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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姬”了,只是叩首于地。
淳于髡看明白了,乐了,捋须道:“呵呵呵,你小子,行啊!”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早晚发达了,记住还账,是四镒金子!”转身,上车,“起驾!”
车队再动。
苏秦听个真切,彩车里传出姬雪的啜泣声。
送亲车队早已远去,人群散了,苏秦依旧跪在雨中,叩首于地。
张仪走过来,在他肩上轻拍一掌,半是调侃半是嫉妒道:“嗨,花痴呀你!”
苏秦回过神,喃声:“她??她??她是公??公??公??”
张仪将他从泥地上扯起来,叹服道:“卿相兄,还甭说,今天的事,在下服了!”
“服??服??服什么了?”
“服你卿相兄啊!”
“在??在??在??”
“呵呵呵,”张仪摆手止住他,“不要在下了,卿相兄,不瞒你说,那天在辟雍,雪公主为你流下那么多泪,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恨你。学宫里那些土鳖,愿出十金去买公主一笑,至于公主的眼泪,一滴少说可值百金哪!要是今天这事儿让他们看见,看他们不揍扁你!啧啧啧,方才的事,甭说他们,即使在下也是两眼发直,心中泛醋啊!看得出,卿相兄的确不是凡俗之辈。若是天公作美,能让公主自选郎君,她选中的不定就是卿相兄呢!”
苏秦急眼了:“张??公子,开??开??开啥玩??玩??玩笑,在??在??在??”
“呵呵呵,既然是玩笑,就不要当真嘛!还真别说,雪公主,还有她的妹妹,也就是你在辟雍受欺负那日痛骂那帮王八羔子的雨公主,真就是天下绝色!卿相兄既然相中的是雪姐姐,雨妹妹可就是在下的喽!”
苏秦生气地盯住张仪:“人??人家生??生离死??死别,远??远嫁他乡,张??公子却??却寻快??快活,于心何??何??何??何忍!”
“好喽好喽,”张仪笑道,“就算在下嘴贫了!走走走,在下赔罪,请卿相兄小酌!”
距他们不远处,在一个不起眼的屋檐下,鬼谷子披着蓑衣,童子戴着油布雨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送走姬雪后,一回到使馆,嬴驷就对公子疾语气坚决地说:“就她了!”说罢捏紧拳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驷哥,”公子疾微微皱眉,“臣问了西周公,听他说,雨公主与雪公主大不一样呢!”
“怎么个不一样?”
“可用两个字概括,孤高!”
“哦?”
“说她年纪虽小,心却高傲,说话能把人噎死,寻常王公贵胄入不了她的眼,是头难驯的野鹿!”
嬴驷淡淡一笑:“那就驯驯看!”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通过窗棂透进来的阳光,可以看出已是近午。
王后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显王依旧握住她的手,远远望去,就如两具雕塑。宫宰、宫正、两个御医及所有宫人全都守在宫里,谁也没有说话。
宫中静寂如死。
姬雨走进来,怀中抱着姬雪留给她的凤头琴,身后跟着琴师。
姬雨摆下琴,琴师坐下,调弦。
宫中响起旋律,是姬雪最爱听的《流水》。
听到琴声,王后总算悠悠醒来,眼中流出泪水,纤手握紧显王。
显王抱起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流水声声。
王后的泪水就如涌泉一般,结结实实地哭喊出来:“雪—儿—”
看到王后缓过来,所有人全都哭了。
显王长嘘一口气,如抱孩子般抱住王后,轻轻拍打她。
内宰示意,众宫人退出。
宫门外面,颜太师、西周公并肩站着,各现忧色。
看到内宰等走出,颜太师飞步上前,急切问道:“王后怎么样?”
内宰拱手:“听到琴声,王后回神了!”
颜太师嘘出一口气。
西周公看向颜太师,悄声:“王后好了,能否借太师一步,有桩急事儿!”
颜太师随他走到一侧:“请问王叔,何事急切?”
“唉!”西周公长叹一声。
“究竟何事,能透个气吗?”颜太师急了。
“是秦人要见太师!”
“雪儿已经出嫁了,秦人还有什么事儿?”
西周公压低声音:“依旧是聘亲的事儿!”
颜太师惊愕:“啊?”
颜太师回到府中,果见公子疾已候多时。
几句寒暄之后,公子疾奉上礼单:“这是聘礼,请太师过目!”
颜太师接过礼单,淡淡道:“长公主早已许配燕室,且已于两日之前知会秦使,今日嫁出了!”
“回禀太师,”公子疾拱手应道,“我们此番求聘,聘的并不是雪公主!”
“不是雪公主,又是何人?”
“雨公主!”
颜太师脸色沉下来,良久,冷冷说道:“雨公主尚未及笄,不到婚聘年纪,秦使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强聘?”
“因为周室公主抢手啊!我家君上忧心再出现前番争聘之事,特命本使先行纳彩。为示诚意,又使殿下亲来,还望太师念在我家君上这番诚意上,玉成美事!”
“老朽晓得了。秦公聘礼老朽可以收下,待公主及笄之后,老朽再行奏报王上,谋议婚事,如何?”
“雨公主年逾十四,及笄在即。秦公旨意是,鉴于前有争聘之事,此番秦室纳彩,欲将公主先行聘至秦室,待公主及笄之后,再择吉日成婚!”
“这个不合礼制!”
“哦?”公子疾两眼直逼过来,“老太师既然提及礼制,晚辈也就说一说这个礼制!据晚辈所查,淳于子既不是燕室大夫,也不是聘亲使臣,不过一个浪荡天下的游士而已。此人早来洛阳,且就寄居于太师府上。敢问太师,一个游山玩水、走朋访友的士子于一夜之间摇身变为燕室的聘亲使臣,大周礼数何在?这且不说,即使民女出嫁,也需挑选黄道吉日,而天子视若掌上明珠的雪公主出嫁,理当是天大的喜事,可实际上呢,燕室既无一人前来迎亲,也未出一金聘礼,以燕地之遥,来去数千里地,想必燕公还不知道有此大喜呢,老太师却把公主如此这般地匆匆嫁出了!晚辈查过历法,按照大周礼数,今日并不适宜婚嫁,老太师却视天子嫁女为儿戏,辩称辰时宜嫁,将雪公主强行打发!晚辈还查询到,在我殿下抵达之前,宫中并未议定婚嫁之事,更未确定嫁入燕室,而是在我殿下抵达之后,才匆匆嫁出公主,敢问太师,这难道就合乎大周礼制吗?如果不合,是刻意躲避我秦人吗?”
这一番话事实俱在,无懈可击,颜太师哑口无言,老脸红涨,不无羞惭地垂下头去。
公子疾微微一笑,缓和语气:“秦公诚意,还望太师成全!”
“唉,”颜太师苦叹一声,“周室已然如此,你们仍旧苦苦相逼,还叫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来成全,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公子疾拱手道:“太师久经风霜,见过不知多少世面,不该这般良莠不分哪!自孟津朝王以来,太师当知,苦苦相逼的不是秦室,而是魏室!孟津之会,秦公忖知魏侯居心叵测,执意不去。魏侯以秦公不去为由,冠以天子之名,裹胁诸侯伐秦。由于魏侯秉持的是天子旨意,秦公欲哭无泪,欲抗不能,只好使公孙鞅赴魏,自辱己身,称臣求和。魏侯见秦公服软了,贼心毕现,不久即于逢泽称王。魏侯叛周,天下震恐,只有秦公不惧强暴,毅然前往周室聘亲。太师啊,聘亲不过是个虚名,拥周护主才是秦公的真心哪!岂料魏侯作祟,使陈轸搅局,太师出于无奈,方使淳于子出面化解困局,秦公虽为不悦,却也理解。所幸天不佑魏,河西大战,秦公最终获胜。战场尚未打扫清爽,秦公就使太子再赴洛阳,续聘雨公主。太师试想,若是不为护主,以秦室之盛,以秦国太子之尊,天下女子何处不能求,秦公为何偏要聘亲一个风雨飘摇的周室呢?”
颜太师沉思良久,亦拱手:“谢秦公诚意!不瞒秦使,雪公主嫁往燕室,确为不得已之举,其中委曲,难以表述。秦室若是执意聘娶雨公主,老朽也无话说,这就奏请陛下,由陛下圣裁,可否?”
公子疾再拱:“晚辈代秦公谢太师成全!”
翌日晨起,颜太师入宫觐见天子。
观他气色不佳,显王迟疑一下,问道:“是秦卒不肯撤走吗?”
“嗯。”颜太师点头。
“为什么?”
“还要聘亲!”
“这??雪儿不是已经出嫁了吗?”
“他们要聘雨公主!”
周显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雨儿?”
颜太师点头。
周显王闭目良久:“她还小呢!”
“唉,是啊。可??秦公前番聘亲失意,心犹不甘,此番使太子亲来,若是空手而归,更是不甘哪!”
“爱卿是何主张?”
“仔细想来,诸侯之中,秦室还算维护周室的。遥想当年,西戎威逼,秦非子为周室牧马。周室遭劫,秦庄公护送平王东迁,秦襄公荡平西戎,夺回歧、丰之地,为周室去除了多年西患。到了穆公,秦坐拥关中,称霸诸侯,却也未生逆心,尚能以周室大局为重。此番魏侯谋逆,挟天子名义伐秦,秦之表现也还可圈可点,一是不惧强暴,与我结亲,二是不惜国力,与魏血战。由此种种,臣以为,就眼前时局,既然秦公执意攀亲,于我周室有百益而无一害,何不成全他呢?”
“不是有魏人在作梗吗?”
“魏人作梗的只是雪公主!河西战前,双方为雪公主争破脸皮。此番秦人再聘,我若将雪公主嫁往秦室,魏侯的面皮受不了,所以才来私信恐吓。秦室改聘雨公主,堪称妙策,一是遂了前愿,堵了天下人的口,二也让魏侯没有话说!”
“老爱卿,”周显王不假思索,“你知会秦使,秦公的诚意寡人领了。秦公执意聘娶雨儿为太子妃,是好事,寡人没有不允之理。只是好事就当多磨,雨儿眼下尚幼,望秦公少安勿躁,待她明年及笄,再行婚聘不迟!”
颜太师苦笑一声:“臣对秦使也是这般讲的,可秦使说,雪公主之事让秦公后怕,秦公执意先聘雨公主回秦地,俟公主及笄,再择吉日奉行大礼!”
周显王微微皱眉,摆手道:“寡人知道了。”
“王上,臣如何回复秦使为妥?”
“你不是很会拖吗?先拖他几日吧。雨儿不是雪儿,即使寡人,也强逼不得啊!”
颜太师拱手:“臣遵旨!”
王后一觉睡到次日午时。
将醒非醒之际,王后额头汗出,全身都在用劲,却动弹不得,折腾好一阵子,终于叫出声来:“雨儿—”
声音巨大,几乎是在嘶叫。
宫女闻讯赶到,见王后已经坐在榻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宫女急道:“娘娘?”掏出丝绢为她擦汗。
“没什么,”王后嘘出一口气,“做了个噩梦而已!”
“奴婢听见娘娘在叫雨公主。”
“是哩。对了,你去望望陛下,要是没事儿,就请陛下过来一趟。”
宫女点头,快步去了。
御书房外,一只秋蝉躲在树叶间“吱吱吱”地鸣个不停。显王的书童仰头看向树冠,咬牙切齿。许是寻不到知了,书童气恼,运足力气,朝树身猛踹一脚。大树只是微微动弹一下,秋蝉的叫声则愈发响亮。
宫女走过来,看他一时,扑哧笑了:“嗨,你踢树做啥?”
书童气呼呼道:“你听,那家伙吱吱吱吱,没个完!”
“它吱它的,碍你啥事儿?”
“唉,”书童轻叹一口气,“陛下正在难受,这只秋蝉却不识趣,只在此处烦人,你说气人不?”
“陛下为什么难受了?”
“这个不能说。哦,对了,你不侍奉娘娘,来这儿做啥?”
“娘娘做了个噩梦,吓醒了,要我来请陛下过去一趟!”
“娘娘做的是啥噩梦?”
宫女附耳悄语:“做啥噩梦不晓得,我就听见娘娘连叫几声‘雨儿’,想是这噩梦与雨公主有关!”
书童震惊:“啊?!”
宫女一脸诧异:“你啊个什么?”
书童叹服道:“娘娘真是个神人哪!”
“怎么了?”
书童附耳悄语。
“天哪,”宫女震惊了,“雨公主跟雪公主不一样,是个烈性子,何况娘娘还在病着呢!”
书童伤感道:“说的就是这个!”
宫女略顿一下,撒腿跑进靖安宫,向王后禀道:“娘娘??不好了,秦??秦人执意??要聘??雨公主!”
“雨儿?”王后脸色陡变,两眼紧盯她,“你说清楚!”
宫女缓口气:“是颜太师禀报陛下的,说是雪公主嫁走了,秦人改聘雨公主,定要娶她做太子妃。陛下不乐意,但秦人不肯,执意要聘!”
“雨儿,雨儿,雨儿??”王后“噌”地下榻,朝宫门急跑。
一切发生得过于迅速,宫女未及反应,王后已经跑到门口。
眼看就要出门,王后打了个踉跄,“咚”一声栽倒在地。
宫女这才回过神来,飞冲上去,一把扶起王后,失声道:“娘娘!娘娘!”又尖起嗓子,“快来人哪,快来人哪!娘娘??”
宫正及众宫人闻声赶至,七手八脚地将王后抬到榻上。
宫正大喊道:“快,召太医,快,禀报陛下!快!快!”
几名宫人分别朝不同方向跑去。
王后昏倒,嬴驷有点儿慌了,问公子疾道:“怎么回事儿?”
“唉,”公子疾苦笑一声,“她怎么又来了?该当换个花样才是!”
“花样?”
“驷哥有所不知,”公子疾应道,“这个王后是个神人哪。前番聘亲,为拖延时日,王后作神弄鬼,昏睡半个月不醒,连魏室来的高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若不是大良造请来终南山仙姑,臣弟真就让她蒙了!”
嬴驷急道:“仙姑何在?”
“呵呵呵,”公子疾笑道,“为防她再来这一手,臣弟早已使人请到仙姑,就在驿中安歇呢!她这不是病了吗,臣弟这就陪同仙姑前往诊治!”又转对军尉,“有请仙姑!”
林仙姑再进靖安宫诊治王后,见王后面色蜡黄,呼吸细微,双目紧闭,完全昏迷。林仙姑如前番一样,离王后一步之遥发功有顷,收功离去。
公子疾迎上,急问:“请问仙姑,王后她??可是有病?”
林仙姑点头。
公子疾怔了:“仙姑是说,王后这次是真的病了?”
林仙姑点头。
“何病?”
“急心风!”
“急心风?”公子疾极是不解,问林仙姑道,“前番不是好端端的吗,怎么突然就得了这个病呢?”
“忧思过甚,卧床过久,虚火过盛,阳神居不安所,受惊离位!”
“是了。”公子疾大是赞同,“敢问仙姑,此病可有救治?”
“此为虚病,不会致命,只要休息静养即可。若是无烦无忧,调以汤药,扶阳抑阴,数月之内当可康复!”
“多谢仙姑!”公子疾拱手谢过,转对随从,“护送仙姑回馆驿!”
得知王后不过是体虚,并无性命大碍,公子疾带上一箱礼品直奔河南邑求见西周公。
“五大夫呀,”西周公手指礼箱,一脸无奈道,“这箱大礼你还是拿回去吧,老朽收不起了!”
公子疾一脸诧异:“王叔?”
“唉,”西周公叹道,“你说,事儿怎会搞成这样呢?本来,让雪儿出嫁秦国,去做太子妃,这是多好的事儿啊。老朽听说,雪儿也是满心愿意,可陛下偏是不听,偏要去信颜老儿的馊主意,逼着雪儿去侍奉一个快要入土的人。你说,好端端的黄花闺女,整天价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转,这这这??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雪儿嫁走了,你们这又来聘雨儿。这个雨儿,别人不晓得,老朽却是知底,跟那雪儿完全不同,自小就是个没天没地的角儿。你说这??”
“晚辈晓得。王叔放心,只要嫁入秦室,晚辈保证,不出三个月,雨公主就会变得有天有地了!”
“唉,”西周公轻叹一声,“五大夫呀,说实在话,不是老朽不肯帮忙,是??王后??”
公子疾微微一笑:“王叔想说的是王后之病吧?晚辈此来,就是禀报王叔一个喜讯,王后无病!”
西周公惊愕:“哦?”
“王叔有所不知,前番争聘雪公主时,王后突然患病。秦公急天子所急,特别请来终南山仙姑为王后诊治,这个王叔已经晓得了。仙姑有起死回生之术,当场诊出王后是假病。晚辈顾全周室面子,刻意隐瞒,连王叔也未禀报。不想魏侯也派高医,诊出实情,魏使以此诘问陛下,陛下羞恼成怒,才将雪公主许嫁燕室。秦公攀亲护主心切,见事已至此,只得改聘雨公主。秦公实意攀亲护主,谁知王后仍不领情,这又故伎重演,实令晚辈伤怀!”
西周公疑惑道:“五大夫,这次好像不一样!昨日午时,老朽亲去探望,观娘娘病状,断非装出来的!老朽特别问了太医,太医说,王后是真病!”
公子疾轻轻摇头:“晚辈与仙姑刚从王宫里出来,据仙姑所诊,王后仍是假病,只是这一次假得更真而已!”
“嗯,”西周公沉思有顷,微微点头,“此事或有蹊跷!风闻王后是个奇人,幼年就得过怪病,让一个名唤鬼谷子的仙人医好了,看来??”
公子疾抱拳:“这事儿王叔知情就是,万一说破,天子面子上过不去不说,即使周室,也是尴尬。晚辈此来,只想请王叔转奏陛下,秦公诚心结亲护主,还望陛下三思!”
“好吧,若是此说,老朽这就转奏!”
西周公急急慌慌地赶到宫中,见过显王,将公子疾之言原封不动地倒给显王。闻听秦人诬陷娘娘装病,显王伤心欲绝,指着西周公浑身打战,泣不成声道:“季父啊季父,你??你你你你??你是真糊涂呢,还是得了秦人的好处了?周室已成这种境况,秦人仍在强逼!王后已成这副模样,你们仍在说她是装病!你们非要逼死她吗?先王过世之时,将寡人并大周王室托付给两位叔父,你??你们就是这般辅佐寡人的?”越说越伤心,不禁号啕痛哭起来。
给显王这一哭一诉,西周公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跪地叩首,颤声泣道:“陛下,老??老朽该??该死??”
就在此时,内宰趋进,轻声道:“王上,娘娘醒了!”
显王顾不得西周公,擦干眼泪,匆匆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向靖安宫。
“汕儿,”周显王将手搭在王后额头,抚摸王后,柔声道,“你??总算醒了!”
王后凝视他,声音微弱:“汕儿怕是??怕是不能侍奉陛下了!”
“瞧你乱说什么呀!”周显王握紧她的手,责怪道,“你能挺过来的,你一定能挺过来!”
王后苦笑:“王上??”
周显王抱过王后的头,揽在怀中,一手端过药碗,尝一口:“来,喝下这碗药。听御医说,你只是太虚了,稍稍补一补,就会好起来!”
王后啜一口,看着他:“听说秦人来过,还有三叔公??”
“秦人仍要聘亲,想必你已知道了!”
“是的,汕儿知道了。”
“你怎么想?”
“汕儿听陛下的!”
“寡人与太师谋议了,太师之意是,诸侯之中,细数起来,秦室还算是忠于王室的,孟津之会,魏侯谋逆,天下诸侯也只有秦公能够顶住。无论秦室聘亲出于何心,与秦联姻至少于周室有益无害。”
“陛下怎么想?”
“天下都成这样了,还能怎么想呢?雪儿的事,最终仍旧是雪儿选的。雨儿的事,就也交给她自己吧。”
王后将头踏实地靠在显王肩上,激动地说道:“陛下,你??是个好父亲!”
“唉,”周显王苦笑一声,“汕儿呀,鸟兽也能护犊,寡人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护不了,任人欺凌,还谈什么好父亲哪!”
王后凝视他,重重摇头,语气坚定:“这不是陛下的错,您莫要自责!”
“好了,”周显王摆手道,“我们不说这个,说说你的病。雪儿走了,雨儿早晚也是个走,寡人身边只有一个汕儿你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寡人??”语未完,泪先出。
王后给他个笑:“汕儿之病,有个高医或可诊治!”
“高医?他在何处?”
“就在洛阳。”
“太好了!”周显王兴奋道,“怎么才能寻到他呢?”
“陛下可出王榜,张于闹市,高人看到,或会揭榜!”
周显王朝外叫道:“来人!”
内宰趋进。
周显王朗声道:“传旨,张王榜于闹市,王后玉体欠安,朝野无论何人,凡能医好王后之病者,赏金三镒,晋爵大夫!”
内宰拱手:“遵旨!”
翌日晨起,童子扫完轩辕庙殿外的院子,将扫把靠在门外,走进殿里。
鬼谷子缓缓起身,伸个懒腰,活动几下身体,拿水漱口。童子扫他一眼,走到轩辕泥塑座下,看向他记下的符号。
鬼谷子瞥他一眼:“小子,扛上幡子,上路喽!”
童子看向墙上的符号,一脸忧虑:“先生,五十九天了!”
“什么五十九天哪?”
“就是??就是太学里那个姓张的,明天是第六十日,是他和先生约定的日子!”
“那又怎么了?”
“要是??”童子挠头,“万一先生没算准呢?”
“没算准又能怎样?”
童子看向那个招幡儿。
“呵呵呵,你呀,别是舍不下那个破幡儿吧?”
“哼,”童子一脸不屑道,“谁说舍不下呢?让他扯掉正好,省得我天天扛着!”说完扛上幡儿,大踏步出门。
靖安宫里,姬雨坐在榻沿,凝视王后。
王后拉住姬雨的手:“雨儿,说心里话,秦室太子求聘,你怎么想?”
姬雨淡淡道:“雨儿所想,早就说予母后了。”
“你再说一遍。”
姬雨语气坚决:“从先生进山修道!”
“好吧,”王后感慨道,“这也是母后的梦想!”
姬雨担心道:“可父王他??”
“你的父王说了,你阿姐的路是她自己选的,你的路,也交给你选!”
“母后??”姬雨泪出。
“你们有个好父王啊!”
“嗯,”姬雨抬头看向王后,“只是我??舍不下母后,舍不下父王。母后,您也去吧!先生既为母后而来,母后若是不去,先生他??会伤心的。”
王后长叹一声。
“母后,雨儿早就知道,您的心在这道宫墙外面??”
“咦,你怎么知道?”
“先生能弹那么多曲,可母后只听《高山》《流水》,听了一遍又一遍,听了一年又一年。”
一语伤及痛处,王后的眼圈红了。
“还有,你为阿姐取名雪,为雨儿取名雨,也是为此。天地氤氲,雨雪霏霏。有了雨雪,流水才能淙淙,高山才能生机勃勃??”
王后将姬雨紧紧拥在怀里:“好女儿,你??真是母后的心哪!”
“母后,您已失去一次,不能再失去了。先生是冲着您来的,您不能再让先生失望啊!”
“雨儿呀,”王后泣道,“你说的这些,母后都知道,母后全都知道。可??母后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天真无邪的童真少女了,母后之心已经沾染了尘世间的污浊,而先生想要的是道器!”
“什么是道器?”
“道器就是童真,就是一尘不染,就是无牵无挂,就是纯净之心!”
姬雨重重摇头:“母后,不是这样的,母后之心永远纯净,母后永远一尘不染哪!”
王后苦笑:“傻孩子,天底下哪有永远的事,甭说别的,单说在这宫里,母后有牵挂,母后割舍不下啊!”
“母后牵挂什么?”
“你的父王!”
“若是这说,”姬雨急了,“雨儿也有牵挂呀!”
“你小小年纪,还能牵挂什么?”
“牵挂母后,牵挂父王,牵挂阿姐,雨儿什么都牵挂啊??”
王后语塞。
“母后不要发愁,”姬雨眼珠子一转,“雨儿这就去求问先生!”说毕,起身欲走。
“你不用去了,”王后叫住她道,“先生当于今日进宫!”
“母后怎么晓得?”
“母后请他了!”
“母后,”姬雨一脸惊愕,“您晓得先生在哪儿吗?”
王后摇头。
“咦,母后连先生在哪儿也不晓得,怎么请他?”
王后淡淡一笑:“我让你的父王在闹市里张了个王榜,只要先生看到王榜,就会晓得发生什么事了!”
“可他??怎么进宫呢?”
“先生若是想来,高墙大院挡不住他。先生若是不想来,任谁也请他不动。只要先生知晓我们的困境,就一定会有应对!”
“我这就看看王榜去!”姬雨急不可耐了,撒腿跑回闺房,扮作一个公子哥儿,对镜自顾一番,挂剑出门。
周室张榜求医的消息很快传遍洛阳的大街小巷。
公子疾紧急找来司马错,将大致情况描述一遍,大是叹喟:“嗬,我们刚说王后装病,他就公开张榜求医。这个周天子,还真跟咱较上劲了!”
司马错皱眉:“怎么办?”
公子疾略一沉思:“走,瞧个热闹去!”
“要不要带几个人去?”
“天子脚下,动不得粗呀。”公子疾略顿一下,给他个笑,“再说,用得着吗?”
二人走到门口,迎面碰上嬴驷与公子华提着几个蛐蛐笼子打外面回来。
公子华笑道:“什么热闹呀,动粗呀,你俩这是做什么呢?”
“呵呵呵,”公子疾笑道,“周天子在闹市里张王榜求医,我俩这就去见识见识。”
公子华看向嬴驷,眼神示意也想去。
嬴驷调侃他道:“眼痒了还是手痒了?”
“嘻嘻,”公子华指下心窝,“是这儿痒了。”
“不斗虫子了?”
“若是不好耍,咱再回来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