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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没了粮商,百姓秋收时从田中收获的粮食,就再也没有了收购者;春、夏两季,也不再会有在市集上售卖米粮的出售者。
更让阳城延感到心绪沉重的是:没了粮商,关中的粮食,就无法流入关东!
没了关中的粮食‘出口’,就关东那片贫瘠之地,什么易子相食、饿殍遍地,都还是轻的!
严重一点,恐怕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一俟某胜、某广登高一呼,天下立时陷入祸乱······
“既如此,方才太子宫中,酂侯为何不出言劝阻?”
满是急迫的发出一问,便见阳城延目光中,也稍带上了些许试探。
“可是相公以为,家上之策,必不能为陛下所允?”
言罢,不待萧何做出回答,却见阳城延又赶忙自顾自摇了摇头。
“纵陛下不允家上之策,未颁诏以禁粮商屯米,得家上今岁如此行事,恐关中粮商,亦当皆为惊弓之鸟啊!”
听闻阳城延这句似是自语般的沉语,萧何也是面带忧虑的点了点头。
无论天子刘邦究竟是否答应刘盈,正式颁布关于‘禁止商人囤积粮食’的法律条令,今年三月一日至秋收,关中商人不可囤积粮食超过一百石,都已经成为了必然。
——因为在方才的太子宫,丞相萧何,已经接受了监国太子刘盈的命令!
在这个前提下,即便刘盈‘请颁诏书’的请求被天子刘邦驳回,关中的粮商们,也必然会纷纷跳出‘粮食’这个大坑。
道理再简单不过:今年,太子因为粮价鼎沸,便通过法令的强制手段,逼着关中的粮商们降价甚至亏本甩卖粮食,以平抑物价。
那等明年、后年,或者不管是那一年,关中粮价再度鼎沸,岂不还是得粮商割肉?
要是偶尔一次,那倒也还勉强能接受——做生意嘛,有赚就有亏。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在‘商人割肉平息粮价’的模式下,粮商根本就不会有盈利空间,怎么着都是赔!
粮价不涨,粮商们就只能以稍高于收购价的价格,将手中的粮食卖出;将粮仓建造、维护,人工等粮食储存成本计算在内,就算不亏,粮商也绝对赚不到钱。
若是粮价涨了,那更了不得了——太子一句‘凡户商籍者,屯粮不得逾百石’,大家伙就得着急忙慌的把手里的粮食低价甩卖。
总的来说就是:粮价不涨,没法赚钱,涨了,非但不赚钱,甚至还要赔钱!
这种情况下,但凡脑子里的水不是太多,就绝不会有商人愿意冒着‘莫名其妙被判谋反’的风险,去掺和毫无利润空间的粮食生意。
这样说来,天子刘邦是否颁布天子诏,为刘盈‘禁商贾屯粮令’的合法性背书,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萧何真的将一封写有‘商人不得屯粮逾百石’的政令发布至关中,哪怕只是临时性的政令,也必然会导致商人集体远离‘粮食’这个商贸板块。
“嗯······”
“莫非家上此番,欲尽去关中粮商?”
面带迟疑的道出自己的猜测,阳城延便稍带诧异的侧过头。
听闻此问,萧何百般思虑之下,终还是轻轻一点头。
“前时,家上言老夫者,乃‘即禁商贾屯粮事,三日之内不如令,皆坐窥伺社稷’!”
“老夫闻而震怖,便只得以‘暂待数日,比有粮商货米于粮市’暂缓家上之念,以待陛下示意。”
“今日,家上虽稍退,改‘三日之内’为‘春三月甲午日前’,然于禁商屯粮一事,仍是固执己见。’”
“如此看来,家上当确有尽去关中粮商之意······”
听着萧何语带忧虑的道出这番话,阳城延稍一思虑,便将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若关中,果真无粮商米贾,岂不大乱?”
说着,阳城延又似是想起什么般,低头一沉吟,又稍待试探的问道:“前时,家上于长安南设粮市,令少府货米与民。”
“莫非家上之意,乃以少府取缔往昔之关中粮商,专掌关中之粮米购、售事?”
却见萧何闻言,又是稍一点头,面上忧虑之色却更甚。
“老夫之忧,亦源于此啊······”
“今关中,民凡九十余万户,数以百万口;岁需食米粮,不下万万石之多。”
“另又关东贫瘠,需自关中输关东者,亦粮米不下万万石。”
“往昔,此数万万石米粮,乃关中大小粮商数以百家,以粮仓数千上万处,方得存储。”
说到这里,萧何稍清了清嗓,将话头悠然一转。
“今天下粮仓之首,当乃荥阳敖仓,可储粮五百万石!”
“若家上果真欲凭少府,而专天下粮米购、售事,恐需兴足比敖仓之巨仓,不下四十余处。”
“纵得此四十仓,亦另需巡仓之官吏、护仓的兵卒,及输米粮出、入仓之民夫。”
说着,萧何终是面带凝重的望向阳城延,满是哀愁的沉沉一摇头。
“今朝堂,纵长安亦无力筑建,纵整修郑国渠,亦需家上出吕氏私粮、召关中自来之民。”
“此巨仓四十处,及一应之仓吏、兵卒、青壮······”
“唉······”
“今之汉室,无疑承如此之巨担啊······”
听着萧何满是哀愁的发出感叹,阳城延思虑百转,心中的万千疑惑,终还是重新化成了那一问。
“既如此,萧相为何不言拒,以阻家上行此乱策?”
听闻阳城延第二次问起‘你为什么要答应’,萧何面上苦涩,终是化为了实质。
“少府可是忘记了:家上前时,因何遇刺?”
“又家上因何往长陵,而会子庄公当面?”
待阳城延流露出些许憋闷的神情,萧何只面带萧瑟的叹息着摇了摇头。
“粮商之绝,乃隐患。”
“然关中粮价鼎沸在即,此,可乃即患呐······”
“若不从家上之令,布政以禁商贾屯粮,恐无待关中‘苦无粮商’之日,吾汉祚,便当复嬴秦之覆辙啊······”
言罢,萧何又是一阵长吁短叹,终是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意,侧头望向阳城延。
“两相全害,取其害轻。”
“于关中粮价鼎沸事,除家上之策,老夫,亦已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