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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高恒看着芳芳进了东厢房,听着摆弄织机的声音,这才回到座儿上,笑眯眯看着马申氏不言语。马申氏慌得心里突突直跳,搓弄着衣裳角,半晌才道:“你渴了吧,我给您换杯茶——”说着泼了案上残茶,从茶吊子里又重倒一碗双手端过来。高恒却不去接,只怔怔盯着马申氏,仿佛在欣赏一盆花。半晌才道:“我渴。渴极了,通身上下渴透了……”马申氏将碗一放回身便走,却被高恒抢先一步紧紧握住了双腕,抽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口中颤声说道:“……好乖乖亲亲的,哪里要什么茶?你就能解我的渴……”
“你们当老爷的,也这么……不正经的?”马申氏既不能喊、又不能怒,挣了几下挣不脱,偎在高恒怀里,那温热的男子气息也荡得她心意不定,立时浑身软了下来,闭上眼一动不动,口中只是喃喃道:“你放开我……这太不成话……给人瞧见了可怎么好?……”
高恒信手抽出一张银票甩在桌上,将马申氏抱起骑坐在自己腿上,腾出一只手伸进马申氏小衣,在她两乳间摩挲揉搓,……口中一边咂嘴儿亲吻,一边乱嘈道:“那是五百两银票——谁瞧见了是他的福……身上怎么这么香?呀……”那妇人大约从来没有和丈夫这样温存过,早已被他揉得一团软泥似的,一双纤手紧紧搂住高恒的腰,口中喃喃呢呢哼着。二人在凳子上死命搂着,偌大屋里一片牛喘的声音。高恒问道:
“嫂子……”
“唔……”
“比马大哥如何?”
“嗯!”
高恒见马申氏一脸娇羞,已是晕迷如醉,忽然,远处传来唢呐笙篁齐奏声,鞭炮开锅粥似地响成一片,马申氏才惊悟过来。二人起身整理衣装,高恒笑着替马申氏整整鬓角,说道:“二哥没进洞房,大嫂先尝鱼水之乐——我只问你,比马大哥如何?”
马申氏小声道:“他是个不中用的人,又急着要儿子,天天骂我不如一只猫,猫还懂得从别处叼野食儿呢!我家老爷子你别看正经,背地里也摸过我几次呢……他那一把年纪,胡子拉碴的,没的叫人恶心!——你要愿意,差使完了在这多住几天。”说着“哧”地一笑。说话间,芳芳在外轻咳一声,接着推门进来,说道:“早已绣完了,又到二门上看了看,该来的客听说都来了……”她把卧龙袋双手捧过来,躲着高恒的目光,小声道:“粗针大线的,难入国舅爷的眼……”
高恒接过细看,笑道:“这个针线谁敢说不好?——你听谁说我是‘国舅’?”马申氏想不到方才和自己如此这般的竟是一位皇亲国戚,心里甜润,脸上更觉生光,倍感身价不凡。芳芳忸怩地说道:“就是跟着老爷的那位姓黄的后生。”正说着,黄天霸一撩帘子匆匆进来,向高恒一揖说道:“藩台爷,臬台在前头等着呢,咱们的人都到齐了。您是傧相,要陪新娘子进了洞房才能完礼呢!”高恒听了,问道:“来了多少人?”说着便拔脚就走。
“摆了一百桌,”黄天霸一边紧跟着,一边回道,“有千把人吧!”
“黑风寨那边呢?”
“还没有消息。已经派人打探去了。”
“也许已经有人潜进马家庄了?”
“肯定会混进来不少,不过刘三秃子还没有露脸……”
二人说话间,已来到马家大院正厅,高恒沿着石阶走了上来,穿过大厅,迎面便是一片两亩多大的空场,西边已搭起戏台,刚刚开戏,正唱跳加官等帽子戏。空场东边摆满了桌子,前一排十桌,坐满了人,都是一些穿长袍套马褂的缙绅,后面一排是一些教读先生、老秀才、医生、郎中之类,一个个嗑着瓜子儿、吃着茶聊天,漫不经心地看着戏文,显得矜持斯文。往后几排的人越来越穷,有蹲在凳子上喝茶,抽旱烟的,有敞着怀、斜披老羊袄的,还有些蓬头垢面的孩子在桌子腿间又钻又爬、叽叽嘎嘎又笑又叫捉迷藏的,满场的人声鼎沸。四班吹鼓手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吹打响亮,和着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所有这些融会在一起,显示出主人的交际之广和他的气派为人。高恒抬头看看正厅两侧的楹联。只见门楣中央挂着一个门扇大的“囍”字,门楹上写着斗大的字:
仙娥缥缈下人寰咫尺荣归洞府间
高恒看了不禁一笑,见黄天霸在门洞里指着新郎新娘直使眼色,他怔了一下才醒悟过来赶着紧走了几步,跟着新娘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向正堂,满地满院的都是核桃、红枣、栗子,爆竹声在头顶、耳边响着,火星儿迸到脖子上灼得他不住打颤儿——至此高恒才明白新娘子那块蒙头红巾的妙用,没那玩艺儿这滋味确实受不得——从门口到堂房不过三丈余地。那两名兴歌郎不知得了多少赏银,扯着又宽又亮又有弹性的嗓子唱得欢快:
绛绡银丝裹嫦娥,见说青蚨办得多。
锦绣铺陈千百贯,便同萧史上鸾坡。
另一位立即答应:
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
欲望诸亲聊阔叙,毋烦介绍父老心。
高恒细忖量,黄天霸紧随新郎,显见他扮的是马家的傧相了,照此类推,兴歌郎必定也是一家一个——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北京就没这些规矩。正胡思乱想,上头司礼郎立在堂口手秉银烛高声道:“傧相交职!”
“怎么还有这个仪节?”高恒见两个兴歌郎舞拜着近前来,不禁心里发慌,不知怎么个“交职”法,看黄天霸时,他也是一脸茫然。两个兴歌郎舞到他们面前略一照面,即返身面向司仪,齐声高唱:
佳期刘阮会真仙,多谢东君傧命专。
自愧才疏颂辞难,即当高阁侍华筵。
高恒听了肚里暗笑,这词编得有趣,代我谦逊了,又请我上筵吃酒!正自抿嘴儿高兴,两个兴歌郎却向黄天霸和高恒唱道:
星娥窈窕望仙郎,莫道迢迢玉漏长。
愿觅红绡并利市,便归洞府效鸾凰。
又唱:
青鸾衔信入秦楼,红叶题诗寄楚沟。
今夕佳期欣会遇,不妨略赐锦缠头。
二人这才明白“交职”也不是白代替,是要掏腰包儿的,不禁相视一笑。高恒带的一把金瓜子都给了芳芳,而且那种物件在民间也不合用,袖子里倒是还有几张银票,却都是当五百两的大银票。慌乱间马家两个总角小厮已是各提一串红绸包裹的制钱送了过来……接着迈火盆、跨马鞍、摆苹果、趋步登堂入室、给新人行插花礼、处处有诗有赞。新娘子这才算迈进了马家的门。赞礼司仪一声高唱:“乐起!”几十挂爆竹同时燃起,四部吹鼓手都披红挂绿站在大门口使足了吃奶气力拼命吹打。霎时间堂里堂外紫雾弥漫,金花缤纷。司礼的扯足了嗓门请马本善上座,一对新人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高恒和黄天霸不知不觉已退到两边,只见芳芳穿戴齐楚,上前搀起新嫂嫂,马骥远随后跟着送入洞房。
此刻厅里厅外爆竹燃尽,鼓乐歇止,稍觉安静了一些。高恒这才从喜庆心绪中回过神来,用目光四处搜寻丁世雄。厅里院里挤满人,哪里寻得见。丁世雄见高恒盯着人群瞧,便从侧面沿墙挤了过来,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头,小声道:“八爷,我在这儿呢,这里太乱,借一步说话!”高恒一转脸,见丁世雄满脸都是乱蓬蓬的络腮胡子,不禁笑道:“我说的呢,大睁着两眼就是寻不到你!”说着便随丁世雄,绕过西边专为女眷设的席幕,到了正堂后边。只听西边院里闹洞房的欢声笑语热火朝天,撒帐先生正在扯嗓门儿高唱《撒帐歌》:
撒帐东,宛如神女下巫峰。簇拥仙郎来凤帐,红云揭起一重重……
众人拍手相和:“——重重呐!”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好与仙郎折一枝……
众人和道:“——折一枝啊!”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呀……
众声齐唱:“……佩宜男呀!”
高恒想起方才和马申氏那番风流,不禁一笑。丁世雄见他如此沉着,例由衷地佩服,笑道:“这时分爷还有心听这俚歌儿!中庭里一半土匪一半官兵,一个不小心,点着了炮捻儿就不可收拾!”高恒看着庄丁们抱着一捆一捆的蜡烛往筵席上去,心里陡地也是一紧,望了望暮色愈来愈重的天穹,问道:“刘三秃子来了么?怎么没看见?”
“申牌时分来的,在蒋三哥屋里。”
“不是说好的?先灌醉他!”
“他拿得很稳,滴酒不沾。”
高恒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点点头说道:“告诉黄天霸,死死看牢了他!筵席一散,先一刀砍死他,其余的群龙无首,就逃走几个也无所谓!”丁世雄抚着满脸假胡子,说道:“八爷说的是。不过我觉得总有点不对,好像要出别的枝节似的……”
“唔?”
“我也说不大清……土匪一共才百把人,加上官兵,二百人上下,正厅里现有三百多人,还一个劲地再加桌子,哪来这么多不速之客?”丁世雄慢吞吞说着,似乎有些犹豫:“……再笨的土匪也晓得个策应,刘三秃子放心在这里,肯定外面有布置。那——人数就更不对了。哦,还有一桩事,临大门那张桌子坐了个年轻公子,就是手里拿着一把泥金大折扇的那位。十分显眼的,八爷留神了没有?”
高恒偏着头略一思忖,立刻想起来了,说道:“看上去气韵很倜傥,我见了。怎么,他有什么异样处?”
“他是贺礼送得最重的,两千四百两白银!”
高恒吃了一惊:当朝一品宰相、三朝元老张廷玉的小儿子成婚,东亲王爷是送礼最重的,也不过一千六百两银子!——这人是什么来头?不及细思,这时,已见一群丫头老婆子从西边簇拥着新郎马骥远过来,便知洞房礼成,新郎招呼宾客来了。高恒眼见说不成事,低声道:“派几个人盯住,格外留心他!”说着返身便回了大厅。
此时厅里厅外点了二三百枝蜡烛,到处通明彻亮。酒席上,官军、土匪和一些不知身份的不速之客杂坐一处,揎臂划拳,猜谜行令一个个涨红了脸,吼得房梁上的浮土都簌簌下落。
“六六六啊!四季春呐!八抬轿,九长寿呀!一——一定升,你他妈的给老子喝!”
“日出东方一点红啊,输家是个酒英雄啊!”
“倒报,杨宗保镇守三边!”
“四对四,南京城北京城红城两座!”
乱嘈嘈中,高恒趋步走向首席,丁世雄也跟了过来。马本善神色恍惚,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被几个本家兄弟围着灌酒,见高恒、丁世雄气宇轩昂地进来,后头还跟着新郎,众人方停止了吵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