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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己奉公说来容易,可能做到者,千古以来又有几人?至少在段之泓眼中,百里涉无愧于这四字。
“看吧,我就说他一定会跟你翻脸的,拿钱!”段归笑嘻嘻地从屏风之后转出,搓着两手一脸的市侩。
“哈哈哈哈~无妨!有这样的师傅,些许阿堵物算得什么!走,喝酒去!我请!”段之泓仰天长笑,拉起段归的衣袖大步便走。
段归则是一脸的苦闷——段之泓好酒世人皆知,可他却不喜花酒,往往是几坛子陈年佳酿,两三个应时小菜,配上高天皓月便能酣畅一宿,段归可不是这种雅士。
对于段归来说,美酒若是不配合美女,那就是在糟蹋东西。
“九哥,小皇叔,我刚才看到师傅走了——怎么样?肯定是皇叔赢了吧!”段宣忱鬼鬼祟祟地从街角转了出来,一脸的惊魂未定显然是刚才差点撞见百里涉。
“走!一醉方休!”段之泓喜形于色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个刚刚输了一万两银子的人。
段宣忱狐疑地看了看段归,后者回以一个苦涩的微笑,意思好像在说,他若不是输了,怎么可能这么开心?
“小二,先来三坛云雨青,一尾七星鲥醋烧了下酒,再烧个鹿筋,炒个芦笋...?...哦,对了,鱼不能小于四斤,不许刮鳞,开膛破肚收拾干净了先用滚油炸过再用红醋烹;鹿筋得是跟腱处的蹄筋,膝窝肩颈的我可不要;芦笋最多不能超过三寸,再长就老了,入不得口...?...嗯~有好羊肉的话,就拿沙葱大火爆个七寸来,其他的凉菜果馔你看着安排,快去!”
“得嘞~九爷您放心,您的这几样老规矩我们何曾怠慢过?至于羊肉,您今儿算来着了,刚到的滩羊,不多,就十只,都是刚断了奶还没吃过草的羔子~”
“行了行了~拿去!快着点的!”段之泓说话间甩出一块纹银,少说四五两,头也不回地直接扔到了小二奉茶的托盘里。
“谢谢九爷~谢谢九爷~”小二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九哥,什么叫云雨青啊?”
“你连云雨青都不知道?还号称街面儿千岁呢...?...哎~我告诉你吧,这云雨青啊,原产自瀚海,当地人惯用一种色泽湛蓝的小浆果酿酒,其色就如浆果一般呈现碧蓝,所以那酒又叫蓝酒。”
“蓝酒我知道!不就是青莓酿的酒么?叫什么云雨青啊,故弄玄虚...?...”
“若是普通的蓝酒,也就配不上这云雨青的名字了——所谓云雨青,关键在于酿酒的青莓上...?...大漠昼夜温差巨大,是以所产的果品都甘甜非常,但最可口的却是每年入冬前最后一茬经了严霜的,这青莓也如此,而且青莓还有一种怪病,每年经了霜的果子里,每百株之中便有一株会变得焦黄枯槁又瘦又弱,但其果实之甜美却也比其余的强上百倍,以之与三九腊梅和暮秋金菊同酿,不仅滋味甘甜如蜜,兼具冬梅秋菊之恬雅,而其色更淡薄如青天雨过破云处,故此得名。”说道美酒饮馔,段之泓立时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九哥,按说你也...?...”段宣忱话说一半就被段归暗地踹了一脚,段归自然猜得出他下半句会说什么——段之泓并无食邑,仅靠那每年七八千两的俸禄,怎么想也支持不了如此豪奢的花销。
段归好酒,此时听得口水都快流了出来,怎么会允许段宣忱一句话激怒了眼前的东主再翻了桌子。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急,很快你就知道了~”可这一次段之泓罕见地并没有丝毫怒意,反而脸上满是神秘的微笑,只不过他脸型消瘦且眼角细长,这么一笑令人颇有些惊悚。
不多时,三坛酒便搬了过来,紧接着四个凉菜也摆上了桌面,段归迫不及待地拍开了泥封,一阵清冽的幽香立刻扑鼻而来。
“好酒!果然是好酒!”段归贪婪地嗅了半晌依旧舍不得动口,即便如此已是一副陶然微醺之状。
“嗯...?...不对!这不是云雨青的味道!小二!怎么回事?!”段之泓一闻之下却惊觉有异,愠怒之色立刻挂上眉梢。
“嗯~哈~!真是好酒!”只有段宣忱自顾自地倒了一盏,已然落肚为安。
“九爷,您是行家,又是小店的老主顾,我们哪敢跟您这儿抖这个机灵啊?不瞒您说,今年他们改了方子——除了以往的梅、菊之外,还改了用玉竹做酿具,更在青莓外面包了一层荷叶,所以,今年这酒,梅莲竹菊四君子齐聚,比往年更是醇厚,不信您尝尝~”
段之泓面带不悦地伸手往坛子里蘸了一滴,用舌尖舔掉的一瞬间脸上的恼怒之色当即一扫而空,然后端起坛子便灌了几大口下去。
“嗯,好酒!果然比以往更香醇甘冽!给,赏你的!”说着他有往怀里摸,却好像什么也没摸到,索性眉头一皱从袖口里扯了一张银票丢了过去。
“谢谢九爷~谢谢九爷——楼上楼下的~九爷赏下了~!”小二接过银票一看便当即喜形于色——足足一千两,足够他们半个月的进项。
“谢九爷~”
“谢九爷~”
“谢九爷~”
瞬间整座登瀛楼山呼海啸地吵嚷成了一片。
“九哥,好大的面子啊!”段宣忱不由地赞叹道。
“不是我的面子大,是它的面子大~”段之泓笑着晃了晃自己的袍袖,里面隐隐还有不少的银票。
“借光借光~九爷~您的鱼来喽~”一个七寸的椭圆大盘上一尾七星鲥鱼栩栩如生,细看之下鱼嘴竟然还在开合翕张。
“九爷~新厨子新做法——耍的是刀快手更快,鱼上桌之后还有一口气,您看见了么?还是活的!您给品品~”
段之泓看了看鱼,又看了看满脸媚笑的小二,忽然间抄起盘子就砸了过去!
“滚!给我重新做!”
滚烫的汤汁泼了小二一身,他还来不及惊恐,就看见段之泓满脸愠怒地拔出了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径直走来,一时间吓得连连后退——可段之泓却并没有打算对他如何,只是走到那条半死不活的鱼面前,对准鱼头一刀便扎了下去。
“天生万物以养人,此为天理,当顺之——但万物亦与人有生养之恩,我等可食,可杀,却不可施虐取乐!下去重做!这条鱼,给我葬了,一样算钱给你...?...”
“九、九、九爷...?...怎、怎么葬?”段之泓手握尖刀,一脸的凶戾之中还着几分哀戚,小二看在眼里难免心中恐慌,口中则更加语无伦次——这位爷的脾气之古怪他早就领教过,却不想今天想拍个马屁却险些招来杀身之祸。
“吃了也好,埋了也罢,只要得其所哉便是葬了——这道菜,不许再做,若是废话,送你们都下去陪它!滚!”段之泓坐回位上,举起坛子又一仰脖灌了几大口。
“是是是是...?...”小二捡起那条七星鲥,如蒙大赦一般急忙逃了。
“卿游水底我临渊,我醉洪波汝戏莲。
忍把青锋施阁下,君登极乐我随缘。”
“鱼兄~走好!”段之泓自己喝下一盏,又倒了一盏泼在地上。
段归和段宣忱面面相觑,饶是他们已经习惯了段之泓的偏执乖张,也绝想不到他竟然会为了一条鱼而如此神伤。
“九爷不愧是高士,妙!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