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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总是这样:刚渡过一个难关,又得经受新的苦难。弃刚刚从一场历时5年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悄没生息地围上了一群猎人。
殷军、巫族、周族……还有远在亳邑的那个人。弃敢肯定,现在邠邑中一定有他的爪牙。想起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弃冷笑连连:别急,咱俩的帐且得算呢……
猎手之间一旦争胜抢功,猎物反而很安全。周族能帮助弃进城,就一定不会轻易把他交出去。所以弃并不担心自个的安全,倒是木头挺为难,生怕这位爷撒丫子跑路。
见他那踌躇的样子,弃忍不住宽慰道:“放心,我弟弟还在侯公府,我不会跑的。”说着指了指牤:“倒是这位可怎么处置?”
木头耸耸肩:“公子没说,就让他先养着,伤好了就给我家当奴仆呗。”
本来昏昏沉沉的牤听见这一句,手脚乱挣拼力怒吼:“我……不是奴隶!!”然后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俩人赶快翻眼皮拍脸颊灌水,没用。木头跑出去喊他娘:“娘!老巫陈来了吗??那羌奴有点不好。”
“哎呦一点力气没出呢可不能让他死喽!老三家的,你也别烧火了,快去村口迎迎。老巫陈走路忒不利索。”
“哦。”
奔跑声,抱怨声,鸡群咯咯,柴禾噼啪。弃坐在屋里听着,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血雨腥风里蹚久了,这点子鸡零狗碎反而觉得踏实。
一只胖母鸡探着头想进东屋觅食,不成想炕上那男人却忽然双臂一张向后猛躺,吓得它扎煞着翅膀赶快跑,到院子里咯咯咯一阵叫。木头嘻嘻笑着出来赶鸡,忽得又加入了狗吠声,木头娘的骂声断断续续:“二傻!你这傻狗还知道回家啊?踢它踢它!”
炊烟饭香飘了出来,弃闭着眼,咧着嘴巴喃喃道:“这就是家吧……”
家……姬兰应该到家了吧?四儿见到外公外婆一定很高兴,就不知道小五怎么样了。弃一面想着,一面扯起了呼噜。
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没有再梦到大邑商。
可大邑商的人却没有忘记他。
殷地洹河南岸,无论从哪个方向看,朝堂都是王宫中最恢弘的建筑。前门大墙高耸入云,两座瞭望角楼一东一西盘踞在上。大门背后,勾连曲折的墉台重殿一直向北延伸,一直修建到那座四方黄土的大祭坛为止。
和这群建筑严谨的殿宇一比,宗庙和后寝就显得随意许多。两处宫室都没什么章法,一南一北隔着朝堂自由发挥。
王宫没有城墙,毗接前门的大墙是最高的地方。大巫咸最爱来大墙上的西角楼转悠,站在这里能把整个王宫乃至半个殷地都纳入眼中。
此刻他正站在这两层角楼中。阳光穿过双层重檐,在楼内横下一道粗黑的影子。巫夬侍立在阴影另一侧,连呼吸都听不出声响。
前朝诸殿依旧车马繁忙,当中那座王庭大殿更是人声鼎沸。官员信使进进出出,通讯车马片刻不停,庭中铺陈的砾石散水被踩碾的哗哗响个不断。
这般热闹景象本该在宗庙中才对,协助昭王处理政务的也该是他。可如今宗庙门庭冷落,朝政转去了王庭交由大宰和百僚经手,自己和族人被架空成了个只管占卜的卜人。
想把巫族挤出朝堂?做梦!
大巫咸垂目瞥着那座王庭,粼粼的车马声分外刺耳。自上古绝地天通开始,巫族长老便一直代替天帝辅佐人王,由夏至商莫不如是。昭王刚登基时不也得老老实实依靠巫族吗?现在30多年过去,他觉得时候到了,就想把巫族从朝堂上剔除?
看来大邑商是安稳太久,该添一点乱子了。大巫咸踱了两步,北窗外是修建在葱茏林苑中的后寝诸殿,高槐鸟啼,低柳扶波,俯瞰过去一派安静祥和。诸位王妇和未领封地的幼年王子王女在这里安享着人间富贵。
要乱,就从后寝开始,大巫咸的目光从北移到南,从后寝看到前朝。这两处互相关联,王妇与诸子女有不少在前朝任职,后寝一乱必然波及前朝。只有乱起来,宗庙才能趁机平衡安抚各方以期夺回势力。
门口侍立的巫夬突然觉得楼内风声都变得凛冽起来。蓦地,大巫咸说话了:“传令给巫鸩,务必让姬离尘指认亡人的身份。”
“是!”
亡人,既然有那么多人希望他死,那本巫偏要给你变出个活人来!大巫咸拈一拈须,不管那人是器还是小王,现在他必须得有猎物的自觉了。诸位王子已经不少成人封邑的,各个盯着王位,这时若突然得知自己的哥哥还好端端地活着,那一定会很精彩。
还有那位远在亳邑的子画,大巫咸的目光投向南方。一定得让子画相信那人就是小王,毕竟他们两个之间有太多的仇恨要清算了——当年子画在王宫放得那把火,可真大啊。
“我记得在亳邑做大巫祝是……巫红?”他问。
“您记得清楚,确是巫红大人。”
大巫咸沉吟一会,附在巫夬耳旁低声嘱咐了几句。巫夬随即退了下去。
不多时,两只夜枭带着大巫咸的密令振翅而上,一西一南分头而去,不多时便没入了云端。往西那只夜枭扑扇几下翅膀,向着邠邑方向飞去。
在它还没有飞到邠邑的时候,巫鸩就已经和那位姬离尘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