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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滚滚,雷声隆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自天而降,倾注在安邑城内。
似乎所有光线都被黑乎乎的云层阻挡住了,整个王宫一片阴黑,魏惠王的御书房里犹如夜半。
毗人拿着两份战报匆匆走进,见天色昏暗,吩咐掌灯。
两名宫人正在掌灯,一道白光划过,也几乎是同时,一声炸雷响起,就如打在房顶上。一名宫人遭此惊骇,跌倒在地,一盏落地铜灯被他带倒,刚好砸在另一宫人身上。随着“哎哟”一声惨叫,那宫人两手抱脚,身子蜷作一团。毗人急忙赶过去,见他脚面鲜血迸流。毗人紧忙招呼其他宫人将他抬走,请太医诊治。
一番惊乱之后,御书房里恢复沉静。
天空出现亮色,暴雨变小。
自始至终,魏惠王一动不动,只是两眼木呆地盯住门外,看着雨下如注。
毗人走过来,给他个苦笑:“唉,这些人净会添乱!”
魏惠王扭过头,注意到了他手里的东西:“是战报吗?”
“是战报!”毗人双手呈上,“共是两份,一份是上将军的,另一份是龙将军的。”
魏惠王摆手,闭目:“念!”
“上将军战报。”毗人朗声宣读,“齐人虽未出战,但日见骄横,龙将军畏敌不前,置儿臣催促于不顾,屯兵不动。儿臣请求父王诏命龙贾立即出战,击溃齐人!上将军子卬叩请。”
“唉,”魏惠王皱了下眉头,“卬儿仍旧沉不住气,真得好好历练一下!龙将军怎么说?”
“龙将军战报,”毗人拿起另一卷,“臣遵王旨屯兵于楚丘,循地势与上将军互为掎角。齐、韩、赵三军皆无异动,卫境平稳。臣得探报,齐、赵、韩均不见增兵,亦无增兵迹象,臣由是观之,卫境暂无大事。另,臣得河西急报,秦人已借援我之名渡过洛水,屯兵我境。这是引狼入室,万万不可。王上,秦人不可信,睦邻是假,谋我河西才是真章。臣观齐、韩、赵三军皆无战心,不过是佯兵,有上将军足以抗衡。臣是以奏请王上速命秦人撤回本土,一日不可迟误,臣另奏请王上,臣请引河西三军即刻回归,以绝秦妄念。臣龙贾急奏,叩请我王当机立断,免生祸乱。”
惠王眉头拧紧,半晌,睁眼,看向毗人。
“王上,”毗人面现忧色,“龙将军急奏,该如何回旨他?”
“请上卿来一趟。”
毗人略作迟疑:“喏。”
“王上,”陈轸赶到王宫,看过两份战报,拱手禀道,“龙贾必是受公孙衍蛊惑,文过饰非,其言不可轻信!”
“万一秦人行诈计呢?”惠王似乎余惊未消,“不瞒爱卿,方才一雷就炸在寡人头顶,许是上天示警呢!”
“那声雷也炸在臣的头顶,相信也炸在所有安邑人的头顶。”陈轸略顿一下,解释道,“不过,臣之解不同。臣以为,秦人不可能行诈!秦人若是行诈,又何必嫁女?秦人若图河西,为何又将边卒撤往西境?秦魏签过睦邻盟约,秦公若是反悔,史家又将如何写他?龙将军不知王上大局,为私谊偏听公孙衍,实在不该!”
“嗯,你说得在理!”惠王点头,“上将军奏请出战齐人,爱卿意下如何?”
“臣以为,上将军所请恰到妙处。有秦军六万在后支撑,另有龙将军助力,山东局势一战可定。只要齐军溃败,赵、韩也将不战而退。”
“是呀,山东局势不定,寡人心里这块石头就落不下来。毗人,给卬儿和龙将军拟旨!”
毗人刚要动身,外面一阵脚步声急,当值内臣带着河西报急军尉跌跌撞撞地直闯进来。
“这??”惠王看到一身甲衣的军尉,大吃一惊,“何事急切?”
军尉“扑通”跪地,长哭不止。
惠王越发震惊,呵斥道:“快讲呀,发生何事了?”
军尉泣不成声:“临晋关张猛将军??火??火急战报??秦人突袭,长??长城失陷??”双手颤抖着奉呈战报。
惠王、陈轸目瞪口呆。
毗人急走过去,从军尉手中取过战报,吩咐道:“军尉,好好歇息去吧!”
“喏!”军尉拱手,转身退出。
毗人打开战报,双手呈给惠王。
惠王这才醒过神来,两手抖着去接战报。许是抖得厉害,战报掉落。
毗人拾起,展开,念道:“临晋关守将张猛火急奏报,五万秦军于今日鸡鸣时分突袭长城,四处攻略。守军皆无防范,长城失守,失陷城邑不知其数??”
陈轸面如土色。
魏惠王两眼一阵发黑,身子晃几下,眼见歪倒,被毗人扶住。
四周死一般沉寂。
毗人搀扶魏惠王坐下,轻声道:“王上,救援河西要紧哪!”
魏惠王伸手,颤声:“传??传??传旨龙将军,火??火速救援河??河西??”
“臣领旨!”毗人匆匆拟旨,取符,使人急传旨龙贾。
陈轸“扑通”一声跪倒,声音几近沙哑:“王上,卫境,齐、韩、赵三国??”顿住,低头。
惠王狠狠剜他一眼:“谁拉的屎,谁去擦屁股!”
陈轸脸色煞白,颤声:“臣??叩请议和!”
惠王几乎是咆哮:“不议和,这仗还能打吗?”站起来,脚步踉跄地奔出院门。
“苍天哪!”魏惠王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张开双臂,向着天空,“来人哪!快来人哪!”
陈轸吓坏了,光脚跑出来,带着哭腔:“王上,臣在,臣在啊!”
“快,”惠王嗓子沙哑,“召朱司徒!鸣战钟!”
战钟响遍整个王宫。
战钟声里,魏室朝臣急如星火地从各个方向驰至魏宫,齐集朝堂。
“魏成,”魏惠王看向大司马,“安邑现有多少守卒?”
“回禀我王,”大司马魏成拱手应道,“安邑共有守卒一万六千三百,一万在城内,余在城外。”
“点兵一万,火速驰援临晋关!”
“这??”大司马怔了下,“城内守卒还要守护王城,现在农忙,部分兵士回家了,仓促间恐难点齐。”
“什么王城不王城的?”魏惠王朝他吼道,“点兵一万,立即出征,驰援临晋关!”
“臣遵旨!”大司马匆匆出去。
魏惠王转对朱威:“朱司徒!”
朱威拱手:“臣在。”
“诏告臣民,秦人背信弃义,犯我河西,凡在册之徒,尽皆应役!”
“臣遵旨!”
秦人这一棒把陈轸彻底打蒙了,浑浑噩噩地回到府中,“咚”一声躺在榻上,大脑一片模糊,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出的宫城,怎么进的府门等等诸事也都记不得了。
戚光担心主人出什么事情,悄悄地守在门口。
陈轸躺了小半个时辰,心里略略静些,感觉门口有人,问道:“是戚光吗?”
“小人在!”戚光应声进来。
“府库还有多少金子?”
“不足百镒了!”
“收拾行囊,把这点儿家底全都带上,分装三只箱子,随本公走趟帝丘!”
“是送给上将军吗?”
“不是。”
“那??”戚光怔了,“敢问主公,派何用场?”
“擦屎屁股去!”
“屎屁股?”戚光越发怔了,“谁的屎屁股?”
“啰唆个屁呀!”陈轸戗他道,“王上的!”
戚光倒吸一口气:“啊?”
河西诸地,在魏人一阵发蒙之后,真正的激战开始了。
秦人利用突袭全歼吕甲部,占据河西大部分城邑。尚未战死的魏人被逼进阴晋、临晋关、少梁三座孤城。
烽烟扬起后,河西魏人才算体会到了公孙衍的良苦用心,无人不同仇敌忾,唯他马首是瞻。
拿下三座孤城是公孙鞅在战争第一阶段的基本战略目标。若不能在龙贾返回之前顺利拿下三地,封死函谷道,与魏形成地缘对峙,结果就将是一场机会均等的恶战。这是公孙鞅、秦孝公都不想看到的,因而在击溃吕甲、拿下临晋城后,公孙鞅火速将大军分作三路,车希贤引左军进攻阴晋,公孙鞅率中军攻打临晋关,司马错领右军直击少梁。
然而,正是在这三座孤城,秦军真正领教了大魏武卒的厉害。
阴晋城外,秦人如蚂蚁般四面围攻。阴晋城上,滚木礌石齐下,箭矢如雨。秦兵死伤一片,连攻数轮,见伤亡太大,车希贤鸣金收兵。
临晋关战事更酣。高大牢固的关墙上面,箭矢如飞蝗般落下。守关老将仲良全身披甲,手持重盾挡在头上,在城墙上来回巡视。不时有箭矢落在盾上,打在身上,发出“啪啪”响声,落在地上。
众武卒各持盾牌蹲地防箭,其中一个没有蹲好,盾牌也没遮实,一小半屁股撅在外面。仲良走过去,照他屁股就是一脚,半是责骂半是嘲弄:“缩进去呀,屁股不要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屁股未及缩回,一箭飞来,恰好扎在屁股上,又刚好扎进甲缝里,只听“哎哟”一声惨叫,那武卒捂住屁股号起来。
众武卒无不哄笑。
立时有军医跑过来,将他抬下救治。
没走几步,一魏卒奔至仲良跟前,指向垛口:“将军,秦人开始爬了!”
仲良走过去,透过垛口,见果然有一行行的秦卒在向上攀爬。仲良转过身,对躲在垛后的弓弩手吩咐:“盯住他们的屁股,放近再射,射中本将赏肉吃,射不中赔本将的箭!”
众武卒再次哄笑起来。
一场惨烈的保卫战因仲良这位幽默的老将平添了许多乐趣,守城魏卒士气高涨。
秦军右军数万将少梁城三面围定,留下西门一道缺口。
南城主门紧闭,城门楼上不见一人,连旗号也不见一杆。
放眼望去,少梁所有城垛不见一人一枪,似乎是座空城。
司马错吸一口气,命令竖起高台,登高观察。
司马错的视线几乎与城垛持平,仍未看到一名魏卒。
司马错不无狐疑地走下高台。
“主将,”右军副将急切禀道,“别管他们,先攻城再说!”
“好吧,”司马错下定决心,“擂鼓!”
鼓声震天,万弩齐发。
秦兵将早已备好的稻草、浮木等扔进护城河中,无数道浮桥架起。
城上仍无一人,好似一切听凭秦卒。
鼓声愈急。
秦卒抬着攻城器械,踏过护城河,竖起数十道爬梯,沿城墙攀扶而上。
城上仍旧不见动静。
眼看就要攀上城头,城上却依旧不见动静,似乎根本无人镇守。
司马错浓眉紧锁,摆手:“停鼓,鸣金!”
秦人鸣金,鼓声陡止,秦卒又从梯子上撤下。
城上仍旧不见一人。
司马错再次登台,细审良久,一咬牙根,亲手拿起鼓槌,擂鼓再进。
秦兵呐喊着,攀梯而上。
就在秦人几乎要攀上城垛时,一盆滚油照梯浇下。可怜秦卒人人捂脸,惨叫连连,纷纷跌下梯子。
紧接着,带火的箭矢射下,扶梯着火,浑身是火的秦兵疼得满地打滚,纷纷扎进护城河里,惨状不忍目睹。
与此同时,城门楼上,一面大旗缓缓升起,旗上现出“公孙”二字。
司马错急令鸣金。
少梁城的第一场激战,魏兵几乎没有任何伤亡,秦兵却在城下留下了数百具尸体。
夜幕降临,临晋关下,激战一天的双方将士都疲乏了。关下秦卒或抬或背,忙不迭地搬运秦尸。关上魏卒或站或坐,懒洋洋地看着关下。
就在此时,关后不远处的河谷里,一群秦卒趁着夜色摸到浮桥上游约十来里处,将无数竹筏一个接一个地推到水中,筏上堆满油、干柴等爆燃物。
秦卒朝竹筏上射出火箭。
竹筏着火,在河水的冲击下形成一个个火球,冲向下游的浮桥。
看守浮桥的兵士惊恐尖叫,但没有谁有能力阻止这些急流直下、燃烧得越来越猛的庞大火筏。
浮桥燃烧起来。
河水对岸,火把点点,一条长龙正在移向渡桥。
是疾驰而来的安邑援军!
就在援军赶到桥边时,浮桥轰然断裂,滚没入河水里。一万援军被隔在河水对岸,只能眼睁睁地“隔岸观火”了。
关上魏卒心情沉重,无一人出声。
老将仲良面色刚毅,长枪紧握,牙齿“咯咯”作响。
临晋城原吕甲的军将府被临时改设为秦军的主将府。
府门外,秦卒林立,戒备森严。
府中正厅,秦孝公端坐主位,公孙鞅、车希贤、景监、嬴驷、嬴虔等一应重臣尽皆赶至,依序坐定。
“君上,”车希贤拱手禀道,“截至目前,开局良好,我方共斩敌一万余,尽得魏人长城并西河郡一十六邑,临晋守将吕甲战败自杀,残众溃散,魏人余众龟缩于少梁、阴晋、临晋关三座孤城,我方正全力围攻!”
虽是旗开得胜,但三地未克,气氛仍旧沉重。秦孝公没有理会车希贤,目光直射公孙鞅。
“君上,”公孙鞅拱手禀道,“河西之战,关键就在这三片孤地。臣已于昨夜将临晋关浮桥焚毁,刚好阻断了安邑援兵。没有安邑援兵,临晋关就是一片孤地,我军早晚图之皆可。眼下的关键是阴晋和少梁。少梁不下,河西不宁。阴晋不下,函谷难封,龙贾大军就可沿函谷道长驱驰援!”
众人皆现焦躁。
秦孝公将目光移向景监:“龙贾兵马何时可抵阴晋?”
景监拱手应道:“估计龙贾今日可获知河西之事,明晨起程驰援,最快也需五日!”
秦孝公看向车希贤:“五日之内,必须攻下阴晋,封死函谷道,堵住龙贾!”
“臣领旨!”车希贤拱手。
秦孝公看向公孙鞅:“少梁如何?”
“禀君上,”公孙鞅眉头紧皱,“少梁战报,守将公孙衍的布防滴水不漏,司马将军连攻四轮,折兵逾千,尚未寻到任何破绽!”
秦孝公神色严峻。
“少梁有公孙衍,阴晋有张猛,下面这仗不好打了!”
“谁说不好打了?”嬴虔瓮声应道,“实在不行,我来!”
见太傅冲公孙鞅发飙,众人也都不吱声了。
公孙鞅低头,一声不吱。
由于类似的情形已如家常便饭,秦孝公只是冲嬴虔重重咳嗽一声。
“公孙衍?”嬴驷似是发现什么,“扑哧”笑了,“呵呵呵,感觉这人与大良造是个对手呢,都姓公孙,都是相府门人,都为相国所器重,又都被魏罃拒用??乖乖,真是不敢想呢,看来二位公孙有得一拼。”目光逼向公孙鞅:“请问主将,此番对决,何人会胜出一筹呢?”
如此沉重气氛下,嬴驷竟然半开玩笑地揭了公孙鞅出身低贱的老底,显然不合时宜。孝公白他一眼,再次咳嗽一声。
“回禀殿下,”公孙鞅不甘示弱,回视嬴驷,朗声道,“鞅与公孙衍何人胜出一筹,当由结局说话。不过,就鞅眼下所知,若是此人真的成为魏人主将,秦、魏将有一场血战,鹿死谁手还真没个定呢!”
秦孝公震惊:“果真如此,爱卿可有良策?”
“回禀君上,”公孙鞅转身对秦孝公,“当下急务,还不是对付公孙衍。若是不出臣所料,龙贾不会等到明晨,就这辰光怕是已经往回赶了。在龙贾返回之前,我们只有五天,不,四天,来结束河西。攻克少梁,我们可不必忧心公孙衍。攻克阴晋,我们可控制函谷道,将龙贾彻底堵死在函谷关外!”
众人尽皆点头。
秦孝公环视众臣:“诸位爱卿??”
众臣皆目视孝公。
“听旨!”
众臣齐声道:“臣听旨!”
秦孝公朗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河西此战,只有主将,没有君上!自今日起,秦国所有臣民,包括在场诸位,也包括寡人,都须听命于主将一人!”
见公孙鞅又被委以变法时的特权,众臣无不震撼,面面相觑。
“听见没?”孝公提高声音。
众臣这才回过神来,齐声应道:“臣领旨!”
公孙鞅起身跪下,叩首:“君上??”
孝公看向他:“主将听旨!”
“臣候旨!”
“大秦臣民,无论何人怠慢军令,你皆可先斩后奏,不可姑息!”
公孙鞅泣叩,语不成声:“君上??”
“除现有人马外,寡人另备大军十万,三日之内抵达洛水,随时候命。另备持械苍头十万,移防咸阳,以备不测之变!”
公孙鞅的声音铿锵有力:“粉身碎骨,不负君上!”
翌日,秦人不惜一切,拼死进攻,双方死伤惨重。
少梁城头,几十名秦卒爬上城垛,抢占一片阵地。正在攻城的秦卒纷纷移动云梯,朝此处爬来。
公孙衍远远望见,大手一挥,一手持盾,一手持枪,直冲过去。
因作战勇猛刚被公孙衍晋升旅帅的吴青见状,吼叫一声,引领逾百人紧跟于后。
短兵相接,没有鼓声,只有金戈撞击。秦卒寡不敌众,纷纷战死。吴青等枪挑石砸,硬将仍在攀梯的秦人打下城墙。
阴晋城下,几十秦兵抬起圆木,喊着号子撞击城门。城门之内,张猛亲自站在一辆守门兵车后面,几十魏卒两眼紧盯即将被撞开的城门。
在接二连三的“咚咚”声后,城门被撞开,成群的秦兵一拥而进。
城门洞外一箭之地,张猛剑尖一指,几十名魏卒“啊—”地发出大吼,推起兵车,径朝城门洞冲去。兵车前面布满兵刃,巨大的冲力及无处可躲的城门洞,使正往里面潮涌的秦兵尽皆惨死。尚未冲进的秦兵急急退却,城门洞再次被封死。
双方正在激战,数百辆战车沿着函谷道滚滚西进,为首一车上,昂然站着老将龙贾。
大队战车驶出仍由魏人控制的函谷口,不及排阵,直冲敌军后阵。
秦军后阵被冲乱,纷纷溃散。
看到援兵,阴晋城门大开,张猛一车当先冲向敌阵。前后夹击下,秦人溃散,车希贤鸣金收兵,整顿队伍,退往秦国边关。
龙贾也不追赶,引军分别杀往临晋关和少梁。
至此为止,这场决定魏、秦命运的河西之战以秦人成功突袭拉开序幕,又以公孙衍、张猛等魏将殊死守城、龙贾及时回援而扳回危局。
双方战成平手,各自稳住阵脚,调兵遣将,在几百里河西拉开了阵势。
随巢子、宋趼日出而行,日落而息,沿轵关陉连行旬日,出南阳,再沿河水一路北上,再有一日就已进入云梦山中。
在山中行有半日,随巢子看到一丛何首乌,停下,挖出几只,吩咐宋趼捡些干树枝,引火燃着,将何首乌放在火中烧烤。
宋趼从肩上取下一双没有打完的草鞋,边打边说:“巨子??弟子有惑!”
随巢子给他一个笑:“为师晓得你憋了一路。说吧,何惑?”
“河西烽火正炽,巨子竟然弃之不顾,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
“拜访一个老人。”
“啊?”宋趼急了,“巨子,河西正在杀戮,多少百姓需要我们救济啊!”
“唉,宋趼哪,”随巢子重重叹出一口气,“你也都看到了,天下这般乱法,就算我等耗尽心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啊!”
“巨子,”宋趼大为震惊,“弟子从未听您讲起过这样的话呀!”
“不是你没听过,是为师??不忍心讲出来啊。”随巢子翻腾几下何首乌,见已烤得差不多了,拿树叶包起来,递给宋趼一只,“走吧,别让这位老人跑了!”
“这位老人难道比万千百姓的生死还重要吗?”
“是哩。”
“能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是个老先生。”
“难道他??”宋趼瞄一眼随巢子已经花白的头发,“比巨子还要老吗?”
“是哩,很老很老了。”
“老先生??是巨子的朋友?”
“唉,”随巢子苦笑,“为师怎么配得上呢!”
“啊?”宋趼震惊,“天哪,天下难道还有巨子您不配为友的人?”
“为什么没有呢?”
“难道他不是人吗?”
“是,也不是。”
“这??”宋趼彻底蒙了,“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巨子为何这么说他呢?”
“因为先生既是个人,也不是个人。”
“巨子是说??”宋趼吸一口长气,“先生是个仙人?”
“是不是个仙人,”随巢子指指前面一道山垭,“若是你的运气足够好,越过这道垭子,就可以见证了!”
宋趼好奇心顿起,一脸兴奋,脚步加快。
二人越过山垭,走进一道幽谷,但见群山环抱,草木繁茂,清泉流水,鸟语花香,果然是一处美妙所在。谷口立着一块巨石,巨石上苍劲有力地刻着“鬼谷”二字。
随巢子走到前面,细审那刻文。
宋趼指着“鬼谷”二字:“巨子,此处名叫鬼谷,难道它??闹鬼吗?”
随巢子似是没有听见,两眼只是盯住刻文,脸上现出难得的笑。
宋趼不解道:“巨子,您笑什么呢?”
“呵呵呵,”随巢子指着刻文,乐了,“是鬼谷先生的手迹,瞧这刻痕,当不超出五年!”
“巨子,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这个表明,”随巢子抚摸刻文,兴奋地说,“我们这一趟没有白走,鬼谷先生应该就在谷里!”
“这??”宋趼挠头,“刻痕已有五年,巨子何以断定鬼谷先生仍在谷里?”
“鬼谷先生有个习惯,一旦回到此谷,五年之内是不会出谷的!”
“乖乖!”宋趼咂舌。
“走走走,”随巢子似乎是完全忘掉了山外的烦恼,急不可耐道,“我们这就进谷,为师已有多年没有见过先生了!”
“好咧!”宋趼应一声,向前走去。
“记住,”随巢子叮嘱,“先生最爱清静,不喜外人打扰。待会儿见到先生,你要少说话,若有茶水,伺候即可!”
“好咧!”
鬼谷草庐外面的草地上,一个十来岁的童子正在挑逗几只蝴蝶。
随巢子二人沿路走来,越走越近。童子瞥见,扔下蝴蝶,迎上来,上下打量二人。随巢子朝童子深揖一礼。
见巨子向童子行此大礼,宋趼甚是错愕,亦忙长揖。童子向二人还礼,语气却不谦恭:“请问老丈,您二人来到此谷,是砍柴呢,还是采药?”
随巢子应道:“请问灵童,鬼谷先生可在舍中?”
见他出口即问先生,童子似吃了一惊,盯他看了一会儿,微微点头:“家师在!”
“烦请灵童禀报一声,就说有个叫随巢的前来拜谒!”
童子退后一步,将随巢子由上到下又是一番打量,摇头道:“回老丈的话,别的尚可商量,这个不行!”
随巢子皱眉,问道:“哦,为何不行?”
童子目光从随巢子身上转向宋趼,落在二人磨破底的草鞋上,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二人:“瞧这模样,二位当是山外来的?”
“那又怎样?”
童子语气不屑:“山外皆是凡俗之人,家师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见的!”
“哈哈哈哈!”随巢子乐了,捋须长笑。
童子有些惊讶:“咦,老丈,您笑什么?”
随巢子蹲下来,两眼平视童子,做惊讶状:“请问灵童,尊师都愿见些什么人呢?”
童子声音很大,不无自豪道:“不瞒老丈,家师的访客嘛??”微微闭目,陶醉于一种想象状态:“应该是从大山深处,不不不,应该是从天空飘下来,‘唰’地落在这谷里,全身上下纤尘不染,走起路来飘若浮云,脚都不沾地面!”
“呵呵呵,灵童所说之人,当是列御寇了!”
童子似是没有听见随巢子的话,依旧沉醉在腾云驾雾的感觉里。
见他没有反应,随巢子道:“灵童?”
童子恍然醒来,冲二人上下又是一番打量,夸张地连连摇头,给出一个富有乐感的长叹:“唉,似二位这样,褐衣草鞋,一身尘土,走起路来两脚踩在地上,怎么看也像个打柴的,莫说是家师不愿见二位,即使见了,也必是无话可说呀!”
宋趼看出他存心刁难,急了:“喂,你这孩子,你怎么知道尊师与我们巨子无话可说呢?”
童子白他一眼:“这位先生是和谁说话?”
宋趼火了:“和你呀,这儿就你一个孩子!”
“这儿没有孩子,本灵童不与站着的人说话,”童子朝随巢子努下嘴,“学学人家老丈!”
宋趼脸色一红,张嘴结舌却无话可说,只好蹲下。
“这就对了。”童子满意地冲他点下头,“方才你问什么来着?”
宋趼不敢张口,看向随巢子。
“呵呵呵,”随巢子被童子逗得乐了,“回灵童的话,小伙子问的是,灵童怎么知道老朽见了尊师无话可说呢?”
“这是明摆着的呀,我们家师说话,似您二位想必听不明白!”
“呵呵呵,”随巢子缓缓捋一把长须,“这倒未必!”
“咦,”童子上劲了,“听老丈语气,是心中不服啊。”
随巢子故意做出不服的样子:“是哩,老朽不服!”
“这样吧,”童子眼睛眨巴几下,“童子先问二位一个难题,二位若是答得出,童子即引老丈拜见家师。老丈若是答不出,”两手摊开,做出无奈状,“本灵童也就爱莫能助了,老丈二位是砍柴还是采药,该干吗就干吗去!”
“嗯,灵童的提议公平合理,老朽赞同。”随巢子干脆坐下,微微闭目,“请灵童出题!”
童子也坐下来,微闭双眼,学鬼谷子的口吻:“请问二位,什么叫作‘宇宙玄机’?”
随巢子倒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哦”出一声,睁眼看向童子。
宋趼也是傻了,看向随巢子。
童子斜宋趼一眼,目光落在随巢子身上,笑道:“年轻人是不行的,还是由老丈作答吧!”
宋趼鼻孔里哼出一声,别过脸去。
“这个??”随巢子略略有些尴尬,“这个宇宙玄机嘛,就是??这个??这个??就是??”绞尽脑汗地想说辞。
“瞧这样子,”童子盯住他,笑道,“老丈别是答不出了吧?”
“敢问灵童,你答得出吗?”
“唉,”童子敛起笑容,像大人一样长叹一声,缓缓摇头,“要是本灵童答得出来,何须再问您二位呢?”
“这??”随巢子给他个苦笑,“是哩,这道题委实太难了。童子能否换个简单些的?”
“好吧,”童子点头,“童子再给老丈一次机会。”
“谢灵童!”随巢子拱手,不无慈爱地看着童子。
“请问二位,”童子指着旁边汩汩流淌的小溪,“小溪之水为何只从山上流到山下,不从山下流到山上?”
“请问灵童,”随巢子略一沉思,反问他道,“你在烧热水时,热气为何只从锅中飘向屋顶,而不从屋顶飘回锅中?”
“热气只从锅中飘向屋顶,而不从屋顶飘向锅中,”童子接连眨巴几下眼睛,喃喃重复道,“嗯,是啊,这是为什么呢?”凝眉陷入深思,有顷,抬头,再次打量随巢子一眼,点头,“嗯,老丈,这辰光看来,您有些意思了!”
“老朽有何意思?”
“就是??”童子挠头,“就是家师可以见您的意思呗!”
“这又为什么呢?”
“因为您看上去神神兮兮,说起话来拐弯抹角,跟寻常人有所不同嘛。”
“呵呵呵,这么说来,灵童愿带老丈求见尊师喽!”
“这个嘛,”童子略显尴尬,“不瞒老丈,童子得去禀报一声,要不然,家师就该责怪我了!”起身,深深一躬,走向草庐,掩上房门。
随巢子半是自语,半是叹喟:“没想到呀,先生竟然收徒了!”
“乖乖!”宋趼看着童子的背影,大为叹服。
与草堂连通的山洞深处,鬼谷子闭目端坐,静若雕塑。
童子走近,轻声道:“先生,有个老丈求见!”
鬼谷子似是早就知道,依然闭目:“是不是褐衣草履?”
“咦,神了,”童子惊愕道,“先生怎么知道?”
鬼谷子眼睛睁开,长叹一口气:“唉!”
“先生,您叹什么气呢?”
“你小子呀,净给为师添麻烦!”
“这??”童子赶忙解释,“先生,初见他时,我也看不上,后来,倒是觉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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