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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任何情绪:“我知道你没有看那封信,如果看过,你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把凌氏脱手。今天给你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怎么处理也全由你自己。我希望,你还没有懦弱到连打开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不说任何话,是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有用。
凌洛安的个性,绝不是劝说就可以的。
一些事情,他得自己去发现,一些道理,他得自己去明白。
回程的车上,渃宸一脸叹息地摇头,直说自己这份新工作怕是挽回不了了,又问凌泰恒安缺不缺人,他打算跳槽。
“放心,你的新老板一定会找我。”
“这么笃定?”渃宸笑起来,“怎么我感觉你是在赌呢?这么大一件事,万一赌输了可不好看!”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凌泰看他一眼,笑了,“而我从来没输过。”
“真的一次例外都没有?”
凌泰扬眉:“危瞳算不算?”
“提到这丫头,也应该见一见了!这样吧,今晚一起吃饭,我请你们。”
这头气氛正热,那一端的咖啡厅里,香烟早已燃尽。
许久,男子的手指慢慢伸向桌上的信封。
信封里是一份有效的让渡文件,让渡内容是他曾经百般反对却眼睁睁看着被卖给恒安的“南苑”。
让渡日期是恒安与凌氏合作发展南苑的记者发布会后的第二天。其实南苑从来没有卖给恒安,因为让渡方是凌泰个人,而获赠方则是凌洛安。
文件上已有了凌泰和律师的签名,现在只要他签上自己的名字,这块天价地皮就将完全属于他个人。
让渡文件里夹了一张白纸,上面只写着一行字:不必谢我,我没有这么伟大,用来买南苑的钱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他说,这是你的成人礼物。
捏着白纸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几分钟的静默后,男子拿起文件,快步出了咖啡厅。
公寓房间的抽屉里,白色信封安静地躺着。
卖掉股份并从凌家大宅搬离时,他没有忘记将这封信一起带回——即便他从来都没有打开的想法。
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信,而到了此刻,他才终于有勇气去读。
信是父亲亲笔写的,写于六年前,他入院之后。
那封信,是一个父亲留给儿子最后的爱。
凌仲升——这是凌洛安父亲的名字。早就知道在他去世之后,年仅十八岁只知道逃学玩闹的儿子没有本事也不可能撑起整个公司,所以在当时,他把自己的儿子和一生的心血都交给了凌泰。
他要他教导他,用另一种方式,迫使他成长,迫使他成熟。
凌仲升早就清楚,真正有野心的,是自己那个出轨的妻子。他甚至料到了凌洛安今日的状况,所以他在六年前写下这封信,他希望儿子懂得,凌泰不是敌人,是家人。
只要他愿意,他的叔叔随时都会帮助他。
凌仲升告诉他,假如他继承公司后一切顺利,南苑的让渡文件他会在三十岁那年收到。到那时,这只是一个礼物,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
但如果他继承公司后,却被他的母亲逼迫着放权,那么这块地便是他东山再起的资本。
他希望儿子明白,人的一生不可以永远浑浑噩噩,有些仗必须要去打,有些东西必须要亲手取回!凌氏是他凌仲升辛苦了一辈子,甚至赔上健康才换来的江山!他是他唯一的儿子,这江山绝对不能败在他的手里!
是的,他太了解关慧心,凌氏到手之后她绝对不会去管理,她取得凌氏的目的只有一个——卖掉。
电话来的时候,包厢里的三个人正在吃火锅。
危瞳听说是渃宸请客,为替他省钱,便提议吃火锅。凌泰开车回家去接她时,她一上车就直接捶了渃宸一拳。
“敢骗我!你个浑蛋!”很彪悍的声音,前座的两个男人皆感觉一阵头痛。
去火锅店的路上,危瞳难得啰唆,直说他不回家,又换了手机号码,她根本找不到他,害得一家人担心什么之类啪啦啪啦一大堆。
这顿晚餐吃得很热闹,没有等危瞳从渃宸嘴里套出今天见面的事,凌洛安的电话就来了。
电话挂上后的二十分钟,那人带着秋夜的凉意,出现在包厢。
危瞳想,这也许是她二十五年来吃的最古怪的一顿饭。
凌洛安自出现后就一言不发,间或看她一眼,难得动筷子,却也只是蜻蜓点水般在汤里掠过,倒是几次都想抢她漏勺里的东西。
渃宸耐着性子看了他许久,虽有些想问,但看到凌泰一脸淡定,便也作罢了。
饭快吃完时,凌洛安忽然开口:“如果我答应,你是不是肯把危瞳让给我?”
被点到名的危家大姐大直接一个捏扁的易拉罐丢过去:“要做梦回家去!”
渃宸忍笑,去看凌泰,后者搁下筷子,语调从容,略带认真:“对待婶婶要有礼貌。”
渃宸这回没忍住,笑着摸乱了危瞳的头发:“你是婶婶?真是笑死我了!”
“可我真的很喜欢她!”凌洛安看着凌泰,这一句话说得太过认真,以至于整个包厢的气氛慢慢变得凝重起来,“我知道你做那些都是为了我父亲,我也根本没什么资格跟你提这种要求!但是,我真的非常喜欢她!这么久以来,无论我做什么,换多少女人,或是刻意讽刺嘲笑戏弄她,我都没办法忘掉跟她在一起的短短几个月!我不是要你让,我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在所有事情都结束后,让我重新追求她,让她自己来选择!”
“……你、你欠揍!”危瞳越听越恼火,几欲动手,渃宸忙拉住她,示意凌泰自有分寸。
一时间,包厢里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那个眉目清雅的男人身上。他却仿佛不自知,仍慢慢喝着杯中的饮料。
片刻后,他搁下杯子,抬目扫了眼凌洛安,淡淡笑了:“抱歉,我很爱她。所以,别说是让,就连机会我都不可能给你。她是你长辈,一辈子都是。除了尊敬,我不希望你对她再有任何其他的感情。”
危瞳怔住了。
数秒之后,她缓缓推开渃宸拉着她的手,探过身,在凌泰脸上轻轻一吻,微翘的菱唇边,绽开明艳的笑容:“老公,我也爱你。”
渃宸想,或许凌洛安在开口的时候就已明白会是这样的结果;又或许,凌泰在对方说这番话的时候就明白他只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而已。
不过,人有时就是这样。
说一些明知不可能也要说的话,大约只是为了让自己真正死心。
这一晚,三个人的协议就此达成。
渃宸并不知道那天凌泰交给凌洛安的大信封里到底装着什么,然而几天之后,Z城商场风云变幻。
原先理应被恒安收入囊中的“南苑”竟出现在神秘人手中,对方接手南苑建设一案后第一时间宣布将暂停南苑的所有工程。
一时间,恒安与凌氏首当其冲受到牵连。尤其是凌氏,此前刚投入大量资金,如今被迫暂停,计划被打乱不说,甚至影响到了凌氏在其他项目的投资。
凌氏派出的律师代表与其交涉,数日唇枪舌剑后,对方只咬死一点:他们并没有违反合约。凌氏律师诧异地发现合约果然签得并不周密,当初全权负责这个项目的是前任行政总裁凌泰。而在当时的股东大会上,众人都被合约的回报率所吸引,另外也因为南苑当时的持有者恒安是合作方的身份,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漏洞,竟如此草率地签订了合同。
如今他们想再交涉,根本难如登天。
有了这个烂摊子,原本对凌氏有兴趣的几个国际买家都持观望态度,关慧心气急败坏,无奈她的能力有限,加上恒安方面态度也不积极,她根本无计可施。
南苑工程一拖就是四个月,这期间,凌氏因资金周转不利,使其他工程被迫违约,灾难叠加,雪上加霜。
关慧心不甘愿就此贱卖,最终决定出售部分股权,套现周转。
然而,就当她以为危机已暂时远离时,她并不知道凌氏已步上当年恒安的旧路。
那是晚春的一个下午,她许久不见的儿子旁若无人地走进办公室,将一份文件搁在她的面前。
他说:“妈,你输了。”
曾经,关慧心以为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他骄傲、贪玩、盲从、口是心非、可以承受压力却承受不了责任。
她的老公不信任她,宁可把一切交托给凌泰。当时,她只是冷笑,不给她的东西,她就真的得不到?
她想要的,从来不会失手。
这么多年,因为有凌泰这个共同的敌人,她的儿子几乎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他想从她那里学到东西,他想赶走那个人,取回自己的东西,所以无论她的要求再过分,无论他心底再不愿意,他都不曾说过拒绝。
可惜他并不知道,从一开始,凌氏的主权她就不是为了他这个儿子去争的!那些权和钱,终究还是握在她自己手里才最安全。
而她,最想要的并不仅仅是钱,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她丈夫的江山易主。
是的,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成功了。
可这个被她视为无用的儿子,却在离开数月之后一脸肃穆地站在自己面前,宣布自己的失败!
“不可能的!就算你游说了几个胆小没用的股东,加上我卖掉套现的股份,也绝对不会超过我的持股率!”近期凌氏的股份在交易市场中并无大动,他哪里来的其他股份!
“除了南苑的地,父亲还留了一部分秘密股份。”凌洛安缓缓叹了口气,“相信我,你真的输了,妈。”
女人妆容精致的脸慢慢垮了下来:“他留了一部分秘密股份?!原来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果然是一个疼爱儿子的好父亲,居然给你铺了这么一条坦荡的路!”
“妈,爸只是为我留了条后路而已。如果你不逼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逼?”关慧心笑了,“我怎么逼你?婚事么?我是逼了你,可那也是你自己选择放弃的。你承受不了坐上高位的压力,你不想跟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结婚,你不愿意牺牲!是你选择了自由,放弃公司,这能算在我一个人头上么!从你发现我有其他男人开始,你就打从心里排斥我这个妈。可你根本不知道,最先有外遇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给你铺这条后路的父亲!跟着他打江山的人是我,凭什么最后享受成果的却是其他女人?我做的那些事,只是跟他学罢了!他出去玩女人,我就在家玩男人,很公平,不是么?”
“我不想去评价你们的婚姻,那也不是我能评价的。”凌洛安瞥开视线,“从明天起,我正式回凌氏。以后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做主,我会把该负的责任都负起来,我不会再听从你的安排!你有股份,仍然是股东,只是失去主控权而已。以后,想要留在这里,还是回澳洲,随便你自己选择。”
这一刻,凌洛安突然觉得面前的女人也是软弱而可怜的,与印象里精明强悍处处计算的模样大相径庭。
可终究,这么多年下来,那些日复一日因为被管束被压制而累积起来的负面印象无法消散。
母亲,其实早已变成记忆里的词。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初夏的某个午后,阳光透过明净的落地玻璃,在画廊原木色的地板上投射下大片的明媚光晕。
靠窗的角落被危瞳摆放了一套黑色藤艺桌椅,据说这样就不必去隔壁西餐厅喝下午茶了。她可以在画廊的小吧台里煮出香醇的咖啡,再哀求她的老公做一个巧克力慕斯,或者其他想吃的甜品。
近几日,这块小天地变成邢丰丰和苏憧来找她八卦时的指定地点。当两个死党享受愉快的假日时光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在小吧台内做甜品的凌大老板。
“暴殄天物啊!让这种身家这种气质这种头脑的男人为你这样的女人洗手做羹汤……啧啧!”邢丰丰的嘴巴还是那么地毒。
“别理她,她嫉妒呢!”苏憧出声劝好友,以免她奓毛。
危瞳看了眼“嫉妒中”的好友,决定不再保密,做一回坏人:“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因为凌泰嫉妒我呢,还是因为另一个人?”
“什么?”嗅到八卦的味道,苏憧立刻蹭到她边上,“这丫头看上谁了?”
“危瞳!”邢丰丰恼了,那次她追在某人身后死缠烂打的画面不巧被她看见,她可是花费了三顿大餐才把她的嘴堵上的!
“你干吗!大家都是姐妹,凭什么她知道我不知道!”苏憧不乐意了,忙一个个报名字开始猜,“陆路?凌洛安?在画廊打工的那小帅哥?你身边除了你老公不就这几个男人吗?”
危瞳摇摇手指,眯眼笑道:“你漏了一个很关键的!说曹操曹操就到,喏……”画廊门口的风铃响起,苏憧随着危瞳的示意转头,进来的那个男人身材挺拔,五官深邃,一双浅棕色的眼瞳在六月阳光里璀璨如星。
“居然是渃宸!”苏憧的惊呼被邢丰丰捂上来的手打断。因为用力过猛,她倒在苏憧身上,苏憧又压在了危瞳身上。
所以,当渃宸与凌泰打完招呼过来时,看到的是三个女人叠在一起的画面。
“你们怎么了?”他失笑。
“这是新游戏!”危瞳快速脱身。
“打电话着急叫我来,就是看你们的游戏?”他调侃她。
“不是。找你来自然是有事想让你帮忙,是这样的,邢丰丰最近想拍一套写真留念,她知道你摄影技术好,所以想请你帮忙!可以吧?”
“你开口,我会拒绝吗?”渃宸侧头,朝邢丰丰笑笑,“什么时候拍?”
苏憧惊讶地发现,那位素来行事大胆火辣的OL居然悄悄红了脸。
“今天!”危瞳火速代为回答,看到渃宸一愣,忙补充道,“不会是没时间吧?”
“时间是有,不过我没带相机。”
“那就带着邢丰丰回去拿啊!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危瞳转身,手指一用力,将发蒙的邢丰丰一把拖起来,然后干净利落地丢过去,“去吧!”
“噗……”待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渃宸和完全蒙掉的邢丰丰离开后,苏憧终于忍不住大笑,“你太绝了!”
“都是自己人,当然要帮一把。再说,都这么多年了,你几时见过那家伙在哪个男人面前这么乖巧过?”
“先前明明没这事的,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起了色心……”
“人总是会变的,因为发生过一些事,才会有改变。”危瞳看着窗外一同离去的两人,突然之间就想起了凌洛安。
在凌泰和渃宸帮他拿回凌氏后,他像是真正懂得了自己身上的责任。花心和风流,都变成了历史,他几乎把所有时间用在打理公司上。
而他过去那种骄傲到近乎任性的脾气也收敛了不少,甚至将几个月前醒来后一直住在外面公寓的凌静优接回了家,并在对方的请求下,安排她去了日本念书。
现在的他,已经变得很成熟。就像凌泰说的,人总要经历一些事才能成长。
几天后的晚上,她依偎在凌泰怀里,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一部很老的电影。中间过程有些艰辛,但结局很美满。她觉得,就像她和凌泰。
现在,她已经不会继续纠结着去问,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
因为她懂得,若是一个曾经站在顶端,可以俯瞰脚下的世界,翻手成云覆手成雨的大人物,甘愿日日陪伴着她,与她柴米油盐酱醋茶地过最普通平凡的日子的话,他一定是真的很爱她。
开始不重要,过程也不重要,此刻的结局才是最重要的。
她在他怀里动了动,温热的唇印在她发上,随之而来的是男人优雅磁性的嗓音:“怎么,困了?”
“没有。”她揽紧他的腰,“老公,等今年冬天来的时候,我们去斐济吧。”
“哦?”他轻轻扬眉,“你不是不愿意去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么?”
“其实我前几天查过资料,那里是地球上最后的蓝色天堂,都是很美的原始风貌,我们去看看吧。”
“好。”
“然后,我们顺道去澳洲看看渃宸。”她想起今天下午收到的短消息,消息来的时候,渃宸已身在飞往澳洲的飞机上。
消息不算太长,短短几句,却将所有事表达得很完整:我要回澳洲了,这几个月赚够了钱,以后几年可能会继续摄影,也有可能会去不同的国家。放心,每年你的生日我还是会继续寄礼物回来。你要好好收敛你的脾气,别和凌泰吵架,也别欺负他。就这样,我走了,你要幸福。
渃宸走得有些突然,然而更令她感觉突然的是邢丰丰。
她打电话给她,本想和她说渃宸离开的事,结果对方镇静地在电话那头道,她已身在机场,那个男人无论去到哪里都逃不掉的!
“老公,我和丰丰认识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这么认真和勇敢过,你觉得她会成功吗?”
“嗯,这么深奥的问题,让我想一想再告诉你。”男人微微勾起唇角,眼眸温暖。
“好,那你想吧。我现在有点儿困了,我睡会儿哦。”
“睡吧,睡着了,我会抱你去床上的。”
“老公……”
“怎么?”
“你真好……”
男人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他收拢手臂,将深爱的人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