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柒·我意孤绝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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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隔世的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的双眼正凝望着他,在某个瞬间,就像是凝望着久未谋面的亲人。
他们远隔阴阳……如今,却近在咫尺。
景年战栗得近乎抽搐,无法自已。
目眦欲裂。目眦欲裂,浑身冰冷,复而滚烫。
滚烫后又重坠冰窟,继而冰窟沸腾,皮肉是热的,血是结冰的。
一双冰凉的手窒息着他的喉咙。
他努力地张开咬出血的双唇,张了张嘴,声音与泪水一同抖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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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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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
那人看着他的眼泪,声音喑哑。
他听到他说:
“阿年,你的师兄,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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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满是胡茬的脸,青黑色狰狞的刺字覆盖着当年脸颊上被擦破的皮肤。景年望着这张脸,听着曾以为再也无法听到的嗓音,攥着面巾的手剧烈颤抖。与多少次梦见的重逢全然不同,他痛苦,绝望,那声在心里憋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呼唤,终还是没能喊出。
可那张脸还在说话,他已是快听不懂了。
“我知道你会来,”他说,好像在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话。”
可是别问。
什么都不要问。
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看到关于我所经历的一切。
从我们分别的那天起,我就在赌,赌自己能靠着一块破牌子苟活于世,赌自己迟早有一天,会以这样的身躯和你重逢。
——就算你说别问……我还是要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告诉我理由,你告诉我!!
阿年,这个理由,是我们共同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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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这就是……我叛变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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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能明白……”景年低垂着头,身体仍在发抖,他一把拉过郑柘的衣领,瞪着红眼咆哮,“杀了十一个……不,十二个兄弟的人,是不是你?!”
这一问,还带着零星期待。
“是。”
“……”
刺客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
“你究竟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他呢喃着,“到底为什么……”
“你信吗?”他忽然坏笑起来,“我说我杀的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还信我吗?”
景年垂着头,没有回答。
郑柘收起笑容,深深地再看了他两眼,便后退一步,转过身去。
“阿年啊,若你还跑得动,去一个地方等我。”
声音开始远离,在那刺客所无法触及的方向。
“二十日后,汴梁城南牡丹楼。我会在那里,让你看到我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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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年,趁着天还没亮,去给那叛徒收尸去吧。
怎么,还看着我?
……你太悲悯,连害了你的细作都要同情吗?
拜他一家所赐,你我才有今日的下场。
所以去吧,去吧,把他和我们的情义找个地方埋了,过了今夜,回东京去吧。
不必担心,我已是禁卫军双刀执法,有我在的地方,就没有刺客。
·
走吧,阿年。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景年痛苦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一片血红。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那么多禁卫军也已经不在了,眼前只剩下一片残躯血海,和火把摇曳的光。
是谁屠戮了军营?是郑柘?还是他?
都不重要了。
他仰起头,自胸中迸发出一股绝望而痛彻心扉的怒号。
·
“等我……你等着我!”
·
——郑柘……不,孔少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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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乍破,晨光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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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时好景,露水挂满了周荷小院子里的野花野草,靠墙摆着的缸壁上滴溜溜地往下滚着水珠儿。
赵甫成本要头一个起来,好看看春景天光如何怡人,不想伸着懒腰来到后院,才知自己竟做了老幺——这才几时,荷娘子、陈学正还有张景年,就已经坐着说话了!
他赶紧跑过去,近了才见周荷手里拿着绷带和药瓶,陈学正掀着好友后背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在擦拭,再一看,好友那张狰狞得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脸把他吓得不清。这人昨夜该不会又去打打杀杀了?好冲鼻子的一股血腥臭味儿!
见甫成来了,周荷朝他招了招手,继续方才的话。
“——你要问这个,我记得还挺清楚呢。当年小白说是孔主事派来的,我看信物和身份牌子都不假,才放了人进来。”她往纱布上涂抹着药膏,“我看这小兄弟机灵,一早打听到咱们缺过冬衣裳,便把贾大哥的布坊介绍给我。幸好,若不是他们接济,只怕到了冬天,咱们还真没成用的衣裳穿呢。”
景年捏着眉头,脸色难看。
“怎么了?”周荷示意丈夫起来,坐在他身后,开始为他上药,“放轻松些,别把伤口撑裂了。再过一阵子就热了,可得好好养一养才行啊。”
甫成也坐过去,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景年兄弟,你怎么了?”继而道,“听你们在说小白兄弟,我记得他就是洛阳人。他也来了么?”
景年道:“没有。……他死了。”
甫成这才惊觉好友嗓子是哑的,便赶紧给他递了只茶盏:“呀?!怎么回事?”
周荷与陈尧臣也停了下来,一齐看着他。
年轻人推开甫成的茶盏,示意他不渴,依旧哑着嗓子:“怎么死的,我知道就够了,你们别问……也别打听。”继而向周荷道,“荷姐,方才你说小白一来便介绍了贾家布坊,看来我想得不错……老贾和白一苛,都是禁卫军安插进来的眼线。”
周荷惊呼一声:“怎么会这样?!”又回忆起来,越想越怕,“两年前,听说你们在蔡京府里惹出了大动静,我便预先带着兄弟们找了个新的地方躲着……谁知没过几天,洛阳的禁卫军就精准无误地找上门来……我一直在想,他们到底是怎么得到我们转移的情报,如今看来,难道是……”
“嗯。蔡相家宴那夜,兄弟会铩羽而归,我一直当是禁卫军防守严密,可现在想想,即便是蔡京,又何至于动用如此数量的禁卫军,就连府邸四周都有埋伏……看来并非兄弟会不敌,而是有人提前将我们的动向透露给了他们。至于泄密的人,我想,就是白一苛。”景年的目光有些令人发毛,“但,内鬼绝对不止他一个。偃旗息鼓这么久,只怕被有心人安插进来的眼线只多不少……或许这么多年来,兄弟会在禁卫军那里,根本就没有秘密。”
“你想怎么做?”周荷问,“若是咱们身边内鬼太多,就算是想查,也……”
“顺藤摸瓜,”景年道,“不论禁卫军安插了多少内奸,只要找到他们的上线,就可以根除后患。”
“可我们连到底还有多少内奸还不清楚,又怎么找到‘上线’?”
年轻人又捏起眉头:“让我想想办法……”
几人便一度安静,只有周荷手中的纱布承载着众人无处安放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甫成叹了口气。
“唉,可惜了小白兄弟,好端端的,为何为那帮人当牛做马……”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拍了拍好友,“哎,奇怪了,向来我常在你家里见到他,若他是内鬼,难不成是小张大人指使的?”
“他大概不屑于这种下三流的手段。”景年摇摇头,又问,“你说白一苛常去我家?”
甫成道:“是啊是啊,来洛阳前几日还见过他呢,说是给夫人送药来了。夫人的咳疾还没好么?”
景年一动,周荷在后面拍了他一下,叫他别乱动:“我娘身体一直不大好。不过,我只在两年前要他和百鹤堂的人一起帮忙照顾母亲,自打我从山东回来后,便给他安排了旁的任务,没再让他去过。”
“咦?那就怪了,我看回回都是田管家给他开门,还以为你嘱咐好了要他接应呢。”甫成疑惑起来。
“田信亲自给他开门?每一次?他们说过什么话没有?”
甫成认真道:“是呀,反正每回我瞧着都是田信来开门。至于说什么,大概隔上几日就会问问近来家中怎么样,爹娘在哪儿,家里兄弟们又在做甚么生意之类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寒暄话儿。”
那刺客一拳捣在桌子上。
田信问的话,赵甫成听不懂,可他听得懂——家中如何,爹娘如何,兄弟如何,这都是道上的黑话,听着像是寒暄,可就在一来一往中,兄弟会的情报,便全都给他吐出去了!
白一苛的上线是田信!
顾不上寻思太多,景年只觉得坐不住。田信是大哥的人,他安插白一苛进兄弟会,难道真是大哥的主意?可是不对,还不对,早在鸳鸯案那一回,大哥就说过绝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他不会食言。这老奸巨猾的田信,身后另有其人不成?
可还有谁能越过张景弘的职权,安排他手下的人?吕仲圣?唐妤?还是张邦昌?
种种疑端,都还不得而知。
眼下的情况让他心里没底,师兄叛变做了禁卫军,这件事,他不敢对身边三人提起。两年来,师兄一直在替禁卫军追杀刺客,如今将白一苛杀了,却说杀的都不是什么好人……难道那些惨死他手的“刺客”,也都是他发现的内鬼?
难道师兄虽然叛入敌营,却还在暗中帮着兄弟会?
可如此花招,迟早会被禁卫军识破,他就不怕么?
他不禁没来由地为这个从没靠谱过的兄弟着急。
眼下,田信还动不得,禁卫军高层几人更无法触及,为今之计,只能速速回返东京,看看那禁卫军双刀执法使,究竟想要让他和兄弟会,看到什么……
“景年兄弟,”甫成的呼唤让他重新回过神来,“别费神了,才问了我好久,这会子又发起呆来了。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得动身回去了。”景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站起身,向另外二人道,“今日所言,诸位不要再谈,当心隔墙有耳。我此来洛阳为的不过打听打听白一苛的事情,今日问了,我便尽早回去,免得耽误在东京的事务。”
周荷起来送他,尧臣也去给他收拾包袱。
只有甫成站在原地,没来由幽幽地问了一句:
“昨夜,你杀了多少人?”
景年没有回答。
他不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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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第88章择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