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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爱卿恳谈!”
孙膑再拜:“臣告退。”
看到孙膑退出门外,魏惠王又怔一时,从几案下面摸出那封密信,反复验看,脸色渐趋阴沉。
在王宫附近的列国驿馆门前,身着华服的公子华跳下轺车,大步走进秦馆。
公子疾迎上,急问:“有动静没?”
公子华摇头:“眼下孙、庞关系融洽,几日前尚在一起对弈。昨日魏王约见惠相国,说是要他为孙膑保媒。今日太子申前往孙膑府,之后魏王又召见孙膑,看那势头,想必是这门亲事定了。”
公子疾皱眉:“君上说,孙、庞近日必有一争,为何不见动静?难道??”
“依在下之见,”公子华建议,“我们不妨直接求见孙膑。”
“这样也好。”公子疾点头,“我们要为庞涓创造一点儿口实!”
翌日晨起,公子华算好朝会散朝时间,驱车直往孙膑府上,递上名帖。
孙膑迎出,抱拳道:“公子此来,有何见教?”
公子华抱拳还礼道:“在下义兄甚爱对弈,闻将军棋艺高超,甚想与将军手谈,特设棋局,要在下持帖相请,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孙膑将公子华上下打量几眼,又看一眼手中名帖:“请问秦先生人在何处?”
“前街望春楼。”
孙膑本是厚道之人,不好推托,思忖有顷,点头:“好吧,既然秦先生如此盛情,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孙膑回府脱掉朝服,换一身寻常服饰穿上,登上公子华的轺车,径至前街望春楼,随公子华登上二楼一间雅室。
刚至门口,一身棋士服的公子疾起身迎住,长揖至地:“秦矢见过孙将军!”
孙膑回揖:“孙膑见过秦先生!”
“孙将军,请!”
“秦先生,请!”
二人走进雅室,一刻钟过后,里面传出摆棋落子的声音。
是日傍黑,庞葱走进庞涓书房,将望春楼里发生之事小声禀过。
庞涓凝眉有顷,望向庞葱:“你敢肯定那个秦先生就是秦使公子疾?”
庞葱郑重点头:“我问过掌柜了,掌柜说,那间雅室是一个姓秦的包了,说是叫什么秦矢。还有去请孙膑的那位男子,我也使人查过,是秦国副使公子华。”
庞涓起身,在厅中连踱几个来回,轻叹一声,转对庞葱:“今日看来,孙兄谋逆之事当是真的。唉,孙兄也是,王上待他不薄,我这个当师弟的对他也是仁至义尽,可他??唉,偏是记恨家仇,定要朝死胡同里走,叫大哥如何是好?葱弟,依你之见,下一步大哥该怎么走?”
庞葱略一思忖:“大哥当去禀报王上,由王上定夺。”
庞涓略想一下,点头:“就依葱弟!备车!”
庞葱备好车马,庞涓跳上,直驱魏宫。
虽是人定时分,魏惠王仍旧坐在书房批阅奏章。宫中甚静,候立于侧的毗人远远听到脚步声,紧忙走出,见是庞涓,回身禀过魏王,引他觐见。
庞涓拜毕,魏惠王指指旁边的席位,见庞涓面色阴沉,轻声问道:“贤婿这么晚来,是有大事了?”
“回禀父王,”庞涓拿袖子朝眼上抹了一把,哽咽道,“仍是孙兄之事。”
魏惠王早已有数,缓缓说道:“说吧!”
“眼下看来,孙膑真是有鬼。近几日来,儿臣明察暗访,发现孙膑不仅与齐人勾结,还与秦人暗有接触。”
“哦?”魏惠王惊道,“他与秦人也有瓜葛?”
“是哩。”庞涓点头,“今日后晌,一辆神秘马车将他载至望春楼,孙膑跟随来人走进一个雅院,与一位姓秦的先生密谈三个时辰,黄昏时分方才走出。临出门之际,听到秦先生说:‘孙将军棋高一筹,在下佩服。’孙膑应道:‘秦先生承让。’秦先生又说:‘孙将军每走一手,都是妙着。’孙膑应道:‘孙膑惭愧。’”
“嗯,”魏惠王捋须有顷,“他们是在对弈。”
“的确是在对弈,”庞涓应道,“关键是与何人对弈。儿臣盘问望春楼的楼主,得知那个所谓的秦先生,名叫秦矢。再查下去,这秦矢不是别人,竟是秦国使臣,上大夫嬴疾。嬴疾为秦公之弟,是以姓秦,至于矢字,当是疾字的拆分。还有那个前去接他的人,儿臣也查明了,是秦国副使公子华,秦公叔父嬴虔之子。”
魏惠王震惊,沉思半晌,方才说道:“这个嬴疾,真还是无事不登门哪!两年前此人来过大梁,说的也是睦邻。结果邻未谋成,公孙衍却被他谋到秦国,做了秦人的大良造。今番此人又来睦邻,难道??”打住话头,陷入沉思。
“父王圣明!”庞涓接道,“儿臣思虑多时了,若是孙膑果有二心,儿臣一定与他割袍断义!”
“唉,”魏惠王轻叹一声,“也怪寡人多事。天以贤婿赐予寡人,寡人却不知足,仍然贪恋孙膑才学。看来,美物不可多得,良材不可贪求。秦得一商鞅,国即大治。寡人已得贤婿,复何求哉?”
庞涓起身叩地,涕泣:“父王如此知涓儿,涓儿纵死万次,又有何憾?”
魏惠王又怔一时,抬眼问道:“依贤婿之见,寡人该当如何处置孙膑?”
“回禀父王,”庞涓早有准备,“若是孙膑心怀二志,父王当早作决断。迟误越久,危害越大。儿臣以为,放走此人,就是放虎归山。就涓所知,孙膑如果叛国,绝对不会奔秦,只会走齐。孙膑才学不在儿臣之下。齐有孙膑,必报黄池之仇。儿臣倒也不惧孙膑,但要胜他,却也并无十分把握。”
“嗯,”魏惠王脸色渐渐阴沉,“寡人已知如何处置。明日大朝,贤婿且请回避!”
庞涓叩道:“父王所虑甚是周全,涓儿只在府中称病就是。”
翌日大朝,魏惠王端坐主位,除庞涓之外,文武百官皆列于朝。
魏惠王扫视众臣,朗声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奏本?”
司农、司马、御史等几个朝臣各自禀事,魏惠王逐一回过。因庞涓没来,朝廷里最为紧要的冬训大事,竟是无人禀报。
看到众臣奏毕,朱威跨前一步:“启禀王上,秦使请求开通关贸,通商互利,臣已拟出具体纲要,请我王御批!”说毕将奏本呈上。
毗人接过,呈予魏惠王。
魏惠王看也不看,掷于几上,冷笑一声:“什么开通关贸?既来通商,又何必鬼鬼祟祟,更姓换名呢?”
看到魏惠王突然发怒,众臣皆是一震,面面相觑。
魏惠王转过头来,目光射向孙膑:“孙爱卿!”
孙膑出列,应道:“臣在!”
“寡人问你,昨日后晌,你何处去了?”
孙膑略怔一下,缓缓说道:“回禀陛下,臣前往望春楼去了。”
“嗯,”魏惠王夸张地点头,“所言不错。不过,爱卿一向洁身自好,为何突然前往望春楼那样的地方去呢?”
“这??”孙膑略怔一下,“臣受人所请,与人对弈。”
魏惠王再次点头:“请问爱卿与何人对弈?”
“秦先生。”
“哼!”魏惠王再爆一声冷笑,“那人可叫秦矢?”
孙膑震惊,点头应道:“是叫秦矢,王上如何知道?”
“寡人不仅知道他叫秦矢,且还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孙爱卿,你难道不知吗?”
孙膑蒙了,不知所措地望着魏惠王。
“好吧,”魏惠王盯住他,缓缓说道,“你既然装作不知,寡人这就告诉你。这个名叫秦矢的人,就是方才朱爱卿奏报的那个欲来开通关贸的秦国使臣嬴疾,秦公嬴驷之弟!”
满朝文武皆吃一惊。惠施、太子、朱威、白虎俱是变了脸色,面面相觑。太子申额上汗出,拂袖拭之。
“孙先生,”魏惠王改了称呼,声音发寒,“你能告诉寡人,你与秦先生是如何对弈的吗?”
孙膑埋下头去。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了。
“孙先生,”魏惠王声色俱厉,“寡人知你有才,对你器重有加,可你呢,恩将仇报,心怀二志,图谋不轨,是何道理?”
“王上,”孙膑叩首,“膑绝无此心!”
魏惠王从袖中摸出那捆竹简,“啪”的一声掷于孙膑面前,冷笑一声:“哼,既无此心,此为何物?”
孙膑捡起,展开,目瞪口呆。
“此书可是孙先生所写?”魏惠王不依不饶。
孙膑似也从懵懂中醒过神来,连连叩首:“是??是臣所写,可??可??不是这样的!”
“哼,”魏惠王再爆一声冷笑,“好一个孙膑,你貌似忠厚,内中狡诈,面对铁证,竟然还能抵赖!来人,将此逆贼拿下!”
侍卫冲入,拿住孙膑。
魏惠王转对白虎:“白司徒听旨!”
白虎应道:“臣在!”
“即刻查抄逆贼孙膑府宅,搜寻证物!”
“臣遵旨!”
“将逆贼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众侍卫押住孙膑,推向殿外。
孙膑走至门口,扭头大叫:“王上明察,臣实冤枉啊!”
魏惠王冷笑一声:“退朝!”起身,拂袖而去。
许是事发突然,魏惠王早已走出偏门,惠施、太子申、朱威及众朝臣仍如竖枪一般呆立殿中,竟无一人退朝。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朱威。他凝眉有顷,缓缓走至孙膑叩拜处,从地上捡起魏惠王扔下的物证,细审几眼,纳入袖中。
白虎点起几名捕卒赶到监军府。孙膑既无家室,又无财物,府中一应物事,皆是魏王所赐,不消片刻,就已查抄完毕。
军尉手持几片竹简径走过来:“报,府中并无可疑之物,唯有书信一封,或是证物!”
白虎接过,正是庞涓伪造的栗平书函。
白虎阅之,眉头紧皱,问道:“此书是在何处查到的?”
“回禀司徒,就在书房的几案上摆着。”
“看看去!”
二人走进书房,军尉指几案道:“就在这张几上!”又从白虎手中拿过竹简,依原样摆好。
白虎若有所思,收起书信,刚刚走出书房,一车疾驰而来,竟是庞涓。
庞涓跳下轺车,匆匆进院,大声叫道:“司徒大人何在?”
白虎急走出来,不无惊喜道:“大哥,小弟正要寻你!”
庞涓满脸焦急,一把抓牢白虎之手,大叫:“告诉大哥,怎么回事?”
白虎神色黯然,摇头道:“小弟也是不知。今日大朝,王上突然宣布孙将军谋逆,叫小弟前来查抄!”
“哦?”庞涓急问,“你可查到证据?”
白虎点头,将查到的书信从袖中拿出,递给庞涓:“这是小弟刚刚查到的书函,王上那儿还有一封孙将军亲笔书写的回函。”
庞涓细读一遍,跺脚大叫:“这怎么可能呢?昨日大哥偶感风寒,只此一日没有上朝,竟出此等大事,怎么可能呢?”略顿一顿,转对白虎,“孙兄何在?”
“王上已将孙兄打入死牢!”
“白兄弟,”庞涓急道,“他人不敢说,若说孙兄谋逆,大哥绝对不信!孙兄那么实诚之人,怎么可能谋逆呢?”
“嗯,”白虎点头,“小弟也有疑惑。孙将军若是存心谋逆,当会将此密函藏于隐蔽之处,不可能明摆在几案上面!”
庞涓似也冷静下来,点头:“嗯,小弟所言在理。无风不起浪,王上突然雷霆震怒,必有原因。大哥与孙兄之间,不说小弟也是明白。孙兄遭此飞来横祸,匪夷所思!孙兄暂先托付于你,莫使他在狱中受苦。大哥求见我王,探明原委。小弟亦当细心查访,若是有人栽赃陷害,大哥定不饶他!”
白虎点头:“大哥放心,此为小弟应做之事。”
庞涓将书信交给白虎:“这个物证,你可收好。大哥这就进宫。”
白虎接过书信,袖中藏好。
庞涓跳上车,疾驰一程,又驰回来,对白虎道:“大哥与孙兄私交过近,王上或不肯听。你可速去相国府,若是相国出面,或可救下孙兄一命!”
白虎回到府中,思忖一时,驱车赶到相国府。
朱威已经坐在惠施对面,神色焦虑。
惠施双目闭合,眼前几案上摆着朱威从地上捡起来的那封书信。白虎本欲说话,见惠施正入冥思,就在一侧站定。
惠施微微睁开眼睛,望一眼白虎:“白司徒,你可抄到证物?”
白虎从袖中摸出书信,双手呈递:“回相国的话,除此书信之外,监军府中并无可疑之物。”
惠施接过,扫一眼,缓缓置于几上,与朱威拿过来的书信并列摆在一起,眯眼审视。
“下官查抄时,此书就摆在孙将军书房的几案上,并无一丝儿遮掩。”白虎补充一句。
惠施没有睬他,眯眼望一会儿书信,冷不丁问道:“庞将军今日为何没有上朝?”
“回相国的话,”白虎禀道,“方才见到庞将军,他说昨日偶感风寒,今日未能上朝。庞将军正在家中养病,陡闻此事,急至孙监军府中,见我正在查抄,他问明情况,就又赶到宫中,向王上求情去了。”
朱威急问:“庞将军没说什么?”
“庞将军走有一程,又折回来,叫下官来求相国。庞将军说,如果惠相国出面,或可救孙将军一命。”
朱威将头转向惠施。
惠施再闭双目,许久,睁开眼睛,轻叹一声:“老朽救不了他!”
“惠相国,”朱威急道,“就下官所知,孙将军断不是谋逆之人,此案定有蹊跷,孙将军或是受人陷害了!”
“唉,”惠施摇摇头,再出一声长叹,“天要下雨,老朽如何挡得住?”
御书房里,太子申五体投地,叩拜于地,正在苦求。魏惠王神色黯然,不看太子申一眼。
毗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小声禀道:“王上,武安君求见!”
魏惠王眼皮不抬,沉声:“宣!”
庞涓走入,见太子申跪在这里,心中一凛,疾步趋前,跪于太子申右侧,叩道:“儿臣叩见父王!”
魏惠王冷冷说道:“庞爱卿,你这么着急赶来,必也是为孙膑求情来的!”
庞涓再拜:“正是!”
魏惠王堵上话口:“此事不必说了!人各有志,孙膑眼高,看不上寡人,看不上魏国,寡人并不怪他。寡人不能容忍的是,此人表面装出君子之样,背后尽行小人之事!什么‘杀父之仇,膑不敢忘却’,什么‘膑已知魏’,什么‘膑欲趁此良机,在魏有所布置??不至于两手空空’。你们听见没?这是赤裸裸的谋逆!寡人早晚想起来,后脊骨都是凉的!”
庞涓叩首:“父王说得是,只是??”
魏惠王不耐烦地连连摆手:“好了,好了,你们二人谁也不要说了。孙膑一事,寡人自有处置,告退吧!”
见惠王是这态度,太子申、庞涓知道已无回旋余地,齐叩:“父王保重,儿臣告退!”
从相国府中出来,白虎思忖有顷,驱车径至刑狱,让司刑领他前往死囚牢中看望孙膑。
尚未走到,白虎就已望见孙膑身着重铐,席坐于地,两眼闭合,似入冥思。白虎让陪他前来的司刑打开牢门,摆手让他退去。
孙膑听得声响,睁眼,见是白虎,拱手道:“孙膑见过白司徒。”
白虎在他对面并膝坐下,拱手还礼,声音略显哽咽:“孙将军,让你受苦了!”
孙膑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白虎从袖中掏出朱威带出来的书信,摆在孙膑面前:“孙将军,你再看看,此信可是将军亲笔所写?”
“是在下写的,”孙膑细看一遍,“从开头到‘赴身事魏’,再就是落款。其余部分,让人调换了!”
听孙膑这么一说,白虎急看竹简,细细审过,点头:“嗯,孙将军所言甚是,穿竹简的绳子,在此果有接头。笔迹虽说很像,但形似神不似,是有不同!”沉思有顷,“孙将军,此信你交予何人了?”
“就是送信之人。他自称是栗将军的侍从,名唤刘清。”
“将军此前见过他否?”
孙膑摇头。
“此人相貌如何?”
“三十来岁,中等个子,眼睛不大,甚是壮硕,对,左腮边有处刀疤。”
“孙将军能否画出此人?”
孙膑点头。
白虎唤人取来笔墨和一块木板,孙膑闭目有顷,用笔描出一个头像。
白虎看过,道:“孙将军,暂先委屈你了。待在下查明真相,定还将军一个公道!”
孙膑拱手:“谢司徒了!”
白虎回到司徒府,招来几个经验丰富、专事擒拿的捕卒,指着几案上孙膑所画头像,吩咐道:“你们全力查访此人,三十来岁,中等个头,小眼睛,颇为壮实,左腮上有刀疤。”
众捕卒围拢过来,拿过木板,反复盯视上面的画像。
众捕卒看有一时,白虎问道:“记牢了吗?”
众人点头。
“记牢就好!”白虎吩咐,“早晚见到此人,立即捉拿!另外,此事关系重大,任他何人,不得透露一丝儿风声!”
众捕卒再次点头,领命而去。
见众人走远,白虎使人招来府尉,吩咐他道:“你马上赶赴卫地楚丘,求见栗将军,问他是否使人送信于孙监军,送信人是否叫刘清。若有此人,带他回来!”
府尉应道:“下官遵命!”
“你亲自去,除栗将军外,对谁也不可讲出半字,十日之内争取回来!”
府尉急急出去。
然而,莫说是十日,纵使三日,魏惠王也未等及。
刚过两日,本是小朝,魏惠王却诏令中大夫以上朝臣悉数上朝。
魏惠王不无威严地扫视众臣,目光落在白虎身上:“白司徒!”
白虎跨前奏道:“臣在!”
“查抄逆贼,可有结果?”
白虎奏道:“臣奉旨查抄,孙膑府中并无贵重之物,唯有数十金,乃是王上所赐。”又从怀中取出竹简,双手呈上,“臣在孙膑书房查到书函一封,就在几案上摆着,请王上御览!”
毗人接过,双手呈予魏惠王。
魏惠王匆匆一阅,点头道:“眼下看来,孙膑谋逆之事,铁证如山了。白司徒!”
“臣在!”
“按照大魏律例,谋逆之罪,当处何刑?”
白虎迟疑一下:“诛杀九族!”
“诛杀九族!”魏惠王阴阴一笑,扫视众人,“诸位爱卿,自孙膑下山,寡人对其甚是器重,聘以上礼,赠以房产,赐以重金,委以大任。孙膑却心念私仇,心怀二志,暗结齐、秦,欲坏寡人社稷!”略顿一下,声色俱厉,“诸位爱卿,身为人臣,忠君为第一职分。孙膑谋逆叛国,十恶之首,罪在不赦。鉴于此贼在魏并无亲人,寡人免诛九族,只判斩刑,明日午时三刻行刑!另外,诏告天下,凡下大夫以上官员,明日午时,皆赴刑场观斩!”
众臣皆惊。君上一言,驷马难追。魏惠王一旦判斩,即使错判,也难翻了。
朱威等臣不约而同地看向惠施。
惠施二目微闭,似乎没有听见。
朱威急了,再将目光投向庞涓。
庞涓跨出,叩拜于地:“王上,容臣一言!”
魏惠王眉头微皱,扫他一眼:“爱卿有何话说?”
“王上,”庞涓泪下如雨,声声哽咽,“孙膑谋逆,罪在不赦。臣不敢为他求情,但求我王允准一事,亦赐臣斩刑!”
庞涓竟然亦求斩刑,倒是大出魏惠王意料。
愣怔有顷,魏惠王方道:“庞爱卿为何求刑?”
庞涓泣道:“臣与孙膑有八拜之交,亲如手足,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王上若是定要处斩孙膑,臣有诺在先,不愿独活!”
“庞爱卿,你??”魏惠王蒙了,眉头急皱,目光扫向众臣。
太子申亦出列跪下:“儿臣恳求父王收回金言,宽赦孙膑!”
朱威等臣见庞涓、太子皆已出面,亦都纷纷跪下。
魏惠王抬眼一看,朝堂下面,黑压压地跪倒一片,唯惠施一人立于其位,微闭双目,似无所见,大是惊奇,目光转向他:“惠爱卿,你为何不替孙膑求情?”
惠施睁开眼睛,跨前一步,拱手奏道:“回禀王上,王上并无诛杀孙膑之心,惠施何必求情?”
“哦?”魏惠王身子趋前,“你怎知寡人不杀孙膑?”
惠施再次回道:“王上若杀孙膑,前日即可杀之,何必候至今日?再说,王上向以宽仁治国,礼贤下士,莫说孙膑谋逆之事尚未查实,纵使查实,王上也绝不会如此识浅,先聘后斩,落下杀士之名,使列国士子闻风不敢赴魏。”
惠施短短数语,一是指明斩杀孙膑的严重后果,二是说明此事有待查证,三也为他如何下台搬来梯子。
魏惠王眼珠儿一转,扫一眼众臣,轻叹一声:“唉,知我者,惠子也。诸位爱卿,你们都起来吧!”
庞涓叩道:“臣代孙兄叩谢我王不杀之恩!”
众臣亦叩:“谢王上宽仁!”
魏惠王朗声说道:“念在众臣求情的分上,寡人暂且饶过逆贼一命。不过,死罪可饶,活罪难免。此人名字中不是有个‘膑’字吗?寡人此番成全了他,就判此刑!另外,额上黥字,嗯,就黥这个‘膑’字!”转对白虎,“即时行刑,白司徒,监刑去吧!”
白虎再拜,正欲进言,魏惠王大手一摆:“退朝!”
公子华得到急报,匆匆回到驿馆,禀报公子疾:“魏王初判孙膑斩刑,后因庞涓、太子申及众臣求情,改判膑刑,面上黥字。”
“膑刑?”公子疾震惊,良久,捂脸说道,“这正合了他的名字!”略顿一下,“看来,这个魏王也够阴的!”
“阴在何处?”
“列国惯例,刑余之人不能为仕。孙膑身为武将,此刑等于向列国宣称他是一个废人,同时宣称,这个人才,既然我不能用,你们也不可用。”
“庞涓既害孙膑,为何又会冒死为他求情?”
“这正是庞涓的狡诈之处!”公子疾大加称赞,“太子申、惠相国、朱上卿皆与孙膑交厚,如果处死孙膑,三人必疑庞涓,庞涓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再说,庞涓与孙膑并无冤仇,害孙膑只是出于嫉妒。魏王判处膑刑,等于绝了孙膑的仕途,庞涓又何必做绝呢?”
公子华点头。
“唉,”公子疾长叹一声,“如此大才,竟然断送于庞涓之手,着实令人可叹!”
“疾哥,”公子华目光急切,“趁现在尚未行刑,我们设法劫狱,救他出来?”
“不可!”公子疾摇头,“魏王、庞涓已对我起疑,如果劫狱,非但救不出孙子,反倒害了他。再说,此事闹不好就会引起邦交争端,刀兵相见。无备而战,君上断不肯为。我们这么做,岂不是为君上添乱?”
公子华咂下舌头:“这??下一步该做什么?”
“照会魏人,回国。”公子疾断然说道,“我们得马上禀明君上,孙膑既已受刑,无论如何,秦国必须留用苏秦!”
“华弟这就去办!”
司刑领庞涓、白虎快步走至孙膑牢房,打开房门,解下孙膑的脚铐。
庞涓疾趋几步,扑通跪地,号啕大哭:“孙兄??”
孙膑端坐于地,看他一眼,静静地说:“贤弟??”
庞涓泣道:“愚弟??无能啊!”
孙膑以为判他极刑,心中一凛,继而更加沉静:“贤弟,不过一死而已。”
白虎跨前一步:“孙膑接旨!”
孙膑翻身跪下,叩道:“罪臣听旨!”
白虎宣道:“王上口谕,念在众臣求情的分上,寡人暂且饶过孙膑一命。不过,死罪可饶,活罪难免。此人名字中不是有个‘膑’字吗?寡人此番成全了他,就判此刑!另外,额上黥字,就黥这个‘膑’字!”
听到“膑刑”二字,孙膑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一下子明白先生为何要为他改过一字。
想到此为天意,孙膑反而泰然受之,轻叩于地:“罪臣叩谢王上不杀之恩!”
“孙兄,”庞涓泣道,“是愚弟害了你啊!”
孙膑慢慢抬头,望向庞涓:“贤弟何说此话?”
庞涓叩首于地,泣不成声:“若不是愚弟邀兄至魏,孙兄何有此难?”
孙膑伸出两手,慢慢扶起庞涓,长叹一声:“唉,是膑当有此难,与贤弟何干?”又将头转向白虎,“白司徒,用刑吧!”
白虎慢慢跪地,叩道:“孙将军,小弟??委屈你了!”
孙膑缓缓闭上眼去。
白虎起身:“来人,带孙膑!”
几名狱卒走入,将孙膑带至刑室。孙膑自己上前,坐在行刑台上,两个刽子手走来,将他的四肢分开绑缚,使膝部以下裸露,拿好刑具,目视白虎。
庞涓看得真切,飞身扑至孙膑身上,悲泣:“孙??兄??”
孙膑闭上双眼,沉默好一阵儿,泪水流出:“贤弟,你??出去吧!”
庞涓陡然站起,冲两个刽子手厉声说道:“你??你二人听着,动作要麻利,若是委屈孙将军半点,本将让你们??死无葬身之所!”说罢挥泪大步走出。
刽子手吓得打个哆嗦,再次看向白虎。
白虎转身走向门外,在门口送回一个颤音:“行刑!”
一个刽子手拿出早已备好的棉花,塞进孙膑口中,跪下说道:“孙将军,请咬住这个!”
孙膑闭上双目。
庞涓跪在行刑室门外不远处,听到室中传出模糊不清的惨叫声,继而再无声息,庞涓抱头悲泣:“孙兄??”
白虎噙着泪水走至庞涓跟前,在他对面跪下:“大哥??”
庞涓一把抱住白虎,号啕大哭。
在场狱卒莫不落泪。
孙膑醒来时,隐约听到有人说话,欲活动,动弹不得;欲说话,喊不出声。
过有一时,孙膑的心智越来越清楚,听清是庞涓的声音:“你们三人轮流守值,不得离开孙将军半步。若有一丝儿差错,定叫你们脑袋搬家!”
几个仆从唯唯诺诺。
孙膑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室内还生有炭火,温度适宜。庞涓站在榻前,三个仆从跪在地上,两个是男仆,一个是女仆。
孙膑推知,这儿不是刑狱,定是行完刑后,庞涓将他接入自己府中了。常言道,患难见知交。自己虽遭飞来横祸,兄弟之情倒也验实了。孙膑知道,按照刑律,谋逆是不赦之罪,自己能保一命,亦必得力于贤弟。如今自己已是刑余之人,换言之,就是一个废物,贤弟不离不弃不说,还如此这般呵护有加,真正让他感动。
孙膑泪水涌出,哽咽道:“贤弟??”
听到声音,庞涓扭身,见孙膑醒来,忙趋至榻边跪下,轻轻捉住他的手,一句话不说,只将头埋在榻沿,一声接一声地悲泣。
孙膑越发感动,又叫一声:“贤弟!”
庞涓抬头,拿袖子擦一把泪眼,哽咽道:“孙兄,太好了,你醒过来,实在太好了!”又从榻边几案上端起一碗汤药,拿出汤匙,亲口品尝一下,又舀一匙送至孙膑唇边,“孙兄,来,此药是愚弟托宫中御医开的方子,愚弟亲自调配,弟妹亲手熬煮,已热过三次了,这阵儿刚好温热,请孙兄喝下!”
孙膑的两行泪水顺眼角缓缓流下,滴落于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