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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述柏凝眸看着林远晖,态度不变“的确是你的事。”
“正如你放着平坦大道不走,转而来了洛阳军营,也是你自己的事。若有朝一日,你因为得不偿失,后悔了如今的决定,也休想将此事归咎在她身上。”
听出明述柏话里的意思,林远晖蹙眉道“我自然不是那般没有担当的人。”
“但愿如此。”话音落下,明述柏便起身离开了正堂,不再与他多言。
明述柏看得出林远晖的心思,也深知祝隐洲为何即便次次都吃闭门羹也还是日日都来明府,更清楚江既白为何从不与其他女子来往,却偏偏待沈晗霜特殊。
无论他们有什么想法,对于明述柏来说,最重要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将不该由沈晗霜承担的东西加诸在她身上,让她自责或是难过。
他要她永远都像儿时一样随心所欲,无忧无虑。其他的,都是次要。
包括他自己的心意。
若明知开口之后只会让沈晗霜为难,明知还远不是恰当的时机,明述柏宁愿从不让她知晓。
民间对江既白和他生母高氏的声讨愈演愈烈。
沈晗霜一直在关注外界的动向,等待着祝隐洲所说的那个或许会需要她做些什么的时机。
直到有人在江宅纵火,那座曾一夜之间有三十余人丧命的宅子终是付之一炬。
这场燃了一整夜的火终于被扑灭时,官府门前有人开始聚众闹事。
这些人不仅要求处置江既白,还想让他替母赎罪,以命偿之。
“杀人凶手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要让她的儿子偿命”人群中,有人问道。
立即有人高声回道“高氏的确死在了那一晚,可仅她一条人命,如何抵得过另外那三十余人”
“她毒杀了那么多人,本就该死。那么多户人家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凭什么她的儿子还活得人模狗样的”
“可即便连坐,不也应是撤职和囚狱吗江首辅他是个好官啊”有人不由得叹道。
“那就这么算了吗难道那些人都白死了”
“好官谁知道他是不是像安府尹那样的好官背地里指不定做了多少腌臜事呢”
“就是让杀人凶手的儿子偿命”
“让他偿命”
人群中的议论一刻不停。
明府中。
沈晗霜听
春叶说了外面的情况,本担心不已。
但断云紧接着便来了明府求见,同沈晗霜道“禀太子妃,民间的议论虽对江首辅很不利,但卑职已查明,是陈相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大多数人只是被鼓动和误导了而已。”
事态仍在殿下的掌控之中。”
知道太子妃会担忧,断云领了太子殿下的命令,特意来同太子妃解释。
“殿下已经有下一步的安排了吗”沈晗霜追问道。
“是,时机已经差不多了,明日官府便会贴出另一张告示。”
闻言,沈晗霜的心提了提。
她已经猜出,祝隐洲近日有意任由陈相的人将事情越闹越大,应是想等到民怨最沸腾时再在人前揭露事实之下的事实。
将弓弦绷到极致时再松开,锋利的箭矢才有穿杨之力。
沈晗霜几乎已经能触摸到事实的边界
那应是能让民间的议论彻底转向的东西。
翌日清晨,官府门前便多出了一张告示。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一封信,一封出自高氏之手的绝笔信。
信上的内容很快就传遍了洛阳城。
高氏在绝笔信上写下了自己的生平,也写下了她毒杀江府上下三十余人的缘由。
当年高氏虽是孤女,却本已有一个不错的未婚夫婿。可因为一面之缘,容貌出挑的她被江家家主以未婚夫婿的前途为要挟,威逼强纳她为妾。
入了江府后,得知原本的未婚夫婿已经举家搬离了洛阳,高氏曾一直想逃跑,却被江家的家仆们像看守犯人一样监视着,磋磨着,惩罚着,耗尽了逃跑的心力。
而那阵新鲜劲儿过去后,江家家主稍有不悦便会欺辱、殴打高氏。
江家家主对外是乐善好施的温和模样,走出江家大门后,无人知晓其实他对妻妾和儿子从来都是非打即骂。
高氏曾当街拦过安府尹的马车,可安府尹收下了江家家主的银票,不仅让他带回了高氏,还替他全了名声,遮掩了这桩丑事。
即便是正妻被丈夫殴打致伤、致残,只要没有被打死,官府都不会管,更遑论高氏只是个妾。
自那以后,江家家主彻底厌弃了高氏,对她只有打骂。又因为高氏没有娘家人,没有任何倚仗,她的身契也被攥在江家手里,她这个妾便过得连家仆都不如。
江家任何一个家仆都敢欺她辱她,害得她几次险些丧命。可因为与家主做的是一样的事,无一人受到任何责罚。
直到江既白渐渐长大,开始以少爷的身份约束和惩治那些家仆,他们才收敛了些。但江既白越不过父权的威严,高氏仍然无法摆脱江父的折磨。
直到江既白考中了状元,想靠儿子光耀门楣的江父顾及江既白的仕途与名声,且他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才渐渐不再动手打人。
但几个月前,江父又在一众家仆面前欺辱高氏。而这一回,那些家仆们不仅冷眼旁观,还在夜里醉酒后潜入了高氏的院子
高氏知道自己这辈子都逃不掉,所以才会提前弄来断肠草。
若那晚那些家仆们不曾踏进她的院子2,不曾做下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高氏本只是想毒死江父和自己。
可那些家仆,也实在该死。
在这封高氏的绝笔信旁,不仅有女医多年来给她写过的药方和写给太子殿下的证词,当年高氏那个未婚夫的证词,还有仵作们验尸的完整记录。
同样是毒发身亡,唯独高氏的尸体身上伤痕累累。
按照官府的公告所写,这封绝笔信被高氏夹在了一本三字经中,且正是“人之初,性本善”那一页。
格外讽刺。
若作恶的行为在律法承认的范围之内,恶人不必付出任何代价,那承受这些恶行的人便只能受着,熬着,直到死。
无人能想到,高氏会有这样的经历。
民间一时哗然。
按照绝笔信所写,高氏毒杀江家上下一事是因为她多年遭受江父和江家家仆的欺辱却无法逃脱,才存了同归于尽的死志。
但沈晗霜仔细看过家丁誊抄来的那封绝笔信,信里,高氏并没有提及正妻王氏抢走她儿子一事。
她似乎唯独对王氏和江既白没有怨恨。可王氏也同样死在了那个夜晚。
绝笔信上所写或许并非全部事实,但眼下应是将它示于人前,以此为引的最好时机。
沈晗霜去见了祝隐洲。
行过礼后,沈晗霜便问起,她是否能开始着手做些什么了。
祝隐洲见她神色认真,温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沈晗霜顿了顿,没有隐瞒“请愿书。”
“引导世间女子为高氏,也为自己请愿。”
毒杀三十余人的真凶早已身死,所以之前民众们的怒火都烧到了凶手的儿子江既白身上。
可若将高氏逼到这一步的,是江家的家主,家仆,是不仅让人无法依靠,反倒让人绝望的律法,那便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到这些地方去。
江既白的生母身上有命案,江既白或许无法全身而退,但可以用更大的风波让人们不再紧盯着江既白。
沈晗霜觉得,如此一来,或许爷爷和祝隐洲在朝中能更好地做些什么。
思绪百转间,沈晗霜忽然同祝隐洲提起“李荷月的姐姐也是被丈夫殴打致使小产,才会自缢身亡。”
无论是千金小姐还是无依无靠的孤女,都逃脱不了一个不愿将她放生的丈夫,只能熬着,熬到死。
和离需要两人签字落印,所以即便是正妻,若对方不同意,女子很难摆脱一个自己不想要的男人。但休妻却不需要征得女子的同意。
林远晖之前曾隐晦地提过,朝廷的律法已经有三朝不曾动过了。
将所有事情串起来,沈晗霜不难猜出变法,便应是爷爷、林太傅、江既白和祝隐洲他们想在朝中促成的事情,也是陈相千方百计想要阻止的事情。
她掷地有声道“既然时机已经到了,那便借由江家这桩命案,以一纸请愿书助推这份陈旧腐朽的律法往前走几步。”
走到男人身边,也走到女人身边。
走到活人身边,也走到死人身边。
祝隐洲一直看着沈晗霜认真思索的模样。
聪敏冷静,见微知著,又能对他人之痛感同身受。
她实在无一处不好。
而他,心动不已。
沈晗霜并未发现祝隐洲有什么念头,她心里有了打算,便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天气愈发凉了,我能让人给江既白准备一些衣物送去吗”
祝隐洲之前说并未把江既白送去监牢,那他眼下应在某个避人耳目的地方。祝隐洲和他的手下都是男子,或许想不到这种小事。如今江既白也没有亲人或家丁为他准备这些。
祝隐洲垂眸凝视着沈晗霜,忽而问“若有朝一日,我也到了他这个境地,你也会在意我是否有暖衣吗”
闻言,沈晗霜心神微顿,抬眸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