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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膑自中疯魔之后,瑞梅前去庞涓府中探望多次。任凭她将管玉箫吹得柔肠寸断,孙膑皆是不认,甚至将她视作鬼怪,拿土坷垃打她。
瑞梅越是闹腾,庞涓越是安心,遂将精力全都用在整训大魏武卒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庞涓越来越喜欢他从刀口下救出的青牛,发现他不仅力大、忠义,且脑子也好使,能在训练中生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子,深得武卒拥戴。庞涓晋升青牛为中军副将,统领三千虎贲。
春暖花开,万物思春。兄弟战死,青牛一家就剩下他一根独苗了,青牛爹几番为他提亲,青牛皆不答应,说他的命属于庞将军,不可有家。其父无奈,来求庞涓。庞涓想到龙贾的女婿战死在黄池,其新婚女儿翠屏孀居无子,遂嘱夫人玉成此事。瑞莲晓得翠屏性烈,决定先探口风,就以赏春为由,约翠屏并几个将军夫人来府中做客。
听闻她们走向后花园,孙膑的眼珠子转动几下,咬破手指,将血混些污垢涂抹于脸,又挪到她们的必经小路上,藏伏起来。一行贵妇人游至,孙膑从树丛后面快速爬出,当道而坐,双手各持一根小棍,冲她们大叫一声:“何方妖人,胆敢犯我疆土,辱我黎民,见到本将,还不束手就擒!”
众妇人被他的怪象吓坏了,无不花容失色,尖叫奔逃。翠屏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瑞莲扶起翠屏,冲孙膑叫道:“孙叔叔,是我们呀,是瑞莲!”
“原来是妖人,休走,吃我一箭!”孙膑抓起一块土坷垃,朝她们扔过来。
瑞莲吓坏了,扶起翠屏飞逃。
“妖人哪里逃!”孙膑一手拄地,一手舞棍,朝她们追过去,边追边擂得胜鼓:“咚咚咚,咚咚咚??”
听到尖叫声,庞葱急带仆从过来,将孙膑架回他的小院,从外面锁上。
孙膑被锁,情绪烦躁,入夜开始啸叫,声音刺耳,如鬼哭狼嚎,一直闹到后半夜,吓得所有府人皆不安宁。
庞涓不在身边,瑞莲听得心惊肉跳,一宵未眠,到凌晨勉强睡去,噩梦连连。
孙膑连闹三日,到第四日傍晚,庞涓回来,瑞莲一句话没说,光扑到庞涓怀中大哭。庞涓哄她不成,问她不说,急了,召来庞葱。
庞葱将他叫到外面,将情由一五一十讲述一遍。
庞涓眉头凝起,良久,问道:“孙兄一直闹吗?”
“不是,白天不错,今儿范厨送餐,见孙兄在大睡,早餐吃得干干净净!”
庞涓再度凝眉。
“唉,大哥呀,”庞葱轻叹一声,“我们可以关住他,但不能堵住他的嘴呀!”
庞涓没有应声。
“看来,孙兄不宜长住府中了!无论如何,得有一个了断!”
“依葱弟之见,该当如何了断?”庞涓问道。
“孙兄既然疯了,就作疯人看待吧,大街上有的是疯子,既然府中留不住,干脆送他??”
“不可,”庞涓应道,“谁都晓得孙膑与我同门,我这儿放他出去,他若胡喊乱叫,知情者倒没什么,不知情者岂不把我视作不仁不义之人?”
“那??大哥想怎么办呢?”
“稍候,大哥自有了断!”庞涓进房,有顷,提一酒壶出来,“走!”
二人来到孙膑小院,庞葱开锁,见孙膑已经醒来,正坐在地上。坐的地方有一摊水,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显然是他刚刚尿下的。
显然,孙膑这辰光没有发疯,脑子清楚。见二人进来,又看到庞涓手中的酒壶,孙膑口水淌下,嘴角似笑非笑,歪头盯住庞涓,口中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
庞涓在对面坐下,盯住孙膑。
孙膑转盯他的酒壶,涎水流成一条线,滴到衣襟上。
“孙兄,”庞涓盯住他,“想喝酒吗?”将酒壶放下,从袖中摸出一只酒爵。
孙膑就如没有听见,两眼只在酒壶上。
庞涓倒满一爵,摆在面前,盯住孙膑:“唉,孙兄啊,你这般活着,涓弟实在看不下去了,特别为兄备下这壶佳酿,只要孙兄喝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孙膑仍如没有听见,呆滞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酒壶上。
“喝吧,孙兄,喝下去,就什么都结束了!”庞涓指着酒爵,目视孙膑。
“大哥?”庞葱急了,小声叫道。
庞涓摆手,轻轻嘘出一声。
孙膑端起酒爵,放在手中,盯住它看,哈喇子流出更多。
“喝下去吧,孙兄,”庞涓声音平淡地与老友诀别,“每年此时,涓弟会为你上供,会为你送花,涓弟会在孙兄的坟头栽上六棵树,一棵是先生的,一棵是大师兄的,一棵是师姐的,一棵是苏兄的,还有一棵是姓张的那个王八羔子的,最后一棵是在下的!”
“大哥呀??”庞葱泪出,跪下,目光哀求。
孙膑却如没有看见,也似没有听见,仍在把玩那只酒爵。
“孙兄呀,”庞涓声音愈发平淡,“不是涓弟狠毒,是涓弟不忍心看兄遭罪呀。唉,涓弟晓得孙兄只有兵法,只有战阵,可如今,身废了,心也废了,这般活着,孙兄是生不如死呀。既然生不如死,何不一走了之呢?唉,孙兄呀,涓弟??什么也不想说了,这就为兄送行,喝吧,涓弟特别选了陈年佳酿,酒香醉人哪!”略顿,盯住孙膑,又从袖中摸出一只空爵,拿壶倒满,与孙膑碰爵。
孙膑不碰。
孙膑依然无视他的存在,两眼只在酒爵上。
庞涓猛地提高声音:“孙兄!”
孙膑看过来。
庞涓将酒爵举一下,仰脖,做出饮的姿势。
孙膑笑了,仰脖。
庞涓亦笑了:“孙兄,干!”
孙膑饮下。
“孙兄??”庞葱大急,纵身去夺孙膑的酒爵。
迟了,一满爵酒已经下肚。
庞葱夺下空酒爵,悲哭。
庞涓朝庞葱笑笑,眼一闭,亦将爵中之酒饮了。
庞葱震惊,飞扑上前,夺他的酒爵。
庞涓也已饮毕,将壶中酒再倒一爵,递给庞葱:“葱弟,来,也喝一爵!”
庞葱怔了。
“喝呀!”庞涓努嘴。
庞葱这才明白过来,咧嘴笑了,将爵中酒一气喝下。
华山之巅。
瑞梅静静地坐着,闭着眼,吹奏玉箫。
箫声呜咽。
一群小鸟飞过来。
一群大雁飞过来。
不同种类的鸟儿成群结队地飞过来。
万鸟在空中盘旋。
万鸟让开一条通道,一只凤鸟由远而近,朝她飞来。
凤背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
瑞梅顾自吹奏,泪水滑出。
白衣男子坐在凤背上,在她前面的空中来回盘旋。
成千上万的鸟围绕着她,形成美妙的图案。
一阵美妙的笙音飞出笙管,与她的箫音相和。
瑞梅震惊。
瑞梅抬头望去。
白衣男子面孔模糊,但瑞梅晓得他是箫郎,是她的箫郎。
“箫郎!”瑞梅既惊且喜,扬起玉箫,站起来。
白衣男子没有应她,只是忘情地吹着他的笙。
瑞梅忘记和了,傻傻地盯着他。
凤鸟在谷中来回盘旋,时远时近。
笙音时断时续,近在身边,却又远在深谷。
“箫郎,我的箫郎!”瑞梅盯住他,心里一遍一遍地发出声音。
凤鸟飞近她,白衣男子的面孔清晰起来。
是孙膑。
“孙郎??”瑞梅惊呆了,声音震颤。
风鸟飞到她身边,孙膑向她招手。
“孙郎!”瑞梅不顾一切,扑向孙膑。
百鸟不见了,凤鸟不见了,孙膑不见了,瑞梅扑了一个空。
眼前依然是空空的山谷。
“孙郎!”瑞梅张开双臂,向空大叫。
“梅公主,”一个苍苍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我不是箫郎,也不是孙郎!”
“你究竟是谁?”
“我是泰山山神第九子,拜华山箫师习笙,奉师命接引公主,成笙箫之合!”
“那??我该叫你什么?”瑞梅大声问道。
“就叫我孙郎吧!”
“孙郎,快接我走!”
“在下得罪恶神,正在历难,尚未度过苦厄!”
“孙郎,我??我该怎么办呢?”瑞梅哭叫。
没有回应。
“孙郎,孙郎,你在哪儿,孙郎??”梅公主大声呼叫,双脚一蹬,跃向空中。
“咕咚”一声,梅公主从榻上滚落在地。
宫女应声而入,惊叫:“公主?”忙上前扶起她。
梅公主呆怔一会儿,终于从梦境醒来,吩咐侍女:“备车,武安君府!”
瑞梅急如星火地赶到武安君府,直入内室。
瑞莲正在午休。
“梅姐?”瑞莲惊愕,盯住她。
“我要见他,孙将军!”瑞梅声音急切。
“这??”瑞莲震惊,“梅姐,孙将军他??”
“甭再说了,梅姐什么也不想听,只想见他一面,你这就陪我去!”瑞梅态度决绝。
“可他??”瑞莲面呈难色。
“莲妹?”瑞梅心头一凛,紧盯住她。
“孙将军他??”瑞莲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瑞梅的心吊起来了。
“孙将军他??”瑞莲迟疑一下,“不在府中了!”
“啊?”瑞梅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他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瑞梅歇斯底里,猛烈摇晃她,“快告诉我,我要找他!”
“梅姐,”瑞莲泪水出来,“你就??死了这分心吧。孙将军他??真的??不行了,他的疯病??他??梅姐,你就死了这个心吧!”说着抱住瑞梅,哭起来。
二人拥抱,哭有一时,瑞梅推开瑞莲,情绪显然平稳下来,语气沉定:“莲妹,说吧,他在哪儿,即使死了,我也要见个尸!”
“梅姐,”瑞梅看向她略显凌乱的头发,“你先梳洗一下,我去找庞葱,他晓得孙将军在哪儿!”
瑞梅点头。
瑞莲急到前院,召到庞葱,告诉他发生的事。
“嫂子,你说怎么办吧,葱弟谨听嫂子!”庞葱应道。
“让她看看吧,也许她见过一面,就会死心了。”
庞葱点下头,备车马去了。
瑞莲哄诱瑞梅胡乱吃些东西,洗漱停当,陪她上车,没带仆从,由庞葱驾车驰去。
在陈轸的主导下,大梁改作大魏都城之后进行了三次大规模扩建,形成一个巨大的方城。城墙之内有十四条大街,纵横各七道,王城居中,王城四门各对一条大街,直达东西南北四门,是谓东南西北四条主街。主街之外,四个方向各横三条大街,是谓副街,副街之间是密如蛛网的小街,小街之内是更为密集的巷子。主街可并行六辆马车,副街可并行四辆,小街并行两行,巷则分大小,大巷可行车一辆,小巷只能过人。
王城坐北面南,南为主街,南宫门为正门,达官贵人大多住在南一副街与东一靠近王城之间的区域,一取上朝方便,二取方位殊胜,因为东属木,代表繁茂。
庞府就坐落在这个区域的中心。庞葱驾车沿南街驰往南城门,行二里左右,来到南二副街,拐进一条小街,停在一栋老院子前面。
这是一个破落的院落,原为陈轸家宰戚光私买的家庙,里面供着他家的祖宗。戚光死后,这个小庙被吴公子强占。之后陈府被魏王赐给庞涓,吴公子为讨好庞涓,将小庙还给庞葱。庞葱没有搭理他,小庙就被放荒了,被十几个乞儿占去。
庞葱放好乘石,扶瑞莲与瑞梅下来,走向庙门。
庙门开着,里面传出嘻嘻哈哈的狂笑声与起哄声。
几人跨进来,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十几个乞儿正围住孙膑取乐,将孙膑的四周放满各种垃圾,在他脸上涂着一道道的油灰,早晨送来时刚刚换上的一身新衣也被他们脱下,换作一身脏得不能再脏的丐服。被范厨梳洗过的头发也被他们整成一窝乱蓬,扎满草末子。
孙膑坐在地上,咧嘴呵呵呵地朝他们傻笑,嘴角流着哈喇子,显然很是享受这种新待遇。
瑞梅惊呆了。
瑞梅捂脸哭起来。
庞葱几步跨到,冲乞儿连踢带打,大声喝骂:“王八羔子,滚滚滚,都给我滚!”
被他踢打的乞儿四散奔逃,一个乞儿慌不择路,一头撞倒瑞莲。
瑞莲爬起来,恼羞成怒,大叫:“快,赶走他们,统统赶走!”
庞葱捡到一根棍子,四处追打,将十几个乞儿全部赶出庙院。
孙膑视若无睹,顾自呵呵呵呵傻笑,嘴角的哈喇子滴得更长了。
庞葱关上庙门。
瑞莲轻叹一声,挽起瑞梅的胳膊,小声道:“梅姐,你这看到了吧。孙将军已成这个样子了。庞将军原本要将他养在府中的,可这些日来,孙将军时时发疯,夜夜号叫,府中人无不害怕,夜里睡不好觉,庞将军无奈,才叫庞葱今天早晨把他送到这儿。”又转对庞葱,“葱弟,领梅姐看看孙将军的住处!”
庞葱带瑞梅走进庙殿,见靠墙角处新砌一个土榻,是庞葱找下人新砌的。土榻上铺着干草及凉席,席上摆着两条被褥,原本是新的,只可惜半日辰光就被这帮乞儿折腾得没个看相了。
庞葱收拾好被子,将孙膑背回来,放到土榻上。
瑞梅死死盯住孙膑。
瑞梅一步一步地走向孙膑。
瑞莲示意庞葱,二人轻轻离开庙殿,走到院中。
浮现在瑞梅眼前的已经不是一身肮脏的孙膑,而是从云端飘飘而下、一身白衣的孙郎。
“孙郎??”瑞梅轻叫一声,一头扑入孙膑怀里,紧紧抱住他,悲泣。
孙膑初时一惊,继而猛力推开她,快速移到墙角,浑身紧缩,两眼紧盯住她,大叫:“妖人,妖人,休来袭我!”边叫边两手不停挥舞,口中擂鼓进军。
瑞梅被他一下子推在榻下,倒在地上。
瑞梅坐起来,凝视他,悲哭。
蓦然,瑞梅不再哭了。
瑞梅从怀中摸出玉箫,吹奏起来。
听到箫声,孙膑两手捂耳,做出痛苦状。
瑞梅依旧吹奏。
“杀!杀!杀??”孙膑大喊几声,抄起榻上的被褥砸过来。
被褥砸在瑞梅身上,巨大的冲力将她压倒。
瑞梅重新坐起来,坐在被子上,继续吹奏。
孙膑情绪亢奋,继续喊杀,在殿里不住移动,寻找所能找到的东西砸她。
瑞梅不为所动,任凭各式物品接二连三地砸在她身上。
瑞梅没有吹出任何曲子,只是吹出她的心。
箫声如泣如诉,如哽如咽。
听着殿内发生的一切,院中的瑞莲哭了。
庞葱落泪了。
渐渐地,孙膑不砸了。
孙膑安静下来。
箫声不泣了,变得激越、活泼。
孙膑守在一处墙角,一动不动,呆呆地盯住瑞梅。
瑞梅吹久了,吹累了,凝视他,口中喃喃重复着两个字:“孙郎,孙郎??”
孙膑似是没有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孙膑身上某处痒了,伸手挠痒痒。
孙膑挠完前面,开始挠后面。
显然没有够到痒处,孙膑努力去挠,仍旧挠不到,便将背顶在墙上,使劲扭动、磨蹭。
“孙郎,孙郎??”瑞梅心疼了,轻声呢喃着,缓缓走近他,试图为他挠痒。
不待瑞梅走到跟前,孙膑猛然出手,再次把她推倒,抠出土末子撒她,打她。
瑞梅泪水出来,回到原处,继续吹箫。
箫声中,孙膑再度安静。
瑞梅振奋,吹出快活的节奏。
孙膑似乎被音乐感染了,以手击拍,打出和音,但又总是不和谐。
天色暗下,已是黄昏,守在庙院中的瑞莲与庞葱着急起来。
“葱弟,”瑞莲吩咐,“你去太子府,禀报殿下,让他接走梅姐!”
庞葱应声而去。
庙院里只有瑞莲一人了。
这个破庙本是那群乞儿的家,有乞儿返回来,在门口张望。
越来越多的乞儿返回来。
见庞葱不在,这些乞儿胆大起来,一个一个绕过瑞梅,溜进殿里。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人跨进,是范厨,提着一只提篮。
许是听到箫声,范厨飞步跨进,见瑞莲孤零零地站在院中,惊道:“夫人?”
“范厨,你总算来了!”瑞莲急切叫道,“快,陪我进去!”
范厨进殿,掌灯。
大殿亮起来。
瑞梅不吹了,看向范厨与瑞莲。
一群乞儿占住了孙膑的土榻,眼睛盯在范厨的饭盒上,嗅着飘散的香味。
范厨赶走乞儿,将孙膑抱到土榻上,打开饭盒,一一摆在孙膑面前。
众乞儿流口水。
孙膑向他们招手。
众乞儿围过来。
孙膑拿起食物,在他们眼前晃动。乞儿的目光跟着他手中的食物转。有人凑上前,讨好孙膑,冲他笑。孙膑给他食物。众乞儿都过来,冲他笑,与他各种亲热,孙膑便将食物一一分给他们。
望着众乞儿开心抢食的样子,孙膑拍手笑了,笑得天真,如天真的乞儿。
在这一刻,孙膑一点儿也没有发疯的样子。
瑞梅笑了,笑得如孙膑一样天真,笑中含着泪。
一阵车马响,太子申带人急走进来。
望着这幕场景,太子申惊呆了。
“梅妹!”太子申走到瑞梅跟前,扶起她,“天黑了,走吧!”
“申哥,”瑞梅语气坚定,“我不走,我就住在这儿,我要和孙郎在一起!”
“天哪,梅妹,这怎么能行?你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太子申使劲拖她。
瑞梅两手撑住门,不走。
他们正在闹腾,一拨宫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带头的是毗人。
毗人努嘴,几名宫人不由分说,将不停挣扎、哭叫的瑞梅架出庙殿,拖进车中。
这一次,瑞梅闹大了。
魏惠王震怒,旨令后宫严禁她外出,并于次日午后召惠施谋议。
“啧啧啧,”惠施拱手贺道,“得女如梅公主,臣向王上道贺!”
“惠爱卿,你??”惠王一脸愁苦,“寡人这都愁死了,你却??”
“敢问王上所愁何事?”
“她??她这是胡闹呀!”
“咦?”惠施盯住惠王,“王上怎么说出此话呢?”
“你说她??”惠王长叹一声,“唉,不顾体面,纠缠一个疯子??”连连摇头。
“在常人眼中,公主是在胡闹,因她纠缠的是一个疯子,可王上并非常人呀,臣??”惠施欲言又止。
“爱卿?”惠王听出话音,盯住他。
“在非常人眼里,公主这不叫纠缠,叫挚爱。公主是非常人,这是爱得挚了,爱得切了??”
“爱卿,”惠王摆手止住,敛神,“无论如何,我都不许她去爱一个疯子!”
“孙将军不是疯子!”惠施亦正色道。
“你说他??”惠王惊愕。
“孙将军或为一时心迷,若得公主这般痴情,这般护爱,不定就会??”
“好了,好了,甭再说了,”惠王再次摆手,喘起粗气,语气断然,“寡人召你来,不是讨论爱不爱的事,是??”匀会儿气,声音缓和,“是想叫爱卿寻户人家,趁早把她嫁出去!”
“王上要寻什么人家?”
“当然是寻户好人家了,”惠王轻叹一声,“诸公主中,梅儿是寡人最喜欢的!”
“若是此说,”惠施顺口应道,“倒是有一户合适的!”
“哪一户?”惠王趋身问道。
“燕室。”
“是太子苏吗?”惠王眯眼问道。
“是子哙,太子的嫡长子。”
惠王陷入沉思,良久,摇头:“不可!”
“哦?”
“燕国偏远不说,这还隔着辈呢。再说,近几年来,燕公那个老不死的净与寡人作对,尤其是孟津之会那辰光,寡人迄今还窝着气呢。”
“齐室如何?太子??”
“不可!”惠王断然说道,“背信弃义之人,不可结亲!”
“楚室呢?”
“陉山那个结,还没解呢!”
“秦室??”惠施自行打住,改口,“韩室如何?”
“韩室?”惠王捋须有顷,“嗯,哪个公子?”
“太子康!”
“太子康不是有了太子妃吗?”惠王盯住惠施。
“就臣所知,三个月前太子妃寤生,母子不治,待过百日,就可新娶了!”
惠王心里“咯噔”一下,面现不悦,但迅即笑出:“就韩室吧。无论如何,几件大事上,韩武虽有微言,大体还算过得去。此事就托爱卿吧!”
惠施受命提亲,韩室响应,当即派来求聘使团,彩礼隆重。
瑞梅得讯,连吹三夜箫,于第三日凌晨悬白绫自挂闺中,所幸宫女发现及时,宫人破门,将她救下。惠王闻讯赶至,抱女痛哭。
王后爱女心切,跪求惠王退掉婚约。
瑞梅悠悠醒来,见是在惠王怀里,拼命挣扎,口中只叫“孙郎”。
惠王紧紧搂住女儿,和泪说道:“梅儿,我的好梅儿!”
瑞梅颤声:“父王??”
“梅儿??”
“父王,我??我要为孙??郎??吹??箫??”瑞梅颤声哽咽。
“梅儿??”惠王的心撕裂了。
“孙郎能听懂的,他??他??只要他和上我的节??拍??他的病就??就好了??”
“父王??准允??”
“梅儿谢??父王成??全??”瑞梅晕过去了。
瑞梅不惜一死,终于换来了逐爱的权利。
数日之后,养足了精神的瑞梅在宫人的陪同下再到小庙,为孙膑吹箫。闻风前来看热闹的人围满小庙,吓得一帮子乞儿四散奔逃。
瑞梅却无视这些,款款下车,走进小庙,在孙膑面前吹奏。
孙膑初听时烦躁,慢慢地,他开始静下来,耐心去听,再后来,他果然以手击地,与她的箫声相和,但他拍出的总是不合拍音。
惠王也为瑞梅立下了规矩,就是午后来为孙膑吹奏,日落时必须回宫。
一日又一日,瑞梅天天来到小庙。大梁人渐渐习以为常,看热闹的人少起来。
自从有了瑞梅的陪伴,孙膑不再发疯了,但他的和拍总是不合节奏。
有时,孙膑会爬出庙门,到街上晒太阳。瑞梅也就跟出来,当街吹奏。
瑞梅忘情地吹,孙膑静静地听,时而以手击地,发出不和谐音。
听着,听着,孙膑似是忘记了她的箫声,不再击拍了,专注地挠痒痒,这儿抓抓,那儿挠挠,时不时地捉出一只虱子,放在掌心玩赏,放进嘴里吃得咯嘣嘣响。
观者无不落泪。
听箫声,击拍子,挠痒痒,抓虱子,玩虱子,吃虱子,渐渐成为孙膑的标志性动作。
午后的太阳,当街照着,所有人都躲在阴凉里了。
瑞梅来到小庙,继续吹奏。
孙膑爬出庙门,来到大街上。瑞梅跟出来,箫声伴着他。
乌云满布,风来了。
雷声响起,雨来了。
大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孙膑在捉虱子,玩虱子,吃虱子。
离孙膑不远处,瑞梅在吹箫。
宫人急了,上前拉她,瑞梅不肯。
“公主,下雨了!”宫人含泪跪求。
“黄昏还没有到呢!”瑞梅斥他一声,继续吹箫。
雨越下越大。
宫人急了,驱车驰往武安君府。
一辆大车驰来,庞涓与瑞莲从车上跳下。
庞涓盯住孙膑。
孙膑无视庞涓的存在,只在雨地里呵呵傻笑。
瑞梅仍然在吹。雨水湿了玉箫,箫声吱吱,几乎听不到了。
庞涓走到孙膑跟前。
孙膑捉出一只虱子,放在手掌心里把玩。
“孙兄??”庞涓心里一酸,声音发颤,泪水和着雨水滴下来。
孙膑仍然无视他,注意力只在虱子上。
“快!”庞涓扭转身,与庞葱将孙膑架回小庙。
瑞莲与宫人合力,将瑞梅架上车,扬长去了。
是夜,庞涓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未眠。
“夫君,”瑞莲抱住他,柔声,“你??还没睡?”
“唉,”庞涓长叹一声,“我睡不去!”
“是为孙兄吗?”
“不,是为梅姐。”
“她??”瑞莲顿住了,盯住他。
“夫人,”庞涓坐起来,揽起瑞莲,目光盯住她,“夫君在想一件事情!”
“夫君请讲。”
“有朝一日,若是夫君沦到孙兄那步田地,夫人会不会也如梅姐这般?”
“我??”瑞莲怔了,良久,带着哭音,“我??不知道??”
赵国都城邯郸的东南隅有一处万亩见方的水泽,名曰洪泽,距赵室宫城三里左右。泽边有座土山,赵室先君在土山上筑一别宫,名之曰洪波台。
二月阳春,万物复苏,乍暖还寒。
赵肃侯兴致勃发,在宦者令宫泽的陪伴下移驾洪波台赏春观波。一行人刚刚住下,未及赏游,就有一人匆匆上台,呈送宫泽一份密报。见是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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