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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渺渺之后便更难诉诸于外。
可叹情花生孽海,良缘锦绣化劫灰。
“原来是...?...难怪,节哀顺变...?...”叶浚卿适时地换上了一副合情合理不失分寸的哀戚,对着两个灵位各鞠了一躬。
不管昨夜长孙惧说过些什么,但此时此刻,沈稷对面前这个人好感大增。
而这也正是叶浚卿心中所愿,当然,他还另有所图,自从进门之后便旁若无人一般于沈稷寒暄,似乎全然不在意解少禽的存在,这便是刻意营造他不为权贵折腰的风骨。
他很明白,居高位者往往轻贤慢士,若不适当表现一点倨傲以吸引其关注,便会沦为其眼中毫无价值的走狗——况且,若不演一出良禽择木的戏,又怎么衬托出上人的慧眼识珠?
“沈兄,今日有缘再见,不如叫上先生找个地方小酌一杯如何?今日一别,何年何月能再见...?...”叶浚卿露出一丝苦笑,配上适度的沮丧和自嘲,任何人看到也会好奇心顿起的。
“叶兄准备启程?可是你的病...?...”沈稷困惑,因为长孙惧说过,他病势沉重,只服了一剂断然不能药到病除。
“不,在下要返乡了...?...先生虽然妙手成春,但在下这病要见起色少说也需十天半月,恩科在即时不我待,与其滞留他乡,倒不如趁早回去,待三年后再一展所长吧...?...”叶浚卿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颇为洒脱,但是洒脱之中又不免遗憾,换做任何人也断难无动于衷。
“既然如此,相请不如偶遇,那就叫上慕大人,本官做东,我们一同小酌一杯如何?”解少禽非常及时地提出了一个大家都无法拒绝的提议——只是他想错了一点,叶浚卿口中的先生并非慕流云而是长孙惧,但他昨夜酩酊大醉,又怎么会知道沈稷走后发生了什么?
“慕大人?莫非是新任扬州刺史,慕流云慕大人?沈兄你?”叶浚卿喜出望外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欢喜——本以为沈稷是哪个世家的纨绔子弟,没想到却与当今万岁身边第一红人关系匪浅。
叶浚卿人虽在山门之内,心却在殿陛之间,朝堂的形势对于别人或许错综复杂,但于他而言却只需凭几张文告抽丝剥茧,便可轻易寻得端倪。
天子有驱虎吞狼之意,慕流云眼下虽不过区区刺史,日后则必定与吕奕鼎足庙堂。
“在下蒙天恩赐昭武校尉,现于刺史大人帐下听用。”这几句官话,沈稷如今说来倒也像模像样。
“看沈兄年不过弱冠,竟能官居校尉,必定身手了得!”
“呵呵~叶公子听说过锋镝么?沈校尉便是其中翘楚。”
“锋镝之名,如雷贯耳!且不说当年百骑赚千军声威一时无两,就说前不久平定弋阳乱局之时,无数民众曾目睹其箭术之精妙,如今已经成了口口相传的美谈了,想不到,想不到,在下竟有缘结识锋镝英豪,今天这顿酒,便是喝死也值得!”说罢,叶浚卿一把拉住沈稷的袍袖,拽起他便往外走去。
解少禽紧随其后,他是商人出身,自然善觅商机,但更擅长的便是察觉异状——眼前这个叶浚卿,让他隐隐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但是他却说不清这其中有什么异样。
六人围坐,上首自然是慕流云,次席却并非身为太守的解少禽而是一脸猥琐之相的白身老者孙二爷。
据沈稷说,他是宫里太医院致事的吏目,艺术精湛且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甚至叶浚卿也对其医术赞不绝口,以致其余三人都满腹狐疑,既然医术高超,为何看起来年仅六旬还依然是个吏目而已。
此时解少禽有些追悔莫及,此刻他和范猗完全成了侍酒的小厮,而慕流云也不得不沦为了陪衬,五个人中有四位都尴尬地听着那位“孙二爷”长孙惧侃侃而谈。
“老夫当年在太医院,曾经遇到过一例奇症——话说大概是十年前的夏天,当今万岁突然有一天就粒米不进,滴水不沾,只是昏迷嗜睡,宫中一众医官都无计可施,最后还是老夫一味药便治好了!”
“哦?老先生如何治愈的?”唯独叶浚卿,适度的赞叹和旺盛的好奇心让长孙惧一张老脸笑出了平日三倍有余的皱纹。
“嗨~陛下不过是中暑,那帮子老王八蛋都知道怎么医治,不过都不敢轻易下药罢了,老夫救人心切,就说可用针灸秘术一试,但不可有人在侧旁观,起初他们也不敢答应,但是看陛下气息脉象都渐渐羸弱,不得已只好同意让我在耳房替陛下医治。”
“然后呢,老先生用了几针?”
“用个屁的针!当时陛下那症状明显是暑热攻心,只需寒凉泻火之物祛邪催吐即可,其中最对症的一味便是人中黄,可他们哪敢给陛下用那个...?...于是老夫只好避开众人,自制了一点新鲜的给陛下灌下去,自然药到病除!”
长孙惧把一件如此龌龊的事说得大义凛然,在场众人一时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人中黄是以甘草末置于竹筒内,埋在粪坑里沤制一年而成的奇药,非必要时寻常百姓尚不愿尝试,更何况万圣之尊?
而他口中“自制了一点新鲜的”,毫无疑问便是喂了当今天子一嘴热乎的。
“老先生果然是妙人,哈哈哈~当今陛下~若非先生~力挽狂澜,凭那些庸医恐怕~好!好!好!”叶浚卿抚掌大笑,这一次他似乎是由衷得开心,开心几乎忘记了这是欺君之罪,也忽略了一旁慕流云铁青的脸色。
“叶公子!本官与解大人尚在此,阁下如此唐突放浪,莫非是藐视朝廷么?”慕流云啪得一声把手里的筷子拍了一个惊心动魄,转而疾言厉色道。
“慕大人,您认为,龙体安泰与诊疗手段,孰重孰轻?”
“天子乃万圣之尊,自然与别不同,岂可沾染那等污秽?”
“大人此言差矣——天子名虽万圣,却也是母血父精、先天一炁降化的肉身凡胎;医药虽源出各异,却无贵贱高低!金玉虽贵,难恕必死之障;甘草价廉,可愈对症之疾。那人中黄虽污秽,用之于暑热当却可保命存身,反之,此疾若以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相济,却无异于抱薪救火...?...若是真如此,呵呵,大人,今日朝堂之上天子为谁,公可知否?”
“医药如是,朝政亦如是,高门贵胄未必俊彦,寒门庶子却不乏鸿鹄。可如今朝堂之上,放眼放去尽是公侯冢子,吕家不是随太祖皇帝龙兴的功臣之后?淳于氏更不过以裙带入庙堂的狐媚之臣!更有邓彻那般无所作为却忝居高位的尸位素餐之辈,吊民伐罪无他,整束河山无他,偏偏亏空国库中饱私囊他当仁不让...?...像大人这样的英杰,却至今不得入阁中枢...?...朝廷虽有科举之制,可历届科举中,魁首何曾花落黎庶?累世公卿,虽政局稳如磐石,却也沉如死水,不思进取者窃居高位饱食终日,经纶济世者却望洋兴叹有志难纾...?...若是一朝如逆彦等贼子得势,更是满朝噤若寒蝉!”
“我朝定鼎不过数十年,如今朝政却已成暮秋之衰,如此下去,不仅平吴无日,有朝一日乾坤倒转,平京再次易主也未可知!”
叶浚卿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连慕流云都呆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说到最后,他对着在座的两位朝廷命官稽首后顺势正襟跪坐,看着二人笑道,“在下深知,今日所言实乃大不敬,今愿以人头奉上,二位大人,请!”说罢,他闭目昂首,似是全然不惧。
好头颅,谁当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