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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属下明白了,巡检英明!”王武隔着门,偷偷挑起大拇指,随即,小跑着离去。

    还没等他的脚步声去远,弓手牛巨又急急忙忙赶到。却是钱家村丢失马驹子的事情,查到了结果。

    并非歹人所偷,而是马驹子贪玩,钻出了马圈后,自己走得太远,被一群灰狼拖去当了晚餐。

    韩青听了,少不得又要安排牛巨,召集十几个乡勇,去打狼。并且特地吩咐对方,将狼皮分一半,给马驹的失主,作为抚慰。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牛巨,又来了几个老年资深乡勇头目,所请示的,依旧是一些人情往来和鸡毛蒜皮的琐碎事。

    韩青屏蔽掉脑子里不时冒出来的幼稚想法,按照三十四岁老油条所掌握的人情世故,一一处理。

    于是,又收获了马屁和赞誉无数。

    待耳根子终于恢复了清净,韩青目光再度回到书上。入眼处,正是一篇古典作,《莺莺传》

    此文乃是唐朝大诗人元稹所写。不但词语清雅,内容也令人回味无限。

    特别是对于曾经在二十一世纪浪迹花丛的韩大“律师”来说,很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一点就透。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

    啧啧,这意境,非但令人觉得唇齿流芳,小腹处,也是一片火热。

    抬头向窗外望去,却发现,时令已经到了仲夏。天空燕子比翼,地上野花成双,再看看自己,未免有些形单影只。

    “要不,下月有空,咱们去一趟长安?杨旭和李师兄,那会儿差不过也该回返了。同窗一场,总不能让他俩再绕路来看咱们。“

    悄悄低下头,韩青跟自己的心脏中那个可能存在的“残魂”商量。

    “咱们主动送信,约他们长安碰头。顺便可以看看骊山,曲江,还有,还有莲花班的新节目。”

    “你放心,我压根儿就不会填词,肯不会替你撩拨紫菱。这些日子,也没收到她的第二封信。估计,她已经把你忘了!”

    心脏,没有发疼,只是隐约有点闷。

    韩青权当那个可能存在的残魂,已经同意了自己的安排。欣然放下书,取来自造的炭笔,开始在白纸上规划行程。

    虽然已经不再是国都,眼下长安应该也是一等一的繁华所在。东西两市,大明宫,太极宫,太液池,未央宫这些地方,应该还是能凭吊一番的。

    而据说,东市旁边就是平康坊,里边汇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小娘子,档次肯定不会输于莲花班的歌姬。

    而除了平康坊,还有上善寺,白马寺,白云观……,和尚和道士们术业有专攻,帮自己做一场法事。残魂能早点解脱,自己以后也少受一些挟制……

    正筹划的高兴,一阵煞风景的脚步声,又从门外响起。紧跟着,又是弓手杨威那烦人的公鸭嗓,“巡检,巡检,周家堡的周癞子,想要拜见您?”

    “周癞子?他来见我能有什么好事?告诉他,我很忙。他如果对以前的判决不服,可以去县里上诉!”韩青听得心浮气躁,丢下笔,没好气地吩咐。

    “他,他不是来翻案的。他扛着一头猪,押着两个人!说有个新案子,请您老处置!”杨威激灵灵打两个哆嗦,声音变得期期艾艾。

    “有案子,也请去县上。本巡检这边,只管缉拿盗匪,查办走私。”韩青从内心深处,不愿意跟地痞无赖打交道,毫不犹豫地再度补充。

    话音未落,已经有叫嚷声,破窗而入,“放狗屁!老子才没偷她家的牛。老子只是一时眼瞎,上了胡老六的当!”

    很显然,有人拿上回耕牛的案子说事儿,把周癞子给惹急了眼,大声嚷嚷了起来。

    “老子这辈子,坑蒙拐骗,都干过。可就是不会去偷东西!”

    “一日偷窃,终身是贼,老子可不想,死后没脸去见爷娘!”

    “这是什么混账逻辑!”韩青听得哭笑不得,在屋子里连连摇头。“偷东西丢你爷娘的脸,坑蒙拐骗就不丢了?”

    话虽然如此,他心里头,对周癞子的恶感,却减轻了许多。

    大概是觉得此人多少还有一些底限,并非彻底烂得无药可救。

    “韩巡检,你上司判周某人还牛,周某心服口服。”见韩青迟迟没有处理接自己状纸,周癞子索性继续扯开嗓子,在院子内,将自己今天的目的,一股脑道出。

    “但是,有几句话,周某得跟你说个明白。牛不是偷的,是周某从胡老六那买来的。侯寡妇也不是丢了牛,而是他儿子赌输了,瞒着她,把牛押给赌坊!”

    心脏突地一跳,尴尬的感觉,油然而生。

    韩青楞了楞,立刻意识到某个人的中二病又犯了。

    再次迅速低下头,他用心语说道:“别胡闹,案子当时断得没错!咱们只说交易本身不合法,不算冤枉他。”

    “他买了赌脏,可以找胡老六索赔!胡老六自然会再去找赌坊算账。赌坊,也会去找那侯张氏的儿子!”

    “而你,身为官员,却不宜与周癞子这种人有任何交往。除非你将来打算黑白两道通吃!”

    效果,立竿见影。

    心脏又用力跳了几下,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只可惜,没等韩青命人将周癞子赶走,后者的声音,已经再度破窗而入。

    “巡检,你放心。俺今天来找你,不是找补这件事。”

    “胡老六跟周某之间的账,周某跟他另算。”

    “俺是佩服你,断案如神,才专程找你来裁断。”“你要是不管,这俩人俺也不会送到县里去。让族长直接用家法一块儿打个半死,肯定有一个不冤枉!”

    “冤枉,冤枉——”

    “巡检,小的冤枉,冤枉——”

    喊冤声,交替而起,透着如假包换的委屈和恐慌。

    心脏处,再度传来一丝隐痛。不强烈,却让韩青无法忽视。

    “得,我居然还真成包公了!不就是用了你的身体么?有本事,你抢回去啊!”韩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摇头,低声抱怨。

    疼痛加剧,让他头晕目眩。无可奈何,只能快速改变主意,吩咐杨威将人带进大堂,免得听到喊冤声听得久了,自己活活因为心痛而死。

    案情,简单得如同一张白纸。

    周家庄的里正兼周氏族长周珏,昨天晚上在他弟弟那喝醉了酒,独自回家,半路上被人一闷棍敲翻,抢了装钱的荷包。

    紧跟着,周家庄的佃户赵二子,和临时雇用的短工许三,就在庄子里打了起来。

    庄子里百姓被惊动,点着火把,将二人团团包围。二人都说,是对方敲闷棍抢劫,被自己发现后追上厮打。

    而那里正周珏也是糊涂,昏迷之前,跟本没看清楚,敲闷棍者长得高矮胖瘦,是啥模样!

    这种案子,既没出人命,也没真正丢了钱财。即便把赵二子和许三押去县衙,估计也见不到县令,随便一个书吏出面,敷衍几句就算了事。

    可周里正,七十多岁年纪,被人敲了闷棍,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找到了周癞子。

    作为村子里的“能人”,那周癞子虽然名声不怎么样,却觉得自己有义务替里正兼族长出头,所以,他就将这事儿给揽了下来。

    他自己不会断案,可他懂得找懂行的人帮忙。

    而他眼里最懂行的人,就是韩青。

    自打来到金牛寨以来,有案必破,从没冤枉过一个好人!

    “就这……”耐着性子听完了周癞子的陈述,韩青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赵二子和许三,轻轻摇头。

    “可不是就这儿!”周癞子有求于人,连连作揖。“巡检您别嫌烦,案子发生在俺家门口,就是打俺的脸。俺不想平白冤枉他们,也不想让人笑话了去。所以,俺给您扛了一头野猪来,不让您白劳神!”

    “野猪的事情,以后再说!”韩青摆了下手,意兴阑珊,“你先告诉我,他俩吃过早饭没有?”

    “给他俩吃了,一人俩馕。俺可没有饿着他们!”周癞子不知道韩青为何会有此一问,楞了楞,瓮声瓮气地回答。

    “昨天半夜何时,周里正被人敲的闷棍,你知道么?”韩青又看了精神略有些萎靡的赵二子和许三两眼,继续低声询问。

    “大概,大概是亥时吧!”周癞子愈发满头雾水,皱着眉头,低声回应。

    “那大概是迟了下午饭三个时辰后吧,和从早饭到现在的时长差不多。”当地人一日两餐,韩青心中算了算,快速得出结论。

    “是差不多,莫非巡检您饿了。对不起,俺不该这个时间来打扰您!”周癞子听得愈发糊涂,眨巴着迷茫的眼睛,作揖赔罪。

    “杨威,把他们俩领到外边最远的拴马桩那,然后让他俩一起朝大堂跑。谁先踏上大堂的台阶,本巡检赏他半只风鸡!”韩青没有搭理周癞子,自管朝麾下弓手吩咐。

    “是,巡检!”杨威也猜不出,自家巡检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是,却相信自家巡检,不会无的放矢。答应一声,立刻带领乡勇,将赵二和许三两个,押了出去。

    须臾,两个嫌疑犯被押到了指定位置。随着杨威一声令下,同时发足狂奔,才跑到一半儿路程,就已经胜负分明。

    短工许三长得人高马大,腿脚却远没有佃户赵二灵活。明知道胜利者能吃到风鸡,也被前者甩出了足足一丈远。

    “怎么回事儿,韩巡检这是又在玩什么花样?!”

    “看看去,看看去,韩巡检不愧是汴梁城里来的,就是厉害,审案从不动用刑,有的是办法。”

    “可不是么,简直就是铁齿铜牙。”

    ……

    临近的百姓们,发现又有热闹可瞧,纷纷议论着,朝巡检所大堂门口靠拢。

    还没等他们走上台阶,大堂内,已经传来了韩青的宣判。敲闷棍者,短工许三是也。见义勇为者,为佃户赵二!

    “冤枉,冤枉——”许三大急,扯开嗓子,喊得声嘶力竭。

    “你先别忙着喊冤……”韩青用镇尺轻拍桌案,笑着道出原委,“同样是吃过饭后三个时辰,你怎么跑,都跑不赢赵二!若是昨天夜里,他抢了周里正的荷包逃走,你怎可么可能追他得上?!”

    话音落下,喊冤声戛然而止。

    周癞子一把揪住短工许三,拳打脚踢,“还嘴硬,嘴硬!巡检乃是天子门生,皇上面前都能打擂台的,怎么可能冤枉你?”

    “里正都七十四了,你抢他荷包,也就抢了。敲他闷棍,你就不怕敲死了他!”

    收拾完了许三,他又朝韩青抱拳行礼,“巡检,俺服,你是真的有本事!野猪给您留下,我拖这厮回去向里正交待!”

    “猪可以拿走,人必须留下。”韩青摆摆手,回应得义正辞严,“他敲人闷棍,抢人钱财,自有国法处置。你将他押回去处以私刑,是什么道理?!”

    说罢,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思维又受到了身体前主人的影响。摇摇头,一甩衣袖,转身进了后堂。

    待到了无人处,却快速以手抚胸,低声抗议:“我说,你瞎折腾什么劲儿?野猪肉不香吗?那周里正乃是有名的抠门儿,当时身上能带几个钱?咱们把许三顶格判,也判不到半年。还不如让周癞子将他带回去,狠狠打一顿给他长个记性。”

    四下里,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有力且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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