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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斜阳,风沙千里,旌旗漫卷,笳鼓长扬。
夜以继日,马不停蹄,唐军于第二日午时撤回到阳山城中,一干军务早已委派给诸将处置,驻防城外的安营扎寨,固守城池的修整楼堞,巡查城内的逻骑住来。
还是在城中间的那座石彻大院里,唐军帅府戒备森严,卫士肃立,偶有军吏往来其中。
堂屋后面的寝房里,布帘垂挂,光线暗淡,柴绍服药后平卧在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依旧气喘粗重,面色潮红,不时地冷战哆嗦。
李三娘斜坐在床沿儿边儿,身子前倾,双手握着丈夫,目光须臾不离他的脸庞,似乎时刻都在等待他的苏醒。
“殿下,”身后的凤鸢附耳轻语道,“谢郎中说了,虽然麻黄、首乌藤都已找到入药,但是霍公连日高烧,已伤元气,既便服了药,恐怕还得数日才见起色啊,您……您车马劳顿,也该歇息歇息了。”
李三娘盯着丈夫,没有说话,只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摆摆手,示意凤鸢先退下去。
丈夫的脸庞疲惫而憔悴,几丝银发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鬓角,鼻翼翕张间,嘴唇不时咂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力表达,接着便是沉沉的昏睡。
李三娘时时起身,给丈夫替换着额头上的湿毛巾,当她静坐床沿儿时,心里却如针扎一般,往事历历浮现,悲苦喜乐一齐翻涌……
十余年的夫妻了,然而战乱一起,却是聚少离多,彼此牵挂,如同这般陪侍病榻前,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真是让人感怀不已——
晋阳起事,丈夫颠沛奔波,乔装乞丐,投奔大营,而自己振臂关中,组建义军,牵制隋杨;大唐初建,丈夫任职朝中,早出晚归,整日忙碌,而自己燕居府邸,温书刺绣,终日等待;战事重燃,丈夫身负重托,征战西北,夫妻再别,而自己由等待而追随,由追随而辅佐……
这一路走来,坎坷起伏,分聚不定,似乎辛酸多于快慰,忧愁多于欣喜,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儿,有的清晰依旧,有的模糊不堪,有的如在眼前,有的似在天边……
突然间,又想到了长安城,那座浴火重生的都城,令自己爱恨交加的地方——诚然,父亲和兄弟已高居庙堂之上,成为国家社稷的主人,可这一切,代价是不是太大了呢?
不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说“血流漂杵换江山”,只看看自己身边,那个年仅十三便被枭首长安城的弟弟智云,那个年近七旬仍遭活埋罹难的乳母赵嬷嬷,音容笑貌依旧,天人早已相隔,令人唏嘘不已,长久缅怀……
正在思绪游离时,只见丈夫“嗯”了一声,似乎有些难受,李三娘赶忙伏下身去,拉着他的手,低声轻问:“夫君,怎么了?要不要喝口水?”
柴绍没有回答,仍然紧闭双眼,粗重喘息,只是艰难地翻了个身,额头上的湿毛巾倏然滑落。
李三娘从木枕上把毛巾拾起来,沾水打湿,拧干叠好,小心翼翼地给丈夫重新敷上,把他身后的被角轻轻地掖了掖。
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位戎马半生的西北行军总管,李三娘的目光变得柔和而爱怜——昔日目清目秀、意气风发的钜鹿郡公世子,今日已然双鬓染霜、额纹如刻,岁月和沙场在他的身上和心中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迹,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那忧国忧民的情怀和对自己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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