我的意思是,你到这里睡,我在地上睡。”他立即站起来,也许是紧张,竟然连滚带爬地滚下床,不无狼狈。白芷见状,捂嘴偷乐着。
如此,裴九更是大窘。
“奸夫,你真是身经百战吗?看起来不过是初生牛犊啊!”白芷忍着笑,爬上床,盖上被子,微微一笑,侧身睡了下去,完全不理会裴九极为尴尬的大红脸。
白芷今日兴许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不过半晌便睡了过去。裴九坐在床沿,目光灼灼地注视白芷,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朽木,你心里真的在意我吗?”
裴九看不清她,总觉得她离他看似很近实则甚远。他总觉得她有故事,一个他未知的故事。
白芷在夜深人静之时起来出恭,见裴九当真睡在床下,一阵苦笑,把床上厚实的几层被子分了他一床,为他盖上,然后自行出去出恭。整个大营,士兵皆是就地解决。本来每个营帐里都有夜壶,因怕吵醒裴九,自己又是女子,委实不方便,她便只好出来解决生理问题。她不敢离帐过远,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准备解衣。她方扯开腰间的衣带,准备脱亵裤,眸光发现有刀背反光,她回身一看,见一把大刀直朝她劈来,她身手敏捷地闪开,惊愕地看去,才发觉竟是那黄衫女子。
“你终于出现了。”白芷佯装淡定,实则心里极慌。裴九不在身边,她这点防身术,实在不敢恭维。
黄衫女子冷眼注视:“看来你一直盼着死。”大刀晃眼,白芷眯了眯,大刀上尚有血渍。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不过这女子能混进来,想必另有同谋。
“你不可能只身前来,你如此大胆现身,昭告自己的身份,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保护你另一个同谋?”
“你知道得太多了。”黄衫女子朝白芷冲了过去。白芷撒腿便跑,高声呐喊:“来人!有刺客!”
黄衫女子急了,想快刀斩乱麻,在人未来之前,解决了白芷。奈何白芷跑得跟兔子似的,她一时追不上。白芷路途一营帐,营帐内有人掀帘出来,是慕屠苏。他着装整齐,似乎未就寝。他见形势,先愣愣地看了看衣衫不整的白芷,但见有人袭击白芷,便上前保护她,与黄衫女子对峙。
白芷喘着气,看着黄衫女子越来越处于劣势,白芷心下安定下来,应该会无事的吧?
营帐内又出来一人,是玉玲。只是她再也不是害怕又胆小的模样,而是稍带不悦与不耐烦,她伸手撩开袖子。白芷看到寒光闪现,心下一惊,想都未想,直接冲了过去,大喊:“小心。”
慕屠苏回身望去,只见冷箭朝他直射而来,他还来不及躲开,一抹身影冲至他身前,奋不顾身地为他挡住这冰冷的一箭。
“芷儿……”慕屠苏失声尖叫。
早已有人冲了过来,抓捕那两位细作。唯有一人愣愣地站在营帐外。裴九看到了那一瞬间,白芷奋不顾身为慕屠苏挡住了那一箭,毫不犹豫。而慕屠苏为何叫她“芷儿”?
是他想多了吗?
白芷在失去意识之前,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她忘记疼痛,只是懊恼自己欠缺考虑,更悔恨自己的奋不顾身。她看见慕屠苏充满担忧难过的脸,咬咬牙,拼尽全部的力气说道:“求你……求你,不要喜欢我。”
慕屠苏怔了怔,呆呆地看着白芷,眼中是满眼的受伤:“为何?我连喜欢你的权利都没有吗?”
白芷勉强挤出笑容,眼中泛着泪光,生生在慕屠苏的怀里晕厥过去。
今日,恐怕是军营内最为肃寂的一日。士兵们大气不敢呼出来,帐篷内是裴老将军厉声责骂:“南诏欺人太甚,竟然给老夫玩阴的。暗杀我一部下的仇,非报不可。要玩是吧,老夫陪他们玩!”
众将士皆默不作声。因昨日军妓中有两个细作,裴老将军迁怒,与白芷一同送来的军妓都被放生,在通往南诏之路上设有埋伏,最终无果,应该只有昨日那两名细作而已。只是军营因周围环境险恶,放生的军妓十之八九活不成。
这只是让裴老将军上火事之一,更让他上火的则是白芷被刺一事。裴九事后告诉他,白芷其实早就发现有南诏人混了进去,只是怕误伤无辜,才想到以自己为诱饵,逼出细作现身。裴老将军气这两口子太自以为是,酿成如此后果,白芷被刺,且在伤口左边,离心口极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挨过这一关。
另一帐篷内,炭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帐内暖烘烘的。白芷躺在床上脸色发白,双唇干裂,微弱的呼吸让人生怕就那么断了。裴九坐在床旁看着白芷,平时爱红脸的他,此时脸比她还要苍白几分。
裴九犹记当时白芷晕倒在慕屠苏怀里,一向以冰冷出名的苏苏竟像迷路找不到妈妈的孩子,眼中尽是恐慌、焦躁,他歇斯底里地喊着军医。军医赶来救治,苏苏语气颇重,说:“她若死了,你必定陪葬。”
那还是他认识的苏苏吗?他觉得好陌生。
当时军医确认冷箭离白芷的心脏只有一寸,若强硬拔出,可能伤及性命;若一直不拔出止血,她定会失血过多而死。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裴九那时心里很乱。从小到大,他对死最为惧怕,无法去面对,一扯到关于“死亡”之事,必定选择逃离。可在大家眼里,白芷是他的女人,她的生死由他决定。大家投来的目光,让他乱了分寸,无人知晓这是他的死穴,一触既死。他有心疾在身,平时靠药维持,这些年才有所转好。因一时气急攻心,裴九当场晕厥过去。
待他醒来,白芷心口处的冷箭已拔出,听闻是慕屠苏亲自操刀。他去见白芷的时候,在帐篷外见着慕屠苏。入冬时节,天气寒冷,飒飒冷风吹进衣裳里,他冷不丁打个寒战。他方靠近,慕屠苏便站起身,什么客套话也不说,直接说:“她……没有怀孕。”
这是自然的。
裴九也料到这件事瞒不久。她受伤,军医给她把脉,便会知道真相。可他不想告诉慕屠苏缘由,莫名地对慕屠苏产生了抵触。若慕屠苏不问,他便不答。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慕屠苏道:“你和她……”
“我们是两情相悦,怕爹阻拦才说这个谎。我爹知道真相了吗?”裴九忙接了慕屠苏的话,生怕慕屠苏问出点什么,或者……告诉他点他不想知道的隐情。
慕屠苏沉吟道:“已经知道了,当时你爹也在场。若不是你爹提醒军医芷儿有身孕,军医也不会提这事。”
“是吗?”裴九已然看到以后的场景了,又该一顿鞭子了。也好,充分体现了他“纨绔”“败家子”“无用”的形象。他这十几年,不就是为了制造出这样的效果吗?此时无非是“锦上添花”让爹更讨厌他而已,不正合他的意吗?
“你不好奇,我为何叫她芷儿吗?”慕屠苏忽然眸光一暗,幽幽地道。
裴九淡笑:“救命恩人?”
“认识芷儿,我比你早!”
原来,真不是他想多了。可他不想知道前因后果,他们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又如何?自个儿徒伤悲?
“那又如何?我裴九出马,最后哪个女子不拜倒在我的风流倜傥之下?”裴九佯装没事,依旧是谈笑风生的姿态。慕屠苏却一脸严肃:“你想玩女人,京城到处都是,别玩她。”
裴九缄默。
慕屠苏举步离开,裴九忽然在他背后问道:“她为何救你?”到底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慕屠苏因这句话而驻足,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他道:“她想让我离她远一点。”
“……”这能信?
裴九那时在想,白芷的故事,当从慕屠苏说起。
白芷醒来之时,已是五天之后。那会儿天刚刚亮,天际间还是一片淡蓝。她觉得口渴,起身想倒水喝。她方坐起,只觉左胸口一阵撕裂的痛。她蹙了蹙眉,低头看了看那里,已有红色渗出,洇湿了纱布。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蹒跚走到茶几旁,倒了几杯水,润了润喉咙。由于睡了五天,白芷不想继续躺着,便裹着不知是谁的大氅,出去透透气。
刚天明时的军营是寂静的,只偶尔有几名士兵来回巡逻。白芷紧紧裹着大氅走出营帐,毫无目的地走。
她走到军营门口,听到两位士兵在议论着。
“昨夜慕将军带领精锐军去偷袭南诏营,把他们的粮草给烧了,真是大快人心。”
“可不是,只不过慕将军在返回途中,被射伤了手臂,真担忧。”
“是啊,不过以慕将军的体格,过些日子照样能徒手打死一头牛。”
白芷听了听,笑笑继续走。烧粮草可真是缺德的事儿,同时也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想必这事不是裴将军那直肠子人能干的,该是慕屠苏自己擅自行动的吧?她走至一个营帐旁,目光偶然一瞥,透过一营帐的帘子的间隙,瞧见慕屠苏正独自处理伤口。他赤裸着上身,单臂抬起,嘴里咬着白布,神色痛苦地给另一只手上药,看起来极为费力。
梦中这活都是她干的。她喜欢黏着他,即使他出征,她也会死皮赖脸地跟着。第一次她只身前来投奔,第二次她化成小兵混入营中,第三次她藏于粮草里。他实在没法,最后都会带她去。她是个娇弱的小姐,拿兵器的力气都没有,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他每次受伤,她为他小心翼翼地敷药,虽每次弄得他疼得汗流浃背。吃大锅饭的时候,她自个儿精心烹饪,为他做一份“爱心”饭菜,虽他每次都厉声责骂她浪费国家粮食,然后却狼吞虎咽地吃光她做的所有饭菜。直到有了南诏公主,她连靠近他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白芷又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继续走。
“喂。”身后有人在唤她?白芷转头,看见裴九追了过来,满脸表现出了不满:“你就不能安分点吗?刚醒来就出来乱走。方才见不着你人,我还以为你死了被人抬去乱葬岗了呢。”
“不正合你的意吗?你又可以花前月下、逛青楼、喝花酒了。”白芷逗趣道。
这回,裴九反而没了以前的姿态,既不反驳,也不接她的话,而是沉默以对。白芷觉他有些不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了?”
裴九认真地看着白芷:“你没听过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白芷捂嘴轻轻笑了起来:“你也称得上浪子?”
“那我是什么?”
“种马。”
“……”
白芷收敛笑容,拍拍他的肩:“才怪。”
“……”
白芷细想了一番:“只闻母鸡叫,不知自会打鸣的小公鸡?”
“……”
白芷觉得有趣,又自己笑了起来。
裴九二话不说,裹紧白芷身上的大氅,然后毫不理会白芷手无缚鸡之力,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白芷吓了一跳,拿眼瞪他:“你作甚?”
“小公鸡想证明给母鸡看,他会打鸣。”
白芷大惊失色:“你敢!”
“那你再说?”裴九挑眉,一副“你不道歉,爷说干就干”的凛然模样。
“不敢了,对不起……”白芷只好示弱。
“这还差不多。”裴九宽慰地道。
“那你还不放我下来?”
“麻烦,直接抱你回去,不用致谢。”裴九不耐烦地道,好似还甚是嫌弃白芷话多。
“……”这到底是该谁嫌弃谁?她要求他抱她回去了吗?
白芷发觉,裴九开始往“无赖”发展了。难不成他受了何种刺激,不想打鸣的小公鸡打算清嗓子,蓄势待发了?在她的默许下,裴九咧着嘴打横抱她往营帐走。路上遇见侧目的士兵,白芷觉得害羞,捂住自己的双眼,不敢面对。
她嘴里一直嘟囔着:“到了没?”
“没。”裴九见白芷这样,故意绕了远路,然后不满足,走了一圈又一圈……
白芷察觉不对,觉得过了好长时间了,她拿开自己的手,竟发现还是在方才的位置:“你原地踏步?”
“我还在热身。”
“……”
白芷有些无奈了。这小公鸡,到底是要闹哪样?她为何依着他,陪他一起胡闹?
白芷不想在军营多逗留了,但碍于战事未结束,不敢贸然提出离去,加上身上的伤口未痊愈,以裴九的性子,也不会带她离开的。如此拖延,她来军营已将近一个月。
她和裴九是军中闲人,吃喝拉撒睡外,还留有甚多的时辰,如何打发?若是以前,骑马射箭皆可,可如今白芷有伤在身,这些都使不得,只得找使得的事情干,于是裴九提议钓鱼。
白芷养伤阶段,两个人下了无数次棋,换个花样甚好,她满心欢喜地答应了。钓鱼得要有工具,军营哪有现成工具?无工具得生出工具,只好……自己制作工具了。
幸而军营外有竹林,有个好的材料地。
于是,两个大闲人一同出军营去砍竹子。裴九手持大刀,白芷背包袱,打算出发。他们还未出军营,便被看守的士兵给阻拦下了:“九公子,战局严峻,外头危险,不宜出行。”
于是两人打道回府,沮丧地回去继续下棋。
“慢着。”士兵忽然喊道。
两人以为有了曙光,兴奋地转头。
只见士兵惊慌地指着白芷,手指不住地颤抖:“血,血。”
两人皆不甚理解,裴九把白芷扳过来,看了看士兵一直指着的臀部,但见黄衫有一处手掌大的血渍。裴九跳了起来,抓着白芷的肩膀问:“你哪里疼?”
“哪里都不疼。”白芷不甚理解裴九这紧张的反应。
“你不觉得……那里痛吗?”
“哪里?”
“那里。”
“哪里?”
“就是那里,那里……”裴九看来狗急跳墙了,直接指了指自己的臀部。白芷寻思了一下,臀部疼?血?两者之间的关系……当白芷茅塞顿开之时,她的脸上立即晕出两朵红云,这是鲜少有的情况。
便是这鲜少的情况,在裴九眼里是极为不寻常的。她的脸莫名地红了起来,是哪里不舒服?裴九二话不说,直接打横抱起白芷,百米冲刺似的狂奔向军医营帐。
白芷喊道:“你作甚?”她开始挣扎。
“有病看大夫,闭嘴。”不顾白芷的激烈挣扎,他依旧热血地抱她去看大夫。白芷险些吐出一口血来,他果真是个还不会打鸣的小公鸡,什么都不懂。
从裴九抱她狂奔军医营帐开始,她从未放弃过希望,她试图挣脱,奈何他热血得很,坚持不懈地要抱她过去。
“慕将军,这服药,一天吃三次,切莫忘记,你这次风寒极为严重,不似从前。”军医把药交给裴七,对慕屠苏说道。
谁承想,这时两人闹哄哄地闯进军医营帐,里头不仅有军医,还有慕屠苏和裴七。
仿佛时间停止,里头的三人看着闯进来的两人,闯进来的两人则显得十分尴尬。
裴七面带愠色地道:“阿九,去别处打情骂俏,免得污了这里。”
裴九忙不迭解释:“不是啊,是芷……芷儿受伤了。”他二话不说,抬高白芷的臀部。白芷尖叫了一声:“啊!”那一刻,她想生生掐死他。他不懂她,只能怪他无知,为何要散播他的无知呢?她指定要被人当笑话了。她还有何颜面?白芷紧闭双眼,躺着等死。
谁想……
裴七大叫:“小产了?赶快让军医看看。”难不成裴七还不知道她假怀孕?
白芷猛地睁开眼。
裴家的孩子是不是都缺根筋?她根本未怀孕,哪来的小产?其他皆为知情人士,只能大眼瞪小眼。慕屠苏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应该是受伤所致。”
“……”连慕屠苏也……
白芷那口含在嗓子眼的鲜血,当真是要喷出来了。她希望,喷这三个缺心眼的男人满脸的血。
军医淡定地收拾桌上的药渣,见惯不怪地道:“这是女子的癸水,月月都来一次,不是受伤,更不会失血过多而死。这是健康的身体周期反应。”
“喀喀。”慕屠苏大咳。
裴七脸色苍白。
裴九更是僵硬不已,便是眼眸也僵硬地看着白芷,白芷则顶着红彤彤的脸庞懊恼地看着他。皆是还未打过鸣的小公鸡,不懂,她也只有谅解了。闹出笑话,她也只能憋着笑,免得伤及自尊。
白芷从军医营帐里出来,是一身药童男装打扮,她眉宇清秀,骨瓷般剔透的凝脂肤,像极了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美男子。第一个看她穿男装的是裴九,他当场痴愣了好一会儿。
“你若穿男装逛青楼,我想她们恐怕愿意倒贴钱让你陪她们一晚。便是男嫖客,也会对你心怀不轨。”
白芷自信地笑:“这是自然。”
“你哪来的自信!”
白芷笑而不语。梦中她假冒士兵混入军营,同一队的士兵都像饿狼般看她,对她动手动脚。幸而她及时投靠慕屠苏,虽挨了一顿臭骂,但慕屠苏那晚居然留她在他营帐内睡了。即使,第二天他便派人把她遣送回去……
男装比女装轻松,不用提着裙子走路,步伐也相对于大一些。只是白芷发觉裴九一直在古里古怪地看她。白芷不解,问他:“你这是作甚?”
“你们女子甚是奇特,竟会无故失血,还是做男子好。”裴九由衷地表达“还是做男子好”。
“可不?男子可有三妻四妾,女子只能服侍一夫;男子可在外花天酒地,女子只能在家绣花。”
“瞧你满口的怨气。”
白芷撇嘴:“自然,我怨气冲天。为何不一夫一妻,为何男子花天酒地名为人之常情,女子在外露脸便是淫贱不堪?”白芷说这些话,纯属无心之过。梦中,她饱读经书,对于如此制度不甚认同,但作为一地千金,只得如寻常千金逆来顺受。她本就是叛逆的性子,被束缚于礼教,从白渊再到慕屠苏,她根本做不了自己。现在,她故意不再读书,反而舞刀弄枪。她不再矜持有礼,反而随心所欲,虽然有着刻意,但比梦中活得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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